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顽二原名并不叫顽二,他本名叫花二宝,是花田村土生土长的孩子。
那一年的伤寒夺走的不止是沐秀儿亲人的命,同时也把顽二的爹娘还有比他年长三岁的哥哥给带走了。
顽二是个男娃,脾气本就带着几份倔强,即便亲人全离开了,他仍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不肯住到别人那儿去,村长拿他没法子,让村里的人轮着给他饭吃,由着他独自过活。
顽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这么多给他饭吃的人中,他记得最深的却是沐家婶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沐家婶婶给他东西吃时,眼神不像其它人总带着不耐与怜悯,她的目光总是柔柔的软软的,像娘的眼睛一样透着暖。
顽二想过跟着沐家婶婶过日子,可是,他明白婶子家里也不好过,寡妇带着个丫头,要真住一起了,那么,三个人以后都别想吃饱饭,所以,他甩甩手,继续在各家蹭饭吃,去沐家婶婶那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后来,沐家婶婶也不在了,留下了沐秀儿。
其实,沐家婶婶刚离开时,顽二是想和沐秀儿一起过的,他想,往后他们都没有亲人了,在一起正好做个伴,有他一口饭吃就不会让秀儿饿着,他会替沐家婶婶好好照顾秀儿。
可是,那方婆子说要收养秀儿做童养媳,老村长也点头答应了,顽二心想,方婆子家能够供儿子读书,肯定有几个钱,沐秀儿去他们家也不错,至少能餐餐吃得饱,也不用看人眼色,方锦阳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出息的,将来会当大官,那样,沐秀儿就是大官太太了,顽二不懂富贵荣华是什么,只知道那样就天天能吃肉,穿新衣,住大房,不干活有人伺候,这是好事。
顽二想了想村里那些人给他饭时的目光,还有背地里那些嘲笑他的小子,便熄了和秀儿一起过的心思,只是胸口闷闷的。
沐秀儿住进了方家,顽二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不想再呆在村子里,于是,背着包袱翻山去了镇子,在那里睡过大街,打过零工,偷鸡摸狗的事也干过不少,日子逍遥得很,就是心空落落的。
有一回,在镇上遇到了几个欺生的痞子,一个对四个,干上了,这一架打得浑身是伤,对方也没落得好,顽二缩在角落痛得龇牙时,常四走到他面前问,以后要不要跟他混。
后来,顽二就有了一份固定的职业,闲帮。
顽二是山里长大的,从小拳头就硬,村里笑话过他的小子,谁没有挨过他的揍,年纪虽然小,可干起架来不要命,很快成了那群人中拳头最硬下手最狠的,也小有了名气。
在外头混了一年多,再回到村子时,村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变了,那是一种厌恶却不敢明摆着的眼神,就像小时候,有些人明明不想给他吃的,可因为村长的话,不得不给时一样。
顽二不在乎,他偷偷地跑去方家看沐秀儿,那一回,他看到方锦阳拿自己的糕给沐秀儿吃,两人坐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他胸口又有些发闷,转身连夜就去了镇子。
这些年,顽二陆陆续续回去过村子好几次,他人长大了,混得久了,许多小时候看不清的也渐渐明白了,他晓得自己对沐秀儿其实是存了男女之间的心思,他也晓得沐秀儿在方家过得并不好,但他却不能做什么,因为已经沐秀儿是方锦阳的媳妇,这世道名声对一个女人太重要,何况,沐秀儿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肯分半块糕给自己的女孩了,如今,她是一个看到自己就会绕着避开的女人了。
常四跟顽二说,他想着沐秀儿,不过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于是,带着他去了西巷。
