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怔怔望着老朱。
不得不说,老朱的这个法子,确实很不错。
如果他因为和天下豪绅地主,世家作对,被他们联合反对,那些人若得“消息”,就一定会将老皇帝抬出来。
躲在深宫里面的老朱,便正好可以与朱允熥联手,收拾他们。
另一方面,这也相当于给大明江山上了一层保险。
无论朱允熥的改革措施带来了多大的轰动,激起了多大的反对浪潮……如果到最后弄到不可收拾。
深宫里的老朱,也可以站出来,给他兜底,给他擦屁股。
那样的话,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改革推行不下去,但天下依然可以安稳,朱家还能坐江山。
只不过,于老朱而言,却要从此隐居深宫,形同圈禁。
“皇爷爷!”朱允熥的泪水夺眶而出。
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主动将自己软禁于深宫之内,这里面饱含着多少对儿孙的期望和深深的爱意呢?
老朱神色平淡:“咱老了,也走不动了,呆在深宫里,和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治理天下,你比咱强,咱就不操心了。”
“你记得给咱在宫里留一块地,咱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去种种菜,耕耕地。”
“行了,别哭了,咱只是找一个地方,好好养老罢了。”
“你哭什么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外面,剧烈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阵阵喊叫声。
“开门!”
“我们要见皇上!”
“快开门!”
……
看样子,杨士奇,姚广孝等人,已完全顶不住了。
“去开门吧,叫一个太医进来。”老朱说着,在床上重新躺下:“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你应该都知道的。”
朱允熥流着泪,在床边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喧嚣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的目光,与外面的群臣相对。
众臣皆纷纷低下头去。
刚才还吵闹不休的人,此际皆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在外面吵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太孙殿下又是另一回事。
朱允熥向前走一步,他们便向后退一步。
一直到连退了七八步后,方有大臣壮着胆子拱手拜道:“太孙殿下!”
众臣一齐行礼:“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的目光,缓缓从众臣身上扫过,冷冷道:“皇爷爷病重,我是太孙,国之储君,皇爷爷有事要与我交待,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想造反吗?”
“你们眼里,还有皇帝陛下吗?还有我这个太孙殿下吗?”
“你们还记得为人臣子的本份吗?”
声音不大,却是锋利如刀。
众臣皆羞愧低下头,齐声道:“下官不敢!”
“不敢?”朱允熥冷哼一声:“皇帝陛下刚病倒,你们就敢在外面大声喧嚣吵闹,还有什么不敢的啊?”
“殿下,是他们不允许太医进去给陛下看病,我等才……”一名大臣壮着胆子道。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道:“本宫在里面,有什么问题,本宫难道不会召太医进来吗?”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替本宫做主?”
“又或者,你觉得本宫要对陛下不利,你想冲进去护驾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下官不敢!下官该死!”那名大臣猛地跪了下去,重重磕头。
其他众臣顿时一个噤若寒蝉,很快也都跪了下去:“太孙殿下恕罪!”
事实上,众臣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陛下病重,万一有什么不测,获益最大的,无疑便是朱允熥这个太孙。
他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
自古以来,大位之争,从不念人情。
只是此时直面朱允熥,却没人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朱允熥目光锋利如刀,缓缓扫过众人,转而望向东宫的侍卫首领,冷声问道:“他们在这里吵闹,你身为东宫侍卫首领,为何不出面制止?”
“杨士奇、姚广孝、杨荣都知道阻拦,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侍卫首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卑职失职,卑职该死。”
他一边求饶,一边目光却是不经意地向旁边的一名太监看了一眼。
朱允熥正看着他,立即便察觉了。
目光一扫,望向那名太监,此人正是之前阻拦杨荣之人,朱允熥望着侍卫首领沉声道:“你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说吧,现在交待,就算死,也还能死一个痛快。”
侍卫首领身躯一震,抬头望向朱允熥,又看了看旁边的太监,还在犹豫着,倒是那太监先受不住了,身体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太孙殿下饶命,是奴婢劝张侍卫不要轻举妄动……奴婢觉得,陛下病危,朝中大臣们的争论,事关江山社稷,奴婢等身份卑贱,不该参与其中。”
“身为侍卫,更应谨守本份,既无太孙殿下的命令,便不该去阻拦朝中大臣。”
朱允熥淡淡“哦”了一声,旋即厉声道:“你说自己是太监,身份卑贱,不该参与其中,可又暗中出言劝谏东宫的侍卫首领如何行事,这是不参与吗?”
