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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牙关外，百里沃野。
星河之下，人头攒动。
城墙内的厮杀声越来越清晰，乔鲁几乎可以听见刀劈在人身上发出的“噗噗”声。他的手一直按在腰侧的重锏上，眼一直死死盯住城门。
关内，他的袍泽兄弟正在浴血厮杀。而隔着一堵城墙，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哪怕连眼睁睁看着都不能够。
血一直在烧，此时已经滚沸。只要城门打开一道缝隙，乔鲁就有把握冲进城去。可惜那道宽约十丈的厚实城门纹丝未动，他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身侧的天策卫将士喘着粗气，他们的手不约而同的都搭在刀柄上，和乔鲁一样，他们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都在等待城门打开的那一刻。
墙内的厮杀声越来越惨烈，每一声哀嚎可能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完结，不是敌人就是兄弟！
宗贤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身着银甲，腰悬铁剑。褚海心就在他的不远处，同样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同样身穿银甲，只是他端着一柄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长矛，握矛的手还在轻微的颤抖。
褚海心不明白，为何一直对他爱护有加的宗贤，这次会命令他一起上战场。
在他记忆中，宗贤是一个不喜欢战争的人，可命运这次却把他推向了战场，而且是以他的名义发动的战争。
这算不算是一个讽刺？
褚海心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次宗贤非要带上他亲临战场。自己一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除了一套健身的拳脚，几乎什么功夫都没练过。
他不是苏山傲，天生就有好勇斗狠的狠劲，比起打架，他更喜欢读书，喜欢沉浸在那淡淡的墨香之中。
此时此刻，他却骑在战马之上，手握冰冷的长矛，耳听城内瘆人的惨呼，准备进行人生中第一场搏杀。
这究竟是不是梦？
褚海心一时有些迷茫，他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痛使他浑身一激灵，也使他重新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
他有些不安的望了宗贤一眼，却发现这位同样文弱的废太子，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刚毅。
褚海心心下有些震动，他似乎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看来就连他的老师也做好了战争的准备，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鼓起勇气，握紧长矛，褚海心和众人一样，把目光投向那堵沉重的城门。
“门开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乔鲁一怔，随即看见城门的闭合处隐隐透出一丝光亮，虽然十分微弱，可比刚才铁一般的黑暗要显眼的多。
不错，城门开了！
“冲关！”
乔鲁这一声大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响雷一般滚落众人头顶。
胯下战马早已按耐不住，一声长嘶之后，当先冲了出去。身后天策卫将士闷声不响，只是咬着牙往前猛冲。
这个时候，任何的大喊大叫都是浪费力气，不如留给手中的刀枪，让兵刃去替自己呐喊厮杀！
厚达两尺的楠木包铜大门缓缓打开，城内火光腾的一下涌了出来。
城门之间，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吃力的推动大门，他的身后，是耀眼的火光和满地的尸骸。
乔鲁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关内。在与那人交错的瞬间，他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好像是他军中的一个队正，至于叫什么，乔鲁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此人有一双钵大的拳头，生的孔武有力。
可惜。此刻他的身上插满了羽箭，望着疾驰而过的乔鲁，想要咧嘴一笑，满口鲜血顺着下巴打湿了胸甲。
