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山庄位于岷江一座小岛上,靠山环水,景色幽静。
水岛占地不广,却有上百株梨花遍布,每逢春暖,便是芳菲灿烂,熏熏陶醉,宛如仙境。唯独这一天,岛上风光一片晦暗,除却这梨花似雪之景外,还有漫天纸钱纷纷飘落,如似风卷枯絮,落木萧萧,飞舞在院落后方。
江承平将霍锦钰葬在了山庄后林,坟前的梨木好似他生前白净无瑕的容颜,木上的苍劲字迹又似他融贯自如的掌法,然这一切,却在他最美的年华中归于尘土,永眠大地,再难为人所知。
霍木兰跪在坟前,指尖从他名字上划过,突然间,就想起八年前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情形。
那一年春天,她同云旭大吵一架,三月不相言语。失意时,正逢霍青玄外出行事,回来后,便将一个九岁大的小少年牵了过来,对她说道:“木兰,这是你的弟弟,他唤锦钰,你要好好待他。”
那时她不过十岁余,比面前这一脸怯生的少年略长一载,正是儿时肆无忌惮的年纪。她极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有弟弟。”
那小少年消瘦的身形一震,目光好像被碾碎一般,洒向地面,不敢再直视霍木兰那双凤眼。
霍青玄见后勃然大怒,厉声道:“我说他是你弟弟,那他便是你弟弟,日后别想再整天出去和别人瞎跑,有那闲功夫,不如陪伴锦钰练功!”
她听得此言,如被宣判死刑,恨得牙痒痒,却碍于父亲淫威,生生忍下,到了私底下才对着那小少年说:“早晚一日,你会为走进这个门而感到后悔。”
他是怕她的,她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已将这点洞悉通透,故而此后的日子,她从没给他好脸色看过。
他极其努力,每天刚及熹微拂晓,便已在院中练功练得一头大汗,她看在眼中,分外不爽,便暗地里一刀挥去,冷斥道:“是个男的又如何,努力练功又如何?野种便是野种,来路不明,心术不正!难道你以为进了青城山,便可以取代我的位置,坐上将来掌门之位么?”
他竟然不闪不躲,任她一刀划破他手臂,整个人直挺挺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小声道:“我没有要抢姐姐的位置。”
她怔住,横眉反问:“你为什么不躲?”
他垂着双睫,看着自己投在地面上薄薄的影子,低声道:“我不躲,只要,姐姐开心。”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抽去魂魄、任人操纵的木偶。她不由来了兴趣,一挑眉道:“只要我开心,你做什么都行么?”
他不回答,只是点头。
她红唇一挑,把玩在手的冷月刀不知不觉回入刀鞘,手负后背道:“那我现在要你去凑一个人,你去不去?”
他身形明显一抖,片刻才道:“谁?”
她扬唇道:“连天镖局少镖头,连溢。”
他眉头一蹙,低下头去,小声道:“姐姐……为什么要揍他?”
她不耐道:“我让你揍你便揍,问这么多做什么?”言罢,凤目一横,朝他斜去,冷续道:“此事你若办不到,便休想做我霍木兰的弟弟。”
那一天,青城山苍翠凄凄,他走时,淡碧身影和身周树景合为一色。待来时,却融入了如血残阳中。
他全身划伤遍布,跪倒在她膝下,用力睁开发肿的双眼,含糊道:“姐姐,虽然我受了伤,但我还是揍到连溢了……这样,算不算我办到了?”
她心头蓦然一震,敛眉倒吸一口气,竟忘了如何回答,只觉身下那个少年无比刺眼,让她从双眸疼进了心头去。
那是在云旭和连溢身上无法感受到的愧疚,甚至是这一生,都再难体会到的惭怍。
“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镇定下来,一瞬不瞬看着他道:“不过我霍木兰的弟弟,可再不能让别人这般欺负了。”
他先是一呆,随后欣喜笑开,爬起身来,重重点头。
她刀鞘在手中一晃,架在肩头,朝山外曲径偏了下头,“走。”
他懵了一瞬,似余悸未消,惶然道:“去哪里?”
她红唇一挑,身形如飞燕掠波,纵上松柏枝头道:“姐姐我带你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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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纷飞中,耳边突然传来江淳撕心裂肺的哭声,将这一汪回忆搅碎。霍木兰怔怔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如火身姿掩映在山林深处,好似一朵风雨中凋残的梅瓣,零零落落,凄凄淡淡。
江承平撒完了纸钱,叹息道:“锦钰,你虽不是我江家人,但于我江家和青城却有大恩。愿你黄泉路上一路走好,来生投个好人家,一生富贵平安……”
江淳仍跪坐在坟前吞声饮泣,身子倾倒在那块梨木前,不住颤抖,任江慕莲如何劝慰皆不为所动。
她只是哭,不停地喊着:“表哥,表哥……”便如每次来青城山时,缠在霍锦钰身后喋喋不休的情形。
霍木兰忽然觉得胸腔发闷,便连吸进去的空气也变了味,她微一蹙眉,有些不安,便对身旁的江慕莲道:“娘,我先回屋了。”
江慕莲神采悲然,正在坟边安慰江淳,听了霍木兰的话,便只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
霍木兰“嗯”了一声,转身要走,不料刚行几步,便听得江淳在身后道:“你站住!”
