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山收到消息时人在仰光,订飞机赶过来已是下午,进棚一抬眼,就看到徐知着坐在小鲍身后。逐浪山愣了一愣,顿时满腹疑窦,连弯腰鞠躬时心思都不在正事上,别人起,他伏,别人伏,他起,格外触目。
逐浪山的母家跟小鲍带亲,虽然是一表三千里的亲,多少都算是亲戚,逐浪山看到徐知着也在,更赖着不想走,先是抱着鲍明忠哭了几声,慢慢挪到徐知着身边去:“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徐知着侧目瞥了他一眼,倾身凑到小鲍耳边,低声道:“我去外面站一会儿,有事你招呼。”
鲍明忠回头看了看逐浪山,心下了然,连忙客客气气地把徐知着送了出去。
徐知着并没有走远,反而站在灵棚外面帮忙,他人长得帅,又是声望正隆的时候,却呆在这里干这些打杂的活,引得进进出出的人都看他,私下里猜度着,鲍家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徐知着是新贵,他本人其实没什么,毕竟年轻人再怎么牛B也是浮的,真正吸人眼球的是他身后的背景,那种似有若无然而关键时刻又有雷霆万钧的存在,最引人遐想。
顾玄凑过来陪他一起搬花圈,忍不住称赞道:“干得不错。”
“是上面要挺他吗?但干嘛把我推出来?”
“想挺,又不能公开挺,不找你找谁?”顾玄半开玩笑的:“还有谁比你更会做人?”
“我看他心里也是有数的,我跟他们家本来又不熟。”
“那又怎么样?”顾玄按住徐知着的后背:“他现在高兴都来不及。”
徐知着垂目浅笑,没再说什么。
顾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个人长得好看,的确干什么都占便宜,徐知着虽然比不上娱乐圈的那些演员明星,但站在普通人里也算是一等一的长相,而且更让人舒服的是,他好看得浑不在意,为人做事的姿态比长相更悦人眼目。他总是习惯把姿态放得略低,给你的永远比你预想的要多一些。就像刚才面对鲍明忠,明明可以算是施恩去的,他却做得有如报偿。这人有种很柔软的力量,可以把生硬的交易做得温柔诚恳,这绝对是难得的天份。
徐知着在佤邦呆了六天,停灵、追悼、出殡……什么事儿都没落下,一直陪在鲍明忠左右,挑不出半点毛病,让小鲍感激不尽,双方的私交更是突飞猛进。
逐浪山在鲍家设白宴的时候才捞到机会单独拉住徐知着,开门见山抛出一句话:“我见过你身边那小子,他是卖军火的。”
徐知着本不想跟他搭腔,但听到这话还是停了下来。
“这人是北方工业的,这几年,四特和佤邦四分之一的军火都从他手上过来,他们先把武器卖给老挝军方,再通过老挝那边倒手卖进来。鲍家是他们最大的主顾。”逐浪山一双眼睛在暗处深邃幽明,像是含了鬼影,他停顿片刻,有些叹息:“你终于还是跟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本来没跟他们混在一起呢?”徐知着漠然道。
“因为……”逐浪山失笑,有些嘲讽:“我还从来没见过,干他们这行的,会像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谈恋爱的。”
徐知着脸色微变。
“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逐浪山拍了拍徐知着的肩膀:“我真后悔把你带到缅甸来,我应该一开始,就让你滚的。”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徐知着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少惹我。”
逐浪山欣然微笑:“那当然。我这个人最识时务了,您知道的。”
徐知着看着逐浪山消失在视线里,脸上霍然变色,不是因为逐浪山威胁了他什么,而是逐浪山忽然掀开了他一直没有注意的那扇大幕。
徐知着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明明戏已开场,锣鼓喧天……他被人带着懵懵懂懂地演完了一折戏,才发现自己已然站在台上,那灯火最通明处,台下满是黑漆漆最浓烈的黑,好的,坏的……通通,就这样藏在暗黑深处,虎视眈眈。
徐知着像是蓦然惊醒,深切地意识到,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想要选择的人生,因为……“干这一行的,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谈恋爱”。
徐知着忍不住回头去想,往事像流云掠过心头,流光飞度。他在想什么时候他其实可以停下来,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停下?
顾玄的要求,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这一年来,他受了国家太多支持和恩惠。
何确有事,他不得不帮,因为他欠了何确极大的人情。
逐浪山扣留他,他不得不向人求助,欠了人情也只能以后还。
德国人的矿,他不得不保,那是他的工作。
逐浪山的心太野,要得太多,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
徐知着绝望的发现,过去的每一步,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每一次,他都尽自己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好的选择,可每一次,当他闯过难关,却又踏进更深的泥沼里。如果要停下,几乎要追溯到TSH缅甸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抵挡住了诱惑,没有出面当这个总监,而是安安份份地呆在温莱做一个小小的保安主管,赚着每年20多万美金的薪水……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像王暮峰那样平安康泰,终日忙忙碌碌,却又无所事事?
还回得去吗?
晚上宴散,鲍明忠拉着徐知着说了不少心窝子话,又许诺让TSH承接他们鲍家一个翡翠矿的安保工作,徐知着自然认真说好。
临走时,小鲍送了徐知着一块冰种满绿的翡翠坠子,只说是自己家矿上出的,不值钱,拿着玩。但徐知着已不是当年那个土包子,行货一过眼,多少也能惦出些分量,就这么个水头翠色,贩到北京,开价百万也不算稀罕。不过,徐知着也没多做推辞,小鲍想给,他也就这么收了,场面上的事有来有往,以后总有回报。
顾玄是当成徐知着的跟班一起来的,走时自然要一起走。车子开出康邦的地界,徐知着让司机下车去抽两根烟,随手把小鲍给的翡翠拿出来塞进顾玄手里,垂眸浅笑着,温声问道:“最后一次,行吗?”
顾玄忽然挺直了腰背,他知道徐知着说的是什么意思,要的是怎么个最后一次。
“你看,我这人也不合适,我拖家带口的,我就想赚点消停钱,吃口安稳饭。”徐知着有些尴尬的解释着。他前半生戎马倥偬,一切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实在不习惯这么跟组织讨价还价。
顾玄却笑了:“这样啊?”
徐知着有些紧张,他以为顾玄会反问,你现在才想赚点消停钱,便宜都占光了,会不会太晚了?
但顾玄并没有这样问,他只是从随身的背包里抽了一台平板出来,调出一幅地图拿给徐知着看:“这是什么?”
徐知着探身看了一眼:“中缅油气管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条管道忽然断了怎么办?”顾玄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对,很快就会修好,但它很长,穿越了无数深山老林,大片的武装地带,防不胜防。如果有那么一拔人,三天两头的把它弄断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徐知着沉下脸。
“一个中国人的预期寿命是75岁,而缅甸是62,但是在缅北,男人平均活不过50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顾玄看着徐知着的眼睛,从容与他对视:“我在这块地方干了十几年,我们跟世界头号毒枭打交道,我们卖军火,卖粮食,教他们种甘蔗……我们的任务是引导这些军阀武装放弃争战,放弃毒品,面向中国,发展经济,因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徐知着很想回避这过于明亮的注视,却发现自己难以躲开。
“想想你的那些老战友,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他们就没有机会再赴汤蹈火,客死异乡。”
“你这是要抢生意吗?”徐知着脸上浮出笑意,那笑容太过复杂,仿佛喜悦,却又沉重悲伤。
“挺好啊。”顾玄也笑了:“从根子上干掉他们,让他们黄摊子。谁让他们不要你。”
徐知着别过视线,注视窗外的苍穹草木,他由衷的感到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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