西巷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只要你花几个钱,她们就任由你摸,任由你弄,顽二睡过不少女人,摸着那软鼓鼓的胸,捏着肉乎乎的屁股,压在她们身上耸动时,滋味确实不错,可,玩完了,静下来,他总会想起沐秀儿,想着她如果能给自己当媳妇,想着她嫁给自己后再同他生七个能打架的臭小子,想着她到了三十岁像村子婆子骂自家男人似的骂自己,想着老了她陪着自己晒太阳带孙子,活着睡一张炕死了埋一个坑。
渐渐的顽二对西巷的女人没兴趣了,常四拍了拍他的肩,小子,真不想放手就去抢回来,带着她远走高飞,要下不去那手,就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回来,把她忘了。
顽二觉得有道理,等他回到村子里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了下来,方家不要沐秀儿把她给休了。
村里人都在骂方家的不厚道,可顽二觉得他撞上大运了,这是老天在成全他,于是,想都没想就跑去找沐秀儿了。
顽二没想到他去秀儿家时,沐秀儿会放狗咬他,那大黄虽然凶,但他不怕,可这狗是沐秀儿的,他不能伤着,所以,明明一脚就能把它踹开,他宁可被追着跑。
为表示诚心,他天天去沐秀儿家门口,可沐秀儿把门关得死紧,他送去的柴不收,拍门也不应。
村子里的闲话越来越多,他正经八百地说要娶她,还请了媒人,结果这事闹大了,村长让人把他抓了去。
顽二对村长心里还是敬畏的,可要他放手,他不愿意。
村长摸着他的光头,不打不骂,只笑着问:“二宝,你先别闹,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秀儿不肯嫁你。”
顽二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一天,也没明白,他自认长得还算不错,对沐秀儿也是一片真心,他拳头硬可以护着她,也能挣钱不会让她饿着,将来也不会学镇里那些有钱人,纳妾,养外室,玩女人,成了亲,他只要沐秀儿一个就好,这些话,他敢拿手指着天说。可怎么就不行呢?
顽二不甘心,决定再去找沐秀儿,问个明白,自己哪儿不好,他改。
走到半道上,他听到婆子们正议论这事,留了心眼,躲着听墙角。
“呸,就顽二还想娶秀儿,不想想他那名声,有哪个正经姑娘肯家给这么个痞子。”
“他呀,就是个混不吝的浑人。”
“就他那成日游手好闲,为非作歹,又没个正经营生,指不定哪天就让人打死了。”
“我可听说了,那顽二在镇子上成天混在那烟花巷里,是个洞就往里头钻,也不怕得那脏病。”
“呸呸呸,说这话都嫌嘴脏,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在那里说真心,他的真心值个屁,谁信。”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沐秀儿嫁他,那还不如直接往火坑里跳呢。”
“这样的人,早该赶出村子了,天长眼,收了他。”
顽二傻了,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没想到,名声差成了这样,更没想到,在女人眼里,他这样的人,是女人最不能嫁的男人。
“顽二,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嫁你的,求你了,看在……看在我娘的份上,别再来了。”
不甘心,最后一次找上门,沐秀儿的回答,就像是在数九寒冬里,往顽二身上泼了一盆冰水,刺得好连骨头都痛。
“小子,我看你还是熄了那心思吧,对她对你都好。”常四看着满身酒气,眼睛发红的傻子子,“你瞧你哥哥我,从牙子那里买个清清白白样貌好的当老婆,还不是过得挺好。”
顽二听完,像是突然想通了一般:“大哥,你当初买嫂子,是不是因为,没有正经姑娘肯嫁你?”
常四一口气当场就呛着了,咳得差点背过气后,吹胡子瞪眼说:“胡说什么,你大哥像是娶不到媳妇的人吗?”
