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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那天，满朝文武和惠妃、德妃均在乾清宫前等候，声势浩大，比一年前去西巡科尔沁归来时还要厉害。康熙接受了百官的朝拜就带着惠妃、德妃和众阿哥入了养心殿，我一路被绫香扶着，脸色苍白。
进了养心殿各自落座后，我坐在太子旁边，对面是四爷，面对着他探寻的目光，我不知作何表情，只能继续低头默不作声，右手侧的十四递过来一杯热茶，示意我快喝了。
刚接过茶杯，就听惠妃隔着距离问道：“竹儿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清瘦了许多，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康熙叹道：“在宝塔湾住着的时候染了风寒，整整病了一月都未好，一路上什么也吃不下，结果一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多，教人看了怪心疼的。早知道她身体还是这么弱，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她出去的。”
我微微抬头道：“劳皇阿玛和姑姑挂心，儿臣还好，只是有些发烧，过两日就好了。”
话音刚落，左侧的太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伸出手来拉住我的左手，安抚的握着，亲密自然的程度就好像我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即使不必回头我也知道，身旁的人们都已经惊呆了，只有康熙把一切看在眼里，依旧微笑。
德妃见太子大大方方的拉住我的手，淡淡道：“看样子前几日老十四说皇上在江南时给凌雪指婚之事并非虚言了？”
我微微一阵，他们居然已经知道了？心里的悲凉之情蔓延开来，胤禩就坐在四爷身边，但我没有勇气看向他，我不知道我该用怎样的表情和眼神才能表达我内心的无助和挣扎。
康熙点头笑道：“朕本来就觉得太子跟太子妃并不和睦，一直苦恼于此，凌雪入宫已经三年，一直得朕喜爱，聪敏灵秀又天生丽质，让她做侧室太过委屈，索性就让她做太子妃，不但能了却朕一桩心事又能在太子犯糊涂的时候多加提点，以后朕也放心。”
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本来是离我多么遥远的事情，如今却被康熙像谈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随口提起。我也更加确定，他有这样的想法并非是一时兴起，而真的是经过深谋远虑后才决定的，明知后宫不得参政还要我为太子谋划，是因为了解太子的能力才忍痛下此决断，宁可被女人干政也总比出一个昏君来的要好。我抬眼看向龙椅上的他，心中只剩悲凉，你为了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殚精竭虑，可是你若知道总有一天你要将他两废幽禁致死，那今日你还会让我嫁给他吗？
我知道你为了保住祖宗费尽心力打下来的江山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可是为何你当初因为溺爱造成的错误，竟然要我来担负？
心下一片悲凉，不禁咳嗽得更加厉害，绫香忙过来给我顺气，康熙见了心疼道：“凌雪，你先回去吧。今晚的晚宴也不要参加了，等日后养好了身子，朕再同你说这件事，急不得的。”
我起身告退，转身突然对上胤禩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眼中一片悲凉，我的泪突然如潮水般涌上眼眶，三个月不见，再见面，为何我竟离你这么遥远？一道圣旨、一个无能的太子，竟生生将我们两个分站彼岸。
出了乾清宫，荆楚竟然已经通知顺子准备好春凳教人抬我回去，被绫香扶着上春凳的时候，我虚得滑了一下，被荆楚一把拉住，看看身边的两个人，眼底一片湿意，嘴上却还是硬挺着道：“快送我回去。”
荆楚使了个眼色，几个太监就眼疾手快的抬起我来，迅速赶回绛雪轩。待到终于躺倒在床上，才觉得身心俱疲，满身满心的疼痛弥漫至千肢百骸，想到之前养心殿里胤禩看向我的目光，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嗓子一时甜腥味弥漫，摊开手，却是触目惊心的一滩血红。
我握紧了手指，眼泪终于止不住一滴滴在手背上晕开，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着死亡。若是不能和你相守，我甘愿以死相筹你一世深情。
心里想着，便叫绫香找出来一方绣着西府海棠的帕子，咬破食指一字一顿的写在上面，待到大功告成，已经虚弱无力，绫香接过去时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我虚软的躺在床上，摆了摆手：“送给八爷，我乏了。”