乔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双腿用力一踢坐骑，加速从那名队正身边疾驰而过。
他不是不想下马，只是胜败在此一举。他不能让他的兄弟白白牺牲，他要用手中的“霸王”慰藉死去袍泽的在天之灵。
“死！！”
千钧力道，夹杂着雷霆重击。
手中的“霸王”重锏将对面的一名弓箭手挑到了半空。乔鲁犹自不解气，回手又是一击，硬生生把人在空中横扫了出去。
在入城的刹那，他清楚的看到，这名弓手还在往那个队正身上射箭。他要为自己的袍泽报仇，不择手段的报仇！
“杀杀杀！！”
震天般的喊杀声响彻天际，憋了太久的天策卫将士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门洞内杀声不绝于耳，像是怒海的咆哮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
褚海心在瞬间忘却了害怕，他也是男人，尽管年龄只算是少年，可这并不妨碍他胸中的热血被点燃，在万千喊杀声中也有他的咆哮，在闪烁的寒光中也有他长矛的锋芒。
没有人去管那个队正，可是每个人都向他行了注目礼，每个人在经过他的身边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再快一点，才能从敌人手中抢出自己兄弟的性命。
时间，就是生命。战场之上，更是如此。
队正斜斜倚靠在城门上，身上的血迹像数百条红色的蚯蚓一般，纵横交错，遍布全身。他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骑白马来到他的身前，宗贤走上前去，将他轻轻扶到怀里。
“殿下。微臣。。不辱使命。”队正强笑了一下，满嘴鲜血汩汩而出。“可惜。。我那队。弟兄。全都。。不在了，我要去见他们！”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褐色的瞳孔中失去了生命的光彩，他兀自望着漆黑的门洞，头顶是璀璨的星空。在那里，张娃子、老王还有他队上其余的兄弟，都在含笑望着他。
宗贤默默的将队正尸首放平，抽出身侧的铁剑，目光如剑刃一般锋利。
“一切因我而起，一切都该有个结局。”
火光把他瘦弱的身影拉的很长，脚步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满地的血污之上。宗贤没有回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
龙牙关-------内关城楼
“给我顶住，别让他们攻上城楼！”
任惟仁叫的声嘶力竭。血染袍甲，披头散发，此时的他犹如疯子一般挥舞着手中长剑，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毕露。
内关的战斗尤为胶着，双方的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天策卫虽然骁勇，龙骑卫的守军也被逼出了血性，双方你来我往，在刀光剑影中围绕着十尺之地展开了争夺。
许赢之面对数倍于己的守军，依然镇定自若。他处在“山阵”的最前端，引弓射箭，每一道流星出去，守军的一名军官必定血溅七步。
几名亲兵手执铁盾和长刀，牢牢护在他的身侧。一旦有人倒下，立马就有第二个人替补上前，众人心中明白，主将就是他们的军魂，只要主将还在，哪怕敌人再多两倍，他们还有机会胜利。
反观龙骑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许赢之用完一袋“铁羽箭”之后，龙骑卫的兵士发现自己的阵型已经完全混乱了，而且他们校尉以上的军官几乎全被射杀，就是仅余的几个校尉也躲的远远的，根本没人发号施令，只是凭借一腔血勇乱砍乱杀。
战场之上，阵型的运用就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当对方已成散沙之后，胜负几乎可以判定。
“由守转攻，新旧交替！”
许赢之将令一下，三角形外围的士兵立刻往内撤步，他们已经拼杀的疲惫不堪，身后的袍泽赶快顶了上去，刀矛重新林立，新旧力量完成了交替。
“进！！”
天策卫组成的“山阵”在对方的包围圈中再次冲杀，三角形的阵型边边锋锐，只一个照面，便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到城楼之下。
内关和外关不同，虽然也有防御的作用，可惜不论城墙或是城门，都没有外关那般坚固。
在天策府学习兵法期间，许赢之对龙牙关的构造和布防就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他看来，龙牙关内外两关互成犄角，看似牢不可破，其实各有弊端。
龙牙关分为内、外两关，整个关卡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大的“日”字，前半部分为外关，后半部分为内关，中间的一横便是内关外墙，起到分割两关的作用。
