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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毅源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无法与他清亮平静的目光对视为止。这个问题我逃避了很多天，我以为，林慕乔的外表能迷惑我，只是因为他被训练的跟荆楚一模一样，但他的内心跟荆楚完全不一样。他不会为我拼却性命，也不会为我至死方休，我也不该像信任荆楚那样信任他。
我对绫香是更有信心的，因为她深爱着那个男子，深爱了那么多年，她怎么会认错。
然而，错就错在这里。绫香的心实在是太孤单了，她的爱一直不曾得到荆楚的回应，那么多年苦苦的单恋，她爱的已经不单单是荆楚，是那个特别的存在，然而，他不在了。如今，能填补这个空缺的是跟过去的荆楚几乎一模一样的他，他不曾爱过我，那么，也许，他可以爱她，也许，她心中的痛就能得到缓解。
若是这样，八爷投下来的定时炸弹伤害的并非是我，而是安毅源。
我苦笑了一声：“安大人，您今儿就先回去吧，绫香和他的事情，我会帮他们理清楚。若她真的甘愿跟慕乔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
安毅源的目光露出淡淡的凄凉：“格格费心了，微臣过几日再过来为格格诊脉。”
我让落英送他出门，转而唤了绫香进来。她最近的气色的确非常好，这些年她已经被诡谲的宫廷磨砺的安稳沉静，说是喜怒不形于色有些过分，但也的确不是那个初入宫廷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女孩。可是，这二十多天来她的神色逐渐回归了少女的天真明媚，每天都是神采飞扬的，十分的光彩照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绫香了。
她掀帘而入的时候，微微绊到了门槛，林慕乔在下一秒久稳稳的扶住了她，那一瞬间，我看见她面颊上晕开的芙蓉红，绫香冲他微微一笑，眉眼中带着无限春光。
若他是荆楚，我不知道会多么祝福他们，即使再有太子从中搅局，我也会拼尽全力让他们获得幸福，这是我欠荆楚的一份幸福，也是我亏欠绫香的。
但是，我不容许一个细作破坏我们原本安定的世界。
绫香见我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她的笑容也逐渐褪去：“格格，怎么了？”我挥挥手，落英站在门外，彩吟在门内把殿门紧闭，我的目光才重新回到绫香身上，她有些局促的看着冷冰冰的我和彩吟，上前了两步：“格格，到底怎么了？”
我指了指身旁的藤椅：“过来坐，我不想一直仰着头看你，怪累的。”
她苦笑了一下，慢步走过来坐下，眼神游离，不敢与我直视。
我垂目品茶，半晌才道：“绫香，第一次见荆楚，你还记得在哪儿么？”
她点点头，语气有点苦涩：“是四十二年的正月十五，万岁爷南巡，江南织造曹大人带着长子和荆楚北上，在龙船上见的第一面。那时格格就拉着奴婢说，‘你看那个侍卫，冷冰冰的特别像四哥’，奴婢就偷偷瞟了他一眼，的确跟格格说的一样。抱着一把古剑站在一旁，像座冰雕。”
我也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你还记得，那荆楚是什么时候做我的侍卫的？”
她毫不犹豫的开口：“两个月后，万岁爷回京，大少爷带回来少福晋，格格向万岁爷讨的赏就是荆楚，他便跟格格一路回京，那间向阳的屋子还是奴婢和顺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他腾出来的。”
我看着她俏丽的脸：“没错，那他最怕我干什么？”
绫香笑了笑：“荆楚最怕格格说要做菜给他吃，他明明说怕您烧了半个厨房做出来的菜还不好吃，其实他最怕您烧到自己，所以都不肯让您进厨房的，他私下嘱咐奴婢很多次，让奴婢无论如何都要拦着您。”
我点点头，眼中渐渐有了氤氲的水汽：“荆楚总是那么多管闲事，这种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可是，绫香，你记得这么清楚，你也清楚，门外那个不是荆楚，为什么，你还会被他的外貌混淆？”
绫香的笑容渐渐褪去，最终脸色也逐渐苍白：“格格，奴婢……”
我静静的看着她的挣扎：“你真的以为你能骗过我吗？你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了，当然，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你明知道，门外就是个冒牌货，为什么还要把他当成荆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八爷送来的人吗？八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摆明了不想让我好过，结果你怎么先陷进去了？”
绫香被我一番训斥的有些惶恐，渐渐地有些哽咽：“可是……格格，他……他是个好人……”
我扶住额头：“你怎么确定他是个好人的？就算林慕乔是个好人，他也不是荆楚，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你若只是爱他的皮囊，我替安毅源不值，他爱了一个肤浅的女人，一个愚蠢的女人！”
绫香终于落了泪，她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格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格格，我只是太想荆楚了……”
