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外,严阵以待,不敢松懈,三宝镇其他店铺,也都知道了王家商队惹上东北大盗乔大乔二,已经胜了两次,今晚很可能要发生大事,无不关好门窗,加强戒备。最近三宝镇闹贼闹得厉害,已到了谈贼色变的程度,谁也不敢大意。
黑夜中,两道人影在街头巷角的阴暗处如电般穿行,向着商队所在之地扑来。这两人正是乔大脑袋、乔二爪子。这两人行动如此迅捷,却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客栈里恍然不觉,赵镖头正在当值,带着人前后巡视,满嘴嘀咕着脏话,臭骂乔大、乔二。
就在赵镖头巡视到中院,只听屋顶上传来猛然传来大喝:“王八羔子们!乔大、乔二老爷来了!叫那个乔他爸,乔他妈两个杂毛滚出来一战!”
赵镖头吓得一个哆嗦,猛退几步,向屋顶看去,却见不到人。
赵镖头顿时大叫起来:“抓贼啊!抓贼啊!”
屋顶上继续有人扯着嗓门大骂:“叫乔他爸,乔他妈滚出来!要不然跟你们没完!”
这吼声如雷,不用赵镖头再吆喝,前后左右的镖师已经全部惊动,都向中院赶来!
屋顶上乔大、乔二骂个没完,丝毫不惧这里已被包围,而镖师们害怕乔大、乔二厉害,只敢围着,没有人敢上屋顶抓贼,苦等三姨太、火小邪、潘子前来做主!
这局面僵持不了一会,三姨太、火小邪、潘子等人已经赶来,屋顶上狂骂的乔大、乔二见火小邪来了,叫道:“乔他爸,乔他妈,你们两个小王八羔子!敢和我们公平较量一番吗?你们要是不敢较量,我们就天天纠缠你们!”
火小邪压了压手掌,稳下剑拔弩张的众人,让他们不要妄动。火小邪与三姨太低声说道:“三太太,你看怎么安排?”
三姨太沉吟一声,说道:“火小邪,可以与他们较量,输赢都好,让他们拿钱走人!我实在不想和这些混贼纠缠。”三姨太定下这个主意,乃是她想明白了,破财免灾,如同火小邪愿意较量,无论输赢,都能让乔大乔二滚蛋,自己也保留了颜面。
火小邪点了点头,仰头笑骂道:“两个乖儿子!较量可以,输赢怎么计算!”
乔二尖叫道:“要是我们输了!我们拍拍屁股就走,永不来滋扰,要是你们输了,你们就当着我们的面吃口屎,再给我们一百大洋!”
火小邪大声道:“那不行!太不公平!你们偷我们的东西,本来就是做恶,岂有这种拍拍屁股就走的好事!”
乔二尖叫道:“那你说怎么办!”
火小邪嚷道:“你们输了!就拜我们为师,三年内听我们的使唤!我们输了,给你们一百大洋!”
乔大乔二略有沉默,低声商量了几句,乔二又叫道:“不行!你们输了,钱可以不要,但一定要吃屎!不然不干!”
潘子在火小邪耳边低声道:“这两个蠢货看来和狗屎干上了!”
火小邪点了点头,高声道:“先说比什么!”
乔二尖叫道:“你们既然是防盗的!想必知道盗贼的规矩,那么我们就比上铃三高!”
这“上铃三高”普通人可能不清楚,像火小邪这种从小混在荣行里的人再清楚不过,上铃三高是北方贼道中盗术晋级的一种方式。荣行帮会中的级别,分下五铃、上五铃、地五铃、天五铃,天五铃里又有大在行(又称大管事)、大拿手、大前普、大天吉、大乾坤。像奉天三指刘,就是天五铃中的大在行,虽是天五铃中的最差一级,却已是荣行中一呼百应、地位极高的人物了。不在荣行帮会中的独行大盗,比如东北四大盗,就不受此等级别约束,但荣行里非常尊敬这些成名大盗,还是会给他们排上辈分,烟虫李彦卓就被荣行尊称为天五铃里的大天吉,乔二爪子为大前普,乔大脑袋为大拿手,黑三鞭与三指刘同级,为大在行。
(下五铃从低到高排列方式,下一、下二、下三、下四、下平五;上五铃从低到高排列方式,上一、上二、上三、上四、上平五;地五铃排列反过来,最高是地一、最差是地平五;天五铃只用大在行、大拿手、大前普、大天吉、大乾坤区分,不念数。)
盗贼是外八行里的一行,行有行规,总要有个判断高低的标准,五行贼王不在行内,可以忽略不计。荣行中为求公平,便创立了“上铃三高”的晋级标准,属于两个人较量的一种方法。比的是眼、手、身三技,胜两局者,则升一铃。火门三关中,郑州亮八、鬼龙用绳子绑住各自的脚踝,互摸对方背后的号牌,称之为“摸背”,就是“上铃三高”身技较量中的一种。
各地荣行虽说都有这样的级别划分,水平却是高低不一,有的地方,上五铃里的好手,可能比另一个地方的地五铃还厉害,这全看荣行里掌舵的天五铃辈分人物的水平而定,“上铃三高”的比试方法,毕竟是二人争高下,胜者晋级,难有数字化的计量。“上铃三高”在下五铃中并不适用,属于上五铃以上的辈份盗贼的较量方式,下五铃晋级,全靠“上面领导”关照,说你行你就行。火小邪在荣行混了十来年,不过是个下四铃,还没有参与“上铃三高”的身份。尽管如此,“摸背”这种身技的较量,还是火小邪这些“小毛贼”平时玩耍的一种方式。
荣行里除了这种辈分级别的排列方式,还有“单手技”,偏重个人能力,火小邪会的“拿盘儿”就是单手技的一种,另外单手技中,还有“跟背”、“拿盘”、“捉刀”、“捏旺”、“大小跌”、“高下悬”、“登高”、“大摆”、“破门”、“蹲地”、“吃药”等。“单手技”会的多了,才有资格与同级的盗贼比试“上铃三高”,不然是排不上你的。像火小邪年纪轻轻就会“拿盘儿”,若是升到上五铃,立即就可以与“上一”级别的较量。
乔二爪子一说用“上铃三高”较量,火小邪顿时眼睛就红了,他这么多年憋着攒着,一直期望有机会进到上五铃,能够堂堂正正地用上铃三高与人较量一番。所以火小邪几乎心里连个磕巴都没有打,张口叫道:“好!就听你的!你们下来,我们比试比试!”
