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木兰离开青城山后,在荒郊野岭之中游荡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城外竹楼。只是这一次回去,必是流离殇景,物是人非,夜来之时,免不了辗转抽泣。霍木兰哭倦了,便起身独坐床帐,淡看窗外月色一宿不眠。如此茶饭不思,昼夜不闻,等到次日黄昏将近时,天边忽雷声轰轰,黑云漫来,不过多时,林中便下起瓢泼大雨。
淅沥声中,林内自有异响,霍木兰思绪微动,以为是那人前来,当下走到窗前一望,却见檐前大雨如注,便似她双眸浸泪一般,看出去全是一片模糊之景,雨雾中绿竹摇曳,苍翠凄凄,根本分辨不出去径外情形。
她心中一空,怅然若失,耳听外边雨打竹簧,颦眉想道:他今夜来约我在此,不知为何,难道我昨天还没说清楚么?还是……蓦地一惊,背身靠在窗边道:还是来取我性命,替他师妹报仇的?
念及此处,登感万念俱灰,痛极反笑,转身跑到楼下竹阶边挺身而立,似生怕他来时寻不到自己。
骤雨来后,天色急速黑下来,竹林四处夜色幽茫。霍木兰靠在门边,握着陪伴了自己整整二十年的那把冷月刀,任檐外雨水溅湿双鞋裙角,望着雨雾深处一动不动,心中反复想着若他来后,便求他用此刀了结自己性命,也算留个稍微美好的念想,至少没有眼睁睁死在他指法之下。
如此兀自胡思,竟不闻大雨声外轻响走来,等察觉之时,已隐约看清他撑伞而来的淡白身影。照旧是白衫胜雪,墨发半束,夜雨之中临风翩动,高大如松,然脸色却全然掩在伞内,看不仔细。
霍木兰胸中微窒,睁大眼看着沈未已缓步走来,临到面前,才见他微一抬伞,露出那双垂着的黑眸,然目中神色被睫毛覆盖,还是令人难以分辨任何情绪,伞沿边雨珠滚滚坠落,更使他表情模糊不清。
霍木兰勉强一笑,把冷月刀送到他面前道:“若要杀我,便用它吧。”
沈未已身体微微一震,继而稳住油纸伞,抿唇道:“我问你两句话,你如实答我。”
霍木兰一愣,不解注视他,只见他缓缓抬起双眸来,和自己双目交接,开口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利用我?”
霍木兰睁大双眼,坚定道:“没有!”
沈未已眸中寒色稍褪,又道:“和我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不是出自真心?”
霍木兰忽地惊喜,呼吸微促道:“是!”声音竟也轻轻发颤起来。沈未已伸手摊在她面前,似要牵她的姿势,然脸上还是留着昨日的倦怠和痛色:“那我信你,跟我走吧。”
霍木兰难以置信,沈未已却已牵起她来,转身往林外走去。霍木兰犹若梦里,茫然而走,一路竟不敢说半个字,只觉他粗粝大掌握着自己冰凉小手,是真切熟悉的温度和感觉,忐忑之下,心中骤暖,以为他已抛却仇恨,回心转意。
二人共撑一伞,夜行出林,来到城外渡口,竟见山边水岸一间屋舍油灯未熄,大雨之下,泊在江边的一艘木船摇摇荡荡。霍木兰心下生疑,看向沈未已道:“未已,我们……这是去哪里?”
沈未已竟不回答,只示意她随自己走到那间屋舍边,垂伞叩门,唤来船夫租下日间预定的木船,交好银两后,不顾船夫以夜雨难行作劝阻之辞,拉着霍木兰解绳上船,钻入舱内,一路顺江而下。
大雨敲窗,舱内油灯已随着江涛来回窜动,二人这一路冒雨疾行,虽有油纸伞稍作遮蔽,但还是浸湿鞋袜,各自衣角裤腿沾满泥沙。沈未已收伞放进旁边木篮里,垂目看着霍木兰缩在一团的双足,轻声道:“将鞋袜脱了。”
霍木兰抱着双膝,尚不知他此行何故,心下一度惴惴不安,这厢闻言立刻逮住机会,重又问道:“我们到底是去哪里?”