太监颤颤道:“奴婢……奴婢……奴婢……”
他吓得神魂俱惊,说话也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竟没有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允熥一挥手,道:“来人,将他拉下去,乱棍打死。”
太监顿时心胆皆裂,连连磕头道:“太孙殿下饶命,太孙殿下饶命啊!”
任他如何喊叫,终是枉然。
很快,两名侍卫上前,将他拉了下去。
朱允熥的目光再度停留在侍卫首领身上,问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交待吗?”
太监怂恿他,固然该死。
但他身为东宫侍卫首领,关键时刻自己没有主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也是很严重的失职。
“卑职家里尚有两个小儿,还望太孙殿下乞怜。”侍卫首领磕了一个头。
“好,你死了之后,本宫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朱允熥说完,挥了挥手道:“拉下去,斩了!”
“慢着!”朱允熥的话音刚落,却被一位大臣出言打断。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拱手施了一礼,道:“太孙殿下惩罚东宫侍卫,下官等本不该插手。”
“但太孙殿下是因他们没有阻拦我等而杀,这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我等皆是朝中大臣,朝中大事,本非小小的侍卫首领所能干涉。”
“他们不出手干预,才是谨守本职。”
“下官请太孙殿下收回成命,莫要因此而寒了侍卫们的心,寒了朝廷百官的心。”
朱允熥的瞳孔微微一缩。
连自己杀东宫侍卫,他都要管。
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对自己毕恭毕敬,但在关键时刻,便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是在拉拢东宫的侍卫呢。
“你放肆,太孙殿下杀自家侍卫,你也敢多嘴?”常升大怒,跳出来指着对方骂道。
身为朱允熥的舅舅,他刚才也一直站在杨士奇、姚广孝等人这边,帮着阻拦群臣。
此时更是再也按捺不住。
“太孙殿下,您只管下令,我的家兵,就在东宫门外,我倒要看看,谁敢不听?”
之前因为担心东宫遇袭,各路人马赶来护卫。
此际,东宫外还云集着上万人马。
踏踏踏!
就在这时。
外面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纪纲带着缉盗司约两百余名精锐,队列整齐的走了进来。
原来是姚广孝刚才在阻拦百官时候,便暗中使人去外面通风报信了。
纪纲正带着人马,自大明科学院返回刑部,闻讯,立即率人赶至。
“卑职奉命前来守卫东宫,请太孙殿下示下。”纪纲单膝跪地。
朱允熥微微点头,指着站出来的那名大臣道:“将他拉出去,砍了!”
“是!”纪纲领命。
挥了挥手,两名缉盗司人上前,将那名大臣架起,便往外面拖去。
那大臣高喊道:“太孙殿下,你这样倒行逆施,是会引起众怒的。”
“太孙殿下,你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不怕青史上留下千古骂名吗?”
……
朱允熥板着脸,充耳不闻。
目光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东宫侍卫首领,又转而看向旁边的侍卫。
“本宫的命令,你们没听到吗?”
