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着被折腾得不清,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此时朝霞漫天,窗帘被拉起了一角,卧室里全是金色的颗粒,然而身边空荡荡的,被子下面已经没有了温度。
“蓝田??”徐知着猛然惊醒,赤脚从卧室冲了出去。
蓝田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白粥在微弱的炉火上吐着泡泡,香喷喷的雪里红肉丝已经炒好,案板上摆着切得细细的芥菜丝。
“你让我来干就行了,怎么起这么早?”徐知着不由自主地凑上去。
“去刷牙。”蓝田微笑,余光看到徐知着赤脚踩在地砖上:“把衣服和鞋穿上,我知道你身体好,但身体好也应该让我来折腾,没有自己这么糟蹋的。”
徐知着愣了一愣,蓦然脸上一红,转身欲走。
“还有。”蓝田慢腾腾的切着菜丝:“既然要在一起,就得好好过。你不用特别讨好我,我也不是你的债主。”
徐知着一时停下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不怕吗?”
“怕啊,我当然会害怕,偶尔也会做噩梦,甚至失眠睡不着,找医生咨询。”蓝田把切好的菜丝码进碟子里,抬头看见徐知着无比震惊的脸:“干嘛要这么个表情?……谁都得这么过来,不是吗?”
徐知着皱起眉,感觉无比心疼又无比困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田是个很奇怪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感觉不出来,只有面对大风大浪时才能体会。他有一种超出常人的镇定,让你感觉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令他真正无措。
有什么不对吗?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谁都得这么过来,不是吗?
是啊,的确如此,但就因为太正确了,才让人无力。
早餐清淡适口,蓝田蒸了花卷,虽然是冷冻包装,但味道很不错。徐知着把自己收拾妥当了过来吃饭,蓝田已经把小菜粥点搬到窗台的茶桌上,悠然自得地吃开了。
冬日的北京阳光很好,旭日明媚,金光中带一点赤色,照得蓝田脸上飞金,眼眸低垂的样子安详静谧。
徐知着不由自主的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迷恋这个人,明明从来都不喜欢男人,但还是舍不得放弃,即使强行扭曲性向,也想跟他在一起……那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稳定了。
他就像一束阳光的综合体,从不输出任何负面情绪,他永远乐观、坚定……与他相处是最不需要费力的事,你只要听话就好。他不会反复无常,不会大惊小怪,他没有任何难题需要你来解,他博大而包容。直面困难,解决问题,于他而言似乎最理所当然的选择,他从不会抱怨,亦从不试图推卸责任……直到,他决定放弃。
“吃完饭,陪我去一趟医院吧。”蓝田说道。
“你怎么了?”徐知着吃了一惊。
“去看看严警官。他快出院了。”蓝田见徐知着眼神迷惑,解释道:“当时开车的那位警官。”
“哦哦……”徐知着恍然大悟。
徐知着的个性一向有点远疏近亲,如果一个陌生人惨死在远方,于他而言,很难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但血淋淋直摆在眼前那就不一样了。一个人他认识,他见了,他聊过,就成了熟人,熟人有难,便有了切肤之痛,感觉自然不同。
严杰强在车祸时被变形的车体压断了四根肋骨,断骨戳伤心肺,虽然没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但原来那个生龙活虎的棒小伙子一去不返。蓝田来探望过很多次,与严杰强的家人颇熟,带了一些早餐过去,坐在床边说琐事,气氛安详。
蓝田还要上班,离开时严妈妈送到门外。
徐知着忍不住问蓝田:“医药费……”
“袁警官说他们负责。”
“那抚恤方面……”
“我给过了。”
徐知着点点头,片刻后问道:“那位牺牲的兄弟?”
“下班过来接我,晚上我们一起过去。”蓝田揉了揉徐知着的头发,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肩,走出医院大楼。
北方春来晚,虽然已经是三月初,但满目枯色,没有一点春意。蓝田在大楼前的庭院里站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听风吹过耳际。
“过些日子,我们出去玩吧?”蓝田柔声道。
“好啊。”徐知着自然同意。
“去度蜜月。你觉得哪里好?”