顽二不吭声,盯着他瞧,直看得常四心虚别过眼,他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顽二蔫了,可是,心仍不死,戏文里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是浑,可也没真正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改好了不就成了嘛,好好学门手艺,找个正经营生,再不成回去认真种地,总之,他要痛改前非,从此做个好人,这样,沐秀儿总会改主意嫁他的。
先去了村长家,想找他做个见证,村长听完他的一番话后,只笑着说:“痴儿,痴儿。”
“秀儿,你别躲我,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还是喜欢你,想娶你做媳妇,所以,我会好好改,我明儿就去找正经活做。”
“秀儿,我找了一份活,是跟着走商的,你别想着方锦阳了,我听人说,他和那有钱人家的闺女定亲了,你放心,我不会和他那样不要你的。”
“秀儿,我要去跟着走趟商,这回顶多三个月,我就能挣到钱,回来我就娶你,我等我呀。”
他满怀着信心离开,回来却看到这个。
顽二死死盯着沐秀儿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男人,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直响,他想拉开她们,可是,只要上前一点,沐秀儿就拿眼瞪他,瞪得他不敢上前半步。
“顽二,你究竟要做什么。”方锦阳唯恐顽二犯浑,做出惊人举动,忙上前拦他。
“你给我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顽二一把将他推开,啐了一口:“沐秀儿是老子的媳妇,这没你的事。”
“什么你的媳妇。”方锦阳险险站稳后,又上前呵斥道:“秀儿可不是你媳妇。”
“不是我媳妇,难道还是你媳妇?我呸,你不是卖身给有钱人家当小白脸了嘛,别他-妈丢人现眼了,还读书人呢,和婊-子一样,有了钱就无情无义。”顽二只会对沐秀儿客气,对别人,没门。
方锦阳被说到了痛处,脸色发白,人气得直发抖:“你……你……”
“你什么,老子说的都是实话。”眼儿往他身边那女人身上一扫,顽二一扬头,“你那买主可不就在你身边嘛。”
“顽二,你胡说什么。”沐秀儿趁机掐张逸人中,见她慢慢转醒,这才松了口气,又听顽二在那里口不择言,再抬头,看到方锦阳满脸羞愤,忙开口维护。
“秀儿,我没胡说,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不讲信义,为攀有钱人就不要你这个原配的,我哪句话说错了。”顽二耿劲上来了。
沐秀儿张了张嘴,方锦阳的事她不想多作纠缠,“那是我们的事,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不关,我说过我要娶你的,秀儿,他不是个好的,你怎么就不信呢?读书人都是虚情假义的,没个好的,你……你心里还想着他,我揍死他。”说着就要拿拳头往方锦阳身上招呼。
“不是,不关他的事。”沐秀儿急了,“顽二,你别再闹了,我已经嫁人了。”
出手的拳头,硬生生的停了,顽二侧过头,“嫁,嫁人?你,你怎么能嫁人,谁,你嫁谁了?”余光看到那个还没回过神的男人:“他?是他?你嫁他了?”
沐秀儿把张逸抱紧了些,小心地把她护在怀里:“是,这就是我家相公,我们成亲了,村长主的婚,村里人都喝了喜酒了。”
顽二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再说不出半句话,扭过头,看到方锦阳的脸从愤怒变成了灰败,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圈人,懵懵地站着,脑子空了,只有一句话,秀儿她嫁人了。
“顽二,你又胡闹。”不知何时出现的常四走到他跟前,对着沐秀儿抱了抱拳:“他犯浑,你别往心里去,我做哥哥的代他赔不是。”然后一勾手,卡着他的脖子,连拉带扯地把那失了魂的人给拖走了。
闹事的人没了,围着凑趣的也慢慢散开了。
“阿逸,阿逸,你没事吧。”沐秀儿松了口气,颤颤地摸着张逸的脸。
张逸慢慢醒了过来,痛得眼泪直往外流,许久几前的记忆潮水般往脑子里涌,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沐秀儿察觉到张逸神色不对,慌了,“阿逸,阿逸,你别吓我。”声都有些变了。
方锦阳看着这两人,闭了闭眼,强忍着心中钝痛的感觉,“秀儿,别急,先扶他起来,附近就有医馆,咱们扶他去瞧瞧。”说着要伸手,耳边却听到一声冷哼。
“阿逸,阿逸。”混沌中听到了女子的呼唤,张逸猛地从浑噩中惊醒过来,她吃力的睁大眼,看着满脸焦急的沐秀儿,“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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