外关主墙坚固，内关相对薄弱，外关只有一道重门，而内关却有三道城门，虽然在战时，内关向外关输送兵员十分便利，但外关一旦失手，内关就会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因为敌人可以兵分三路攻关，城上守军势必也要分兵防守三道城门。能攻破外关，证明敌兵势大，而失守外关，己方肯定意味着兵力的损失，这时再分兵防守，无疑是自讨苦吃。
而且内外两关三重城楼的高度几乎一样，敌方一旦占据外关，尽可以将投石车、弩车等一些重型的攻城器械弄到外关城楼上，占据这样的高度，尽情向内关城内投石攻击。
外关相对于内关来说，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而内关对于外关来说，却形同鸡肋，这就是龙牙关最不合理之处。
许赢之当时也曾提出，如果要改变这种不合理的构造，只需在内外关之间的屯兵之地建设两处瓮城，并不需要太大，只需要够高，内可藏弓箭手千人足矣。
一旦敌人攻破外关，首先面对的便是箭雨覆顶，就算要攻打内关，也要先夺下瓮城。这样一来，内关三门尽开，可分兵三路扰敌。如此布置，想要攻克龙牙关，难度何止增加了一倍？
可惜，当年的他人微言轻，提出的建议如石沉大海，根本没能引起兵部的重视。
许赢之曾经引以为憾，不过今日，他却是暗道侥幸。如果当初兵部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内外两关之间建造起两座瓮城，那么明年今日，很可能就是他的忌日。
任惟仁站在内关后城的城墙上，有些茫然的望着城内的战局，虽然未曾亲临阵仗，可此时也有些脱力了，他毕竟是个世家子弟，半途出家的将军，体力怎可和许赢之这种百战名将相比？
“羽林卫听令，将最后一轮箭射光！”发令之声已不像刚才那般铿锵有力，任惟仁还想再赌一把，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可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接受这种失败，这几年高高在上的生活已使他养成了自负的习惯，目中无人的他，心中根本不能容纳失败。
军械库落到了天策卫的手上，弓箭手大部分守备在外关主城楼。现下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他能指望的就只有这身边一千羽林卫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向洛都求援？”身后的亲信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头盔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在任惟仁的耳边提醒。
“求援？”任惟仁的眼中腾地冒起火光，他转身给了那人一巴掌，恼羞成怒道：“我们未败！谈何求援？天策卫只有区区三千兵马，我就不信他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夺了龙牙关！”
那名亲信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主帅，就好像在看着一个穷凶极恶的疯子一般。他在这一瞬间已经确信，己方必败无疑。
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是疯子可以掌控的游戏……
……
“立盾，挡箭！”
乌压压的羽箭蝗虫一般纷落，天策卫将士将铁盾举过头顶，可惜盾牌数量终究有限，几十人先后倒了下去。
四周散落的龙骑卫也遭了秧，不少人被流矢射中，他们破口大骂，鬼哭狼嚎。有些人已经丧失了战意，在慌乱中临阵倒戈，向自家城门攻去。
这时，外关杀声大起。
一骑当先，马上猛将一路砍瓜切菜，手上重锏急如秋风，两侧守军落叶一般被他横扫。他身后是一队天策卫的骑兵，再往后是黑压压的天策卫兵士。
人人奋勇当先，大喊着“缴械不杀”的口号，龙骑卫守军早就没有了斗志，此刻见对方援军已到，当即纷纷跪倒，将兵刃举过头顶，一个个沉默不语。
不到片刻时间，乔鲁已经带人冲破内关的外墙，向许赢之这边赶来。
“大局已定！”
长舒一口气，许赢之开弓射出了最后一箭，却是朝头顶的苍穹射去。
夜幕中一只灰羽的信鸽旋转着跌落下来，身上赫然插着一只泛着铁色的重箭，正是许赢之的“铁羽”。
城楼上的任惟仁几乎瘫倒在地，他的脸色煞白，望着幽暗低沉的天幕，心知大势已去。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听从身边亲信的话，如果早点向洛都传信，即便龙牙关失守，洛都方面也可以提前应变。只因为他的争强负气，大局已经开始变得难以收拾。
“我愧对姑母。。竟连龙牙关失守的消息。都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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