众人闻言,皆是怔了一怔,纷纷朝江淳看来,只见她泪眼婆娑,怒火燎燎,一把推开江慕莲的手,站起来道:“表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霍木兰看了看她,正想回答,又听她叱问道:“他死时是和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尖利如刀,狠狠刮来,不由让三人变色。
霍木兰垂下双睫,道:“对。”
江淳倒吸一口气,攥紧双手,幽声道:“那为什么他死了,而你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你不是他姐姐么?不是青城派未来的掌门么?怎么连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
霍木兰心头一震,惶惶朝江淳看去,只见她扬唇冷笑,目中尽是鄙夷。她还待开口续说,江承平却已大步走来,斥责道:“淳儿,闭嘴!”
江淳激动道:“我不闭嘴!”
江承平气得胡须一颤,厉喝道:“淳儿!”
“难道我说错了么?!”江淳看了江承平一眼,又狠狠盯住霍木兰道,“这次若不是她在外惹是生非,毁去杜家千金的脸,云家堡的人有怎会突然杀进青城山来?唐门、峨眉是蜀中名门大派,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不是知道青城山有个张扬跋扈、正邪不分的大小姐,又怎会轻易误认姑父人品,相信云臻的一面之词?!”
“够了!”江承平蓦地变色,气得双手发抖,他看看江淳,再看看霍木兰,最后伸手来指向霍木兰,对江淳道,“快给你表姐道歉!”
江淳双目睁大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江承平怒道:“你出言不逊,目无尊长,还乱论是非,将青城被灭一事归咎于木兰身上,难道不需要道歉?!”
江淳不服道:“可我没有说错!”抬手指着霍木兰,气狠狠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爹不清楚么?现在青城都灭了,你还怕什么?!”
一言甫毕,只听“啪”一声,江承平一个耳光扇在江淳脸上,力劲之重,竟险些将她打倒在地,江慕莲和霍木兰在旁一见,皆是大骇失色。
江慕莲率先走上前来,一手扶住江淳,一手挡在江承平面前,责备道:“承平,你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打孩子?!”
江承平目光闪烁,神态复杂,最后愤叹一声,拂袖背过身去。
“爹,你竟然打我……”江淳满目错愕,抬手捂住火辣的面颊,一瞬不瞬看着江承平背影,气极反笑道。
江承平的背影动了动,才冷然道:“怎么,我身为你爹,不能打你么?”
江淳指尖一颤,大声叫道:“爹,你太过分了!”
江承平须眉颤动,似在极力隐忍,片刻后正待开口,却忽听沉默在旁的霍木兰道:“够了。”
这声音沉甸甸落下来,好似一颗滚石坠入湖中,不由让激烈的氛围一僵。三人皆垂下头,各自不相言语。
霍木兰全身颤抖着,却已是攥紧双拳努力克制的结果。她缓缓走上前来,站在江淳面前,看着她道:“你知道锦钰为何一直都不喜欢你么?”
江淳身子一震,抬头看着霍木兰,死咬住唇,目中火苗窜动。霍木兰目光冷冽,极其不屑地从江淳脸上略过,最后停在霍锦钰坟前,想了一想,又忽将涌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江淳见她半晌不言,故意卖关子,不由气道:“你倒是说啊!”
霍木兰微一怔神,敛了目光,看回江淳充满怨怒的脸,不由心生一阵恶寒,冷道:“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没用。”
言罢,她转身便走,岂料步子往前一迈,竟如巨石坠地,再抬不起来,脑中轰轰回响起不久前沈未已说过的同一句话:“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没用。”
她心头大震,目光闪烁不安,便似天地间有无数杀手潜伏在她身周,在这一刻亮开刀刃,纷乱掠来。她慌忙后退一步,抬手掩住胸口的位置,满目戒备往四周看去,却只见黄纸翩飞,落英飘絮,并无那些让她慌张的人影。
江慕莲见她情况不对,忙走上来道:“兰儿,你怎么了?”
霍木兰茫然摇头,猛地抽回思绪,连声道:“没事,我没事。”她极力控制身形,艰难地走了几步,有些慌促道:“娘,我回屋了。”
江慕莲目中还有担虑,她自然害怕霍锦钰逝世一事,引得霍木兰情绪激动,心疾恶发,此刻见她脸色发白,隐似发病之兆,更是忧心难平,忙点头道:“好,你先回去休息,待会儿我再给你熬些汤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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