“蜜月?”徐知着惊讶地扬起眉。
“嗯。”蓝田极温和地笑着:“车祸的时候天地都在转,我撞在车顶上,脑子里糊里糊涂的,我忽然发现原来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我总觉得,劫后余生,更应该过好每一天。”
“去日本好吗?我之前订了一家温泉旅店,虽然现在早了一点,花还没有开,但我们可以等等。”徐知着急切的。
“好,交给你了。”
徐知着看着蓝田坐进车里,摇下车窗向他挥手,车子慢慢开走,离开整个视野。
徐知着上午陪严杰强聊了一会儿,帮着干了些事,临走时提了一万多块钱请了个更专业的护工,预付了两个月的工资。严杰强马上要出院,在家休养,父母不一定能照顾到位。下午徐知着去袁肃那里查问案情,制造车祸的司机因为开得是大车,反而没受多大的伤,但人已经转去看守所了,徐知着想揍都找不到机会。袁肃只能带着他去看了当时的监控。时过境迁以后,徐知着总觉得自己应该平静,但是,当暗黑色的血液布满屏幕时,他仍然从无声画面中听到惊雷一般的呼喊,心跳如鼓。
徐知着从警察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订车,随便找了两个4S店都不满意,索性又折回去找袁肃,问他如果有辆防弹悍马在境外,要怎么运进来,怎么报关付税。
袁警官听完惊得目瞪口呆,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兄弟你先买着,我看能不能帮你想点办法免点税,说你有特殊需要,我们这里给出证明。
徐知着起初只以为是袁肃够热心,多聊了几句才知道是蓝田为人厚到,大家都看在了眼里,遇事多少都会照顾些。
警察为了工作任务受伤赴死不是什么特别的稀罕事,但涉事的老百姓能做得像蓝田这样厚道的并不多见,他也没有多么千恩万谢,只是需要的时候从不推脱。蓝田在医疗圈子里有人脉,起初时,严杰强伤势严重,蓝田穿着病服上下奔走,小严的父母遭遇大事,慌得手足无措,很多决定都是他在做,安抚所有人,填补暂时资金缺口,俨然一个主心骨。
“你那位,还真是个人物。”袁肃说到兴起,拍着徐知着的肩膀笑道:“要不是我知道你小子厉害,我真得以为你是跟着他混的。”
徐知着失笑:“我本来就是跟他混的。”
徐知着有时觉得蓝田就像大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到他这里,都会化为平静,而且越是风云变幻时,越显镇定。
晚上,蓝田带着徐知着探望完不幸牺牲的那位董警官的家人,留下礼物和徐知着执意要给的一笔钱。其实金钱和物质永远买不回生命,无论此刻多么难受,于旁人而言,毕竟都是身外事,是终究都会忘记的事,但这种交往给了人们温柔的暖意,多少都抚慰哀伤的灵魂。
一周以后,徐知着订好机票和旅店陪蓝田去度假,地点选在箱根地区的一个温泉旅店,独门独院的设计,纯粹的日式木屋,有宽大的游廊和精致的庭院,天气好时,可以看到终年积雪的富士山。庭院里挖开一方温泉水,竹质的引水管把泉水从院外引进来,池边栽着高大的樱树,本来未到季节,但因为热泉的温暖,花事已到盛时,风过处,落英缤纷,香雪如海。
蓝田坐在檐下,拉着徐知着的手问道:“这么好的地方,什么时候订的?”
“很早。”徐知着从身后搂住蓝田的肩:“喜欢吗?之前,你出事的时候,我担心得要命,生怕这地方要用不上了。”
蓝田失笑,用力握了握徐知着的手指。
那天夜里,蓝田问徐知着:“你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徐知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什么都不想。”
蓝田转过身,搂住徐知着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低声问道:“会怕吗?”
“一开始也怕,后来就不怕了。”徐知着老实坦白。
“那你怕死吗?”
“怕。”
“那怎么办?”
徐知着转过身,反手抱住蓝田:“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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