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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转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的清晨，守在我床边的是昏昏欲睡的绫香，她的脸色异常憔悴，总觉得好像瘦了很多，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依旧浑身无力。我微微一动，立即觉得头昏脑胀，只能软软躺平。
这点声音惊醒了绫香，她茫然的抬起头，见我睁着眼睛无奈的看着她，惊喜的叫道：“格格！格格行了！！快，传太医，格格醒了！！”
对于这种聒噪的欢迎方式我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这些年我因为各种原因昏迷过不止一次，而每次醒来都会得到绫香分外“热情”的回应。眼看着帐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我平静的躺在床上，安静的让太医把脉。
康熙为了即将启程的决定忙得不可开交，半个时辰后才出现，他仔细的听太医的诊断后松了一口气，随即问我：“凌雪，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笑笑：“还好，除了浑身无力得像根面条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他见我还有心思耍贫嘴，知道我是恢复了些，脸色也没有那么阴霾，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让我担心的问题：“你与世子不是一直感情甚好吗？他为何要下毒害你？”
我虽然没力气坐起来，摇头的力气倒还是有的，当即在床上大摇起头：“绝对不是飞鸢，儿臣发誓。”
他质疑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放心吧，世子现在被朕软禁在他的营帐里，既然你如此坚持，朕就不加罪于他，但你不要忘记，这次的确是有人对你下毒，你最好仔细想想谁最有可能这么做。”
康熙离开后，探视的众人也逐渐散去，飞鸢碍于有嫌疑不能进来探视，倒是把温璇急坏了，仔细盘问我一遍后才肯离开。营帐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晌午过后，只有四爷和十三依旧陪着。
绫香见我躺着难受，便扶起我来，靠着软枕坐了，自己在一旁忙着伺候，没有一刻闲着。四爷凝视我良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感觉如何？”
我耸耸肩：“比起早上，身子稍微有点力气了。”
十三随意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啜饮了一口碧螺春后才道：“太医诊断你身中奇毒，所以皇阿玛认定毒在酒中，实则不然。黄太医医术虽然不及齐太医妙手回春那么厉害，但他对毒理的研究是齐太医望尘莫及的。黄太医说你身上的毒名叫烟花绽，是由多种药配成，初食不会毒发，只会一直积存在身体里，让身体日渐虚弱，待到体内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配以酒水便会瞬间毒发，不出一刻便会暴毙而亡，所以名为烟花绽。”
烟花绽？倒是个异常香艳美丽的名字，下毒者倒是很有眼光，我心里一团乱麻尚未解开，既然这烟花绽需要持续服用才能保证毒性累积，那么下手的只能是跟我最亲近的人，会是谁呢？目光不禁飘向眼前忙来忙去的绫香，心里却恨不得马上抽自己一巴掌，不会是她的，任谁伤害我，都不会是绫香。
十三见我脸色逐渐阴沉，又补充道：“黄太医还说，你之所以保住了性命，是因为你体内的烟花绽只有四个月左右的剂量，而烟花绽毒性最猛烈的剂量是一年以上，期间还不能饮酒。所以你大可想想是谁能在这几个月里持续给你下毒而不被你发觉，并且限制你饮酒。”说着，眼神也往绫香处瞟。
我自然明白十三的怀疑，但心里却有一份莫名的笃定，做这件事的绝对不是绫香，她绝对不会伤害我。
四个月前，我还在雍亲王府作客，当时带在身边的侍女除了从不离身的绫香外，还有清怡和落英，彩吟被我留在宫里帮着顺子收拾绛雪轩，而这次出塞，因为身体愈发的差，所以除了绫香外我还带了三个丫头里最会做饭的清怡……
答案已经明了，帐外的秦全进来突然道：“格格，清怡求见。”我心里一抖，居然这么快就来了。我侧头看向绫香：“叫她进来吧。”