沈未已双睫微动,忽探手过来握住她小腿,亲手替她褪下湿透的鞋袜。霍木兰有意缩腿躲开,却遭他一个淡淡的制止眼色,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咬住双唇。沈未已脱下她布靴白袜,抬头正见她这不适神情,想来自己如此寡言终是惹她揪心,便勉为其难道:“我们去找云臻。”
霍木兰听此一震,脱口问道:“云臻还没死?”言罢察觉话中小觑他之意,忙又改口道:“你……知道他在何处?”
沈未已点了点头,坦白道:“白露之事,是他告诉我的。”说着不经意别过头去,褪下自己沾满湿泥的黑靴,连同霍木兰那双鞋袜一并拿来,放到船舱木篮边上。
二人各自脱去鞋袜,此时便都是裸足而坐,霍木兰虽然思绪纷飞,但还是略感尴尬,暗自缩回双足,藏于裙摆之下,嗫嚅道:“你……你不怪我害你师妹之事了?”问完登时忐忑不已,定睛细看,不放过他脸上任一表情,却见灯影下他双睫明显一颤,继而转头看向船窗外,沉声道:“那日我在峨眉山上答允过你,将来你若有愧,我便将你所伤之人全部救回,即便明知不能,也要为你一试。”
霍木兰胸口一震,想到那晚和他在云封雾绕的山道上相拥承诺的情形,禁不住泪夺眼眶,动容中只听沈未已续道:“我既答应你,便会做到。”淡漠的声音中忽有一丝波动:“现在你欠我师父一条人命,这条命我来替你还……”
他说到这里,嗓音已彻底沙哑下来,几乎微不可闻,但却字字如针扎在霍木兰心上,刺得她生痛不已,惊似忽堕冰窖,失声叫道:“我不要!人是我杀的,要还也该是我来还!”
沈未已苦笑一声,痛切道:“你还了,那我怎么办?”
霍木兰蓦地呆住,沈未已蹙眉隐忍,哑声道:“你又想过,该拿什么来还我么?白露死时我伤心欲绝,那滋味,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尝试。”
他说完,就此闭上双眼,靠着舱壁似不想再听霍木兰任何回应,冷毅的轮廓似笼着一层青纱,却不是灯火所照,而是满心阴霾。
木船在江上顺行一夜,天破晓时,正值大雨初歇。霍木兰悠悠醒转,沈未已却已不在身畔,她心下一惊,不顾双足□掀帘出舱,甫一抬头,竟见熹微斜照,天幕如火。沈未已立在船头,墨发微散,白衫舞动,身周散着似荼光泽,更衬他背影如画,却笔笔皆是寂寥。
霍木兰眼神一怔,这才缓步走去,对他唤道:“未已。”
沈未已回过头来,神色淡淡,幸而眼中痛色稍减。霍木兰心中一落,鼓起勇气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雪山上看的日出么?”
沈未已心中一动,却是抿着唇没有说话,霍木兰登时不安,望向他道:“你……不记得了?”
沈未已微微一怔,垂眸道:“怎会。”探手来握住她腰肢,揽到怀前,并肩而坐,迟疑道:“昨夜……我想了很多,你要不要听?”
霍木兰克制心神,洒然一笑:“说吧。”双眸微虚,在熹微下静赏青山江岸处的日出美景,耳听沈未已笃定道:“我们搜集三派秘籍,去沧海岛吧。”
霍木兰登时愣住,想起那夜在城外水亭,听穆南山提及他曾想为白露远赴沧海岛之事,一颗心骤然狂跳,却听沈未已果然续道:“听闻那岛上有还魂之药,我们去取来救白露……如何?”
霍木兰脸色骤白,没有回话,沈未已有所察觉,怕她心有狐疑,忙又道:“救回白露之后,我便随你浪迹天涯,择地隐居,再不来这是非之地了,好不好?”