侍卫们顿时都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涉及自家首领,又见有大臣与太孙殿下“据理力争”,故而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此际见连那大臣都被太孙殿下杀了,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
当下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侍卫首领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便见有两人进来,分别举着一个托盘,上面各放一颗人头。
这一幕,顿时让在场的不少大臣吓得瑟瑟发抖。
“从现在开始,东宫的侍卫,暂由杨荣代领。”
处置完侍卫首领,朱允熥立即做出了布置。
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他真切感受到,还是自己亲手提拨起来的人更可靠。
尤其是面临重大变故的时候。
即使纪纲,哪怕朱允熥并不认为他真的就特别忠心。
但至少现在,他与自己的利益深度绑定,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
东宫的侍卫是皇家侍卫,就算他朱允熥倒台,他们这些侍卫,只要不涉入大深,也无非是换一个地方执勤。
但纪纲作为朱允熥简拨之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允熥倒台,他肯定完蛋。
所以,在这个时候,纪纲比东宫的侍卫更可信。
杨荣、杨士奇、姚广孝等人亦是同理。
他们已经打上了朱允熥的烙印,不管他们心中有什么想法,什么念头,当此之际,他们都必须与朱允熥站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老朱在马车上,会与杨荣说那么多的原因。
但朝廷其他的群臣就不一样了。
他们与朱允熥的绑定没有那么深。
即令朱允熥倒台,他们的利益也不一定受损。
故而,此时的他们,或明哲保身,或坐观其变,或心中暗怀鬼胎……
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各不相同。
也许当中也有不少忠诚于他朱允熥的,但此时的朱允熥也根本无睱去分辨。
虽然老朱做后盾,可老朱这张牌,却不是用来在这个时候打出去的。
杨荣拱手拜道:“卑职领命!”
朱允熥又道:“皇爷爷病重,需要好生休养。再有敢在外面喧嚣,意图硬闯,打扰皇爷爷休息的,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是!”杨荣,纪纲等一齐应声。
朱允熥又挥了挥手,示意姚广孝上前,方附耳低声道:“派人传我的命命,调三旅新军进城,按从前的预定方案驻扎。”
姚广孝脸色微变,深深望了朱允熥一眼,方道:“遵命!”
他顿了顿,又道:“可调兵的事,还须太孙殿下手令。”
朱允熥微微点头,道:“你先派人去通知,让新军做好准备,手令随后便到。”
吩咐完后,这才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太医:“你们几个,跟本宫进来吧。”
说毕,转身回头。
四名太医闻令,连忙弯着腰跟上。
到了卧室里面,便见老朱在床上静静躺着。
一名太医上前,按了按脉,又仔细瞧了瞧神色,方才退下。
接着是第二名太医,第三名太医……
大家依次诊脉。
给皇帝看病,便是如此。
单独一名太医,是不能随意做诊断的。
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待他们全部接束后,朱允熥方问道:“皇爷爷病情,怎么样呢?”
一名太医先道:“陛下的脉象平稳,不似有恙,或许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以致晕倒,只需安心养神便是。”
其他三人也纷纷出言附合。
明代的太医,采取世代传承的方式。
到了后面,慢慢腐化变质,医术也越来越差。
但此时还是大明立国早期,召集来的太医,皆是民间医术精湛的老神医。
他们一诊脉,心中便清清楚楚。
说陛下晕倒,也只是因为现状如此。
真依脉象,陛下就不该昏迷不醒才对。
不过,世间疑难杂症不计其数,纵是神医,也不敢说自己见过世上所有的病症。
陛下脉象平稳,一时没醒过来,也是可能的。
朱允熥上前,将手往老朱的脉搏上一搭,顿时脸色大变,他再一探鼻息,厉声道:“一派胡言,皇爷爷……皇爷爷……他分明已经没了气息。”
几名太医大惊失色,欲要再上前诊断,却被朱允熥拦住:“本宫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到吗?”
“皇爷爷,他老人家龙驭宾天了!”
扑通!
扑通!
扑通!
太医们惊慌失措的跪下,一个个颤颤发抖:“太孙殿下!”
朱允熥板着脸,淡淡道:“为你们的家人着想,去外面宣布吧,就说陛下龙驭宾天了。”
几名太医顿时只觉遍体生寒。
太孙殿下是想要弑君,提早登基吗?
卷入这种事情,若不按太孙殿下说的做,只怕全家老小乃至九族都要不保。
可真按太孙殿下所言,事后难道就能保得住自己的命吗?
太孙殿下能允许有人泄密吗?
“该怎么选?你们自己知道!”朱允熥又说了一句。
几名太医相护对望了一下。
皆知自己已无退路。
按太孙殿下所言,或许自己也会丢命。
但不按其所言,那恐怕丢的就是全家,乃至九族的命了!
几人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外面,极尽悲痛地哭戚着喊道:“陛下驾……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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