绫香忙擦干眼泪，抽噎着走过来，放下了幽蓝的床帐，我在熟悉的清香中失去了意识，心中默念的却还是写给他的那十四个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觉起来，竟然已经入夜，绫香马上端来了一碗香粥，温热正好，见她的手有点冰凉，想是为了让粥一直保持这个温度在小厨房待了许久，心里一酸，泪差点又下来，忙喝了一口粥，虽然现在吃什么都没有感觉，还是强撑着笑夸绫香的手艺。
喝完粥之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新月如钩，跟某个夜晚倒是很像，一想到他们都在养心殿陪着康熙饮酒设宴，就从床上起身：“绫香，陪我去御花园逛逛。”
绫香本来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强咽了回去，跟我乖巧的出了绛雪轩。
因为康熙摆宴的关系，此时的御花园少有行人，连巡察的侍卫都没见几个，一路上只有清冷的月光为伴，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正中的汉白玉桥上，看桥下清澈的护城河水和水中恣意畅游的几位鱼，只能感到一股被束缚住的难受在心里作祟，不想勾起不好的记忆，刚想举步下桥，却见桥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四爷清冷的目光瞬间射入我心。
绫香在四周看着是否有往来的人，我跟他并肩站在桥上，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许久的静谧之后，我低声开口：“四哥腿上的伤可痊愈了？”他淡淡道：“二月初就好了，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道：“给我唱首歌吧。”我一愣，竟忘了我们已经很久未这样说话，不禁奇道：“哪首歌？”
他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毫无波澜：“就是当年你住在我府里时，那晚曾唱过的歌，若我没记错，该是跟月亮有关的。”
一想到当年那个场景，突然发现现在的我们跟当时很像，有些好笑也有些怅然，时过境迁，当时他为我挡风时那一阵心动，最终蜕变成如今的一抹伤痛横在心里，不愿触碰。
清了清嗓子，低声唱到：“谁让你我静似月，只能在心里默念，檐下燕，替我飞到你身边，谁让你我静似月，各自无端错弄弦，风吹得帘落现月人不眠……”曲未终，人已散，我眼泪瞬间滑落，几年来的爱恨嗔痴都在此刻化作颗颗眼泪，期望能洗刷我的悲伤。
他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脸，小心的擦掉泪水，眼中却多了些温柔的神色：“一切还未成定局，只要你不愿嫁，我总有办法。”
说完也不管我，转身离开。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孤单萧索，此时却在我朦胧的泪眼里多了些坚强的样子，你能怎么办呢？要娶我的人是太子，指婚的人是康熙，纵使你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的你能怎么办呢？
胤禛，你负了我，为何不就这么放手了？为何还要为我挂心？
浑浑噩噩的回了绛雪轩，却见院子里立了另一个人，在我心中雕刻了千百遍的模样，此时他正用那哀伤至极的眼神看向我，手中一方手帕，刺目的血迹，心痛难耐的十四个字，我一瞬间觉得双脚重如千斤，却还是硬着头皮进了房间关上门。
绫香透过打开的窗子对我道：“格格，八爷似乎很想跟你说两句话，您…”我走到窗前，隔着并不算遥远的距离望着他。三月不见，他瘦了，还有些许憔悴，一身月白长袍衬得他整个人清风朗月，却更刺痛我心。摆了摆手，做了个口型：“回去吧。”他摇摇头，依旧站在那里。
我含着泪，也摇摇头，小声道：“绫香，关窗。”她一愣，为难的伸手关窗，远处的胤禩有些惊讶，神色却是十二分的难过心疼，就在窗关得只剩一小半，依稀看全了他整张脸，我猛地推住窗子，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翻涌着无尽的离愁。
只消一会儿的功夫，就足够了。终于放开手，窗缓缓关上，再也看不到他孤单的身影，泪也忍不住掉落，他比得口型我看的明白，却只是徒增悲伤。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们的爱，敌不过生死，我不怕死，但我希望你能一直活到历史最后允许你存在的时刻，你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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