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我也想他，即使我跟你不一样，我把荆楚当知己，当做我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可是，我宁愿一生背负着失去他的痛苦和亏欠他的愧疚，我也不要林慕乔代替他成为我身边另一个荆楚，因为他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当初你信誓旦旦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你为何拒绝安毅源的求亲，我钦佩那个骄傲又自尊自爱的女子，那才是我的绫香，可是，今天跪在我面前求我的人，我不认得。”
她的泪纷飞而落：“格格，您不知道绫香多羡慕您，您什么都有，有那么多人愿意为您付出生命，爱您至深，可是奴婢平生只爱过一个人，他却不爱我。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慕乔不是他，只是，我孤单很多年了，看着那张脸，那双眸子，我就以为他还在，我就以为，我可以像他陪着您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那就够了。”
我轻抚她温婉如满月的脸：“去吧，别再让我失望，即使有一天你爱上了林慕乔，也要爱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皮囊。那样，不论你作何选择，我都支持你，祝福你。”
绫香点点头，突然向我跪下行了伏礼，然后出了正殿，我冷冷的看了林慕乔一眼，挥手让彩吟出去，空旷的正殿突然只剩我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强忍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让绫香回忆过去的时候，我的心仿佛坠入冰冷的深海，难以翻身的憋闷和痛苦席卷而来。我想我还是不成熟的吧，不然我就不会选择逃避，可是今天我却不可避免的面对了荆楚离开了快八年的事实。八年，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我有时驻足于院中的春海棠前，不禁会想，他若还在，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蓄起胡须，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些，或者依旧执着那把宝剑，静静地立在院中，看着我们疯闹，笑得含蓄，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一直保护我们，保护绛雪轩……
绫香，我也很想他，多少个夜晚，我做着噩梦醒来，你只道我夜里睡不安稳，你怎么知道，我的梦里是荆楚满身鲜血的躺在毓庆宫外的青石砖路上，那些血怎么也流不尽，染红了他藏蓝的袍子，染红了我翠色的春衫，染红了我送他那块廉价的翡翠佩环……无穷无尽的大雪覆盖了他英挺的面容，我跪在他面前，无论怎么哭喊，都没有人能来帮帮他，帮帮我。
我多么希望，当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门外察觉的人就是他，他还活着，还能跑能跳，还能站在我面前，苦笑着跟我说“格格，您看卑职很好”……可这一切，都是我的奢望。
林慕乔敲了敲门：“格格……”
我擦了才脸颊：“进来吧。”
他走进来，看了看我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格格，卑职是否做错了什么事，让格格生气了？”
我抬眼看他：“你是习武之人，刚才我跟绫香说话时声音那么大，你会没听到吗？”
他依旧带着有些困惑的神色看着我，我摇摇头，走上前去一把抽出他的佩剑，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绫香说，你是个好人，我相信她，但是我不相信你。我不知道八爷把你送到我这儿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只是，别再破坏我们的生活，若你敢伤害绫香还有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敛去了困惑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我：“格格若是不信卑职，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我哼了一声：“我倒也不怕你做什么小动作，毕竟，慕晴还在四爷那儿，你也知道你的立场。”他的妹妹名叫慕晴，这也是胤禛之前告诉我的。
他依旧目光沉静：“素来听闻格格才艺双馨，却没想到，格格也会用这样的手段威胁别人。”
我冷冷的回答：“我别无选择。”
他拿过我手中的佩剑：“那，卑职遵命。”
我跌坐在椅子上，林慕乔收好佩剑，抬眼看我：“格格，欧阳荆楚到底是什么人，让您和绫香姑娘都对他念念不忘？”
我苦笑一声：“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救过我很多次。”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看着穿着藏蓝色袍子的他，突然觉得梦境和现实重叠了，是不是下一秒，他就会被万剑穿身，在我面前颓然倒在一片血泊中。
“慕乔，你真的很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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