他言辞忽而急切,甚至充满恳求意味,更使霍木兰胸中难以平息,垂目道:“我不喜欢沧海岛。”
沈未已一震,只闻她低头续道:“云旭叛我,锦钰去世,青城被灭……都是因为沧海岛,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不想……去。”感觉沈未已身子一绷,才又横着心尽力道:“但你若要去寻灵药救她,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在所不惜。”
沈未已却轻轻松开她,一缕发自她脸颊边滑过:“你到底是不懂我。”言罢,竟站起来转身往舱内走,霍木兰忙抓住他衣袖,唤道:“未已!”
沈未已站住不动,霍木兰仰头看来,惊觉他遥远似神祗,声音瞬时轻下:“我……答应你,我去。”
浪涛声哗哗在耳,如昨夜大雨狂啸,沈未已回身握住她微凉指尖,双眸映在熹微之下,似有心软之意一闪而没,被淡漠掩埋:“我不勉强你。”
霍木兰自知他此刻对自己的不悦,微笑道:“我甘愿的,我去。”
沈未已面色微变,继而轻轻“嗯”一声,松开她指尖走入舱内。而霍木兰的心便似被他松开的手,在这一瞬跌落下来,仿佛要坠入滔滔大江。
船舫向东而逝,行速渐增,二人在舱中用过干粮,入夜后,各自靠着舱壁和衣而眠,彼此间仅一步之遥,但两个心却已相隔万水千山。
次日清晨,耳边鸟声鸣叫,霍木兰推窗而望,见已来到一处群山环绕的小河,幸而木船窄小,可徐徐划到岸边停下。这一处风景颇为幽静,然下船之后,环顾却见古木参天,曲径蜿蜒,野鸟阵阵,人迹渺茫,心下不由狐疑,出声问道:“云臻在这里?”
沈未已示意她和自己相伴进山,虽说还是寡言少语,但面色已较前两日和煦不少,缓缓道:“那日我苦追他一晚,在这附近将他截下,碰巧南山赶来,我二人便齐力将他制服,废去双腿,关在前边一座山洞里。”
霍木兰想到穆南山,赫然心酸,怔道:“穆大哥竟没杀他?”
沈未已神色微变,沉声道:“他那日是执意要杀他的,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只是云臻突然道出白露之事,我才极力阻止。”想到当时情景,蓦地蹙眉更甚:“想不到他竟恼怒至极,掉头就走了。我因白露一事心神不定,便没有深究,连夜赶回青城山来找你。”
霍木兰听他如此说,惊觉他暂且不知唐采竹死在云臻剑下一事,看向他道:“未已,穆大哥要杀云臻……是因为那晚你走后,唐姑娘便过世了……”
沈未已登时震住:“采竹死了?”双眉一敛,又细细回想当时穆南山的神色,双眸合上道:“难怪……难怪他当时跟着魔似的,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欷歔之中,二人深入山野,来到一处石壁前,四周竟是花木围绕,蜂飞蝶舞,别有一番雅致。又一探近,则见壁下怪石嶙峋,其中赫然有一山洞,入口颇窄,却黑不见底,隐似极深。
沈未已念及云臻在内,故而这厢便牵着霍木兰缓步而行,走进洞内,借着外边天光一看,惊见一地斑驳血迹。他神色变幻,大步抢近,竟看到乱石堆后赫然有一具碎尸,四肢截断,头颅斜歪,不是云臻是谁。
沈未已大吃一惊,不等霍木兰看来,立时捂住她双眼道:“云臻死状极惨,你别看。”脑中霎时数个念头窜过:云臻怎会突然死了?难道是南山回来泄愤?还是另有他人?……想到自己这番回来还欲从他口中问出“九鬼一剑”秘籍所在,登时心烦意乱。
霍木兰听闻云臻死讯,亦是胸中一震,急切道:“云臻怎么的死的?何人杀的?”
沈未已略一思忖,拥她往外走,刚及洞口,却忽觉一阵阴风迫来,一人彩影自花丛中飘掠而至,曼声笑道:“好儿子,可算把你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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