清怡进来时，依旧是我熟悉的宫女打扮，从上到下挑不出半点毛病，她驯顺的跪在床边不远处，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我很惊讶我居然还记得初见她的场景，眼前这个清秀柔美楚楚动人的女孩儿五年前也是这么跪在畅春园的蕊珠院里，乖巧的模样让我一见便非常喜欢，那些日子的相处让我非常喜欢她和落英彩吟，而这三个丫头里我又最喜欢她，康熙便把她们三人赐个我做贴身宫女，虽然半年后我就被幽禁，但跟这丫头的情分却还是有的，如今发现她竟然就是给我下毒的人，心里只剩一阵悲凉。
我从未怀疑过她，从来没有，而正是这样一个无害的女子，却险些夺去了我的性命。
我深吸一口气，才弱弱的开口：“为什么？”
她这才抬起头，眼神柔柔的看向我，却又不像是在看我：“格格真厉害，这么快就知道了。”她莫名的笑了一下，看起来乖巧又可爱，随即用她那永远温和的语气缓缓道：“奴婢自幼亡父，一家人过得非常辛苦，十三岁那年，娘实在是熬不住了，把我送进宫做了宫女，当时年纪小少不了受欺负，直到被派去畅春园留守，日子才好过些，最后能遇上格格，回宫做绛雪轩的宫女，还都仰仗格格的厚爱。”
我苦笑一下：“哪里是我的厚爱呢？把你安排在蕊珠院，凡事投我所好，不是另有高人安排吗？太子对你下的命令？”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格格。”
我心里一苦，猜到是他并不困难，这丫头是在康熙赐婚后，我大病未愈在蕊珠院休养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时太子急于跟我成亲，想要知道我的动向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这些日子才被下毒也说明，那个人是我重获隆恩后心怀怨恨的人，多半就是被我拒绝面子挂不住的太子。
转念一想，忽觉不对，抬眼看她：“你为何最近才给我下毒，我回宫已经近九个月了。”
她惨惨一笑：“太子殿下有命，奴婢不敢不从，可是格格对奴婢有恩，奴婢没齿难忘。当年奴婢刚刚进宫，娘便病死，家里的两个弟妹都还那么小，这样下去只有饿死的下场，可奴婢连安葬娘的钱都凑不够。奴婢偷过格格的库房里的首饰，格格发现了不但不责罚还赏了奴婢大把的银子，当时格格说了一句话，不知您是否记得？”
我心里一酸，忆起当初情景，微微颔首。
清怡眼中早已有了泪光，她哽咽道：“格格当时挥手指遍库房内所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笑着跟奴婢说：‘清怡，这屋里你想要什么随便拿，告诉我一声就好’，当时奴婢就想，这么好的主子，奴婢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遇见，只是奴婢不能忘记太子殿下手中握着哥哥的命，所以以下犯上，对格格做出这等…大…大逆不道的事情…请格格…”
她的声音逐渐断续，我抬眼发现她的唇边不知何时溢出鲜血，绵延不断。清怡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却依旧静静地看着我，闪着悲哀和内疚的泪光。我苦笑：“你这是何苦，活下去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她惨惨一笑：“奴婢早就在格格服毒时便跟着服毒，格格毒发身亡之时便是奴婢受死之日。太子殿下手中握着奴婢的亲人的命，奴婢不敢不从。可格格对奴婢的好……奴婢绝不…敢忘，只能以死相抵。求…求格格原谅……”
她的气息渐弱，终于软倒在地毯上，一身翠色的夏装遮不住绵延的血色。我在她倒下的一瞬间闭上双眼，无力的靠在软枕上，眼中有汹涌的眼泪。颤抖着挥挥手，对守在门边的秦全道：“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她吧。”
清怡的尸体被四爷手下的心腹侍从搬走，相信定会按我的要求寻一个好的去处给她。十三无声的离开，四爷这才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终究是心太软。”
我想笑笑，一睁眼眼泪却断线一般再也停不住。他叹了口气，伸手一点点擦了我的泪：“可心软得很的才是纳兰梦竹，只会被人伤害不会伤害别人的纳兰梦竹。”
我心底只余一阵悲凉，这颗棋子是太子一时兴起选择的，却到底造就了她悲哀的命运，清怡死去的那一刻，我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无力，若是能早点发觉，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爱新觉罗?胤礽，你欠我的，不止这一条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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