乔二爪子叫道:“你别耍阴谋,我们下来,你们反而抓了我们!你发誓!”
火小邪高声道:“天清地明,乾坤作证,五雷聚顶,万劫万生,以此立誓!若是你们下来,我对你们耍手段,就如此誓!”
这乃是贼道里极重的一个誓言,能发此誓者,可以信任。旧时迷信,极为重誓,轻易不敢违抗,光凭这点,古人的诚信之心,就值得现代人好好学学。
说到这里,乔大乔二才从屋顶现身,一大一小两个人,几个大步,从屋顶跳下,落在火小邪面前。
火小邪正想说话,突然心中一麻,余光里看到远处的客栈二楼窗口站着两人,其中一个男子,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手握折扇,十分儒雅地看着场地中,这男子身旁,则站着一个俏丽冷艳的女子,穿着一身富贵小姐的衣服,毫无表情地看着火小邪。
火小邪心中狂呼:“水妖儿!郑则道!”
火小邪所看到的窗口,并无灯光,只是窗户大开,那两人就站在屋内,向外面看来,一般人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火小邪目力极好,借着中院中无数火把的亮光,看得一点没错。这两人绝对就是郑则道和水妖儿,他们两人的长相和气质,烧成灰火小邪也认得出!
火小邪心中又麻又酸又恨又妒,一股子无名业火腾腾升起,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盯着窗口,大叫一声:“别走!”说话间已经跳将出去,向窗下跑来。
就在火小邪做出这等惊人的举止之时,窗口的郑则道、水妖儿身子一闪,便都不见了踪影。火小邪哇哇大叫,疯了似的狂奔,恨不得踩在人的头顶,两个抓握攀起,就登上了窗户。火小邪翻身入内,房中漆黑一片,大门紧闭,哪有郑则道和水妖儿的影子!
火小邪失声高呼:“水妖儿!郑则道!你们出来!我看到你们了,不要躲着我!”可是火小邪再怎么喊叫,都是无人回答。
中院里的人这时才回过神来,都向着窗下聚拢过去,一下子冷落了乔大、乔二。乔大、乔二更是诧异,愣在当场,这个“乔他爸”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疯了似的,翻上窗户,大叫两个人的姓名?不过刚才火小邪露出一手攀登的功夫,还是让乔大、乔二心惊不已,这身手绝对不在他们之下,甚至更高一筹。
虽说中院里近百号人乱成一团,但对乔大乔二还是呈合围之势。三姨太尽管惊讶,但还没有丢了分寸,紧盯着乔大、乔二不说,跑出几步,冲着火小邪所在的房间大喊:“火小邪,你怎么了!”
潘子虽说没有看到郑则道、水妖儿出现,但听得火小邪这样喊,心里早就明白,一马当先的来到窗下,同样大叫道:“火小邪,你没事吧!”
乔大、乔二听三姨太和潘子呼唤火小邪的名字,两人顿时一愣,张着大嘴对视一眼,齐声道:“火小邪?乖乖隆地隆的!”
火小邪在屋里狂呼乱叫,无人答复,他哪里肯甘休,拉开房门就往外追,一直追到屋顶,还是不见郑则道、水妖儿的身影,他们两个似乎眨眼之间消失了。
火小邪站在屋顶,四处观望,三宝镇漆黑一片,以水妖儿、郑则道的本事,如果刻意要躲着他,他必然是找不到了。
火小邪撕心裂肺的长啸:“水妖儿!妖儿!你为什么躲着我!”
火小邪一口闷气喊出,算是好受了些,站在屋顶动也不动,牙关紧咬,闭目不语。
潘子已经爬上屋顶,赶到火小邪身边,关切的问道:“火小邪,你没事吧。刚才你真的见到了水妖儿?”
火小邪点了点头,睁开双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事……刚才,我的确见到水妖儿了……他们应该走了……”
此时,站在院中的乔大脑袋、乔二爪子喊了起来:“火小邪,你叫火小邪?”
火小邪冷哼一声,一纵身,从屋顶跳下,对乔大、乔二说道:“没错,老子就叫火小邪!”
乔二爪子使劲眨巴着眼睛,说道:“另一位可叫潘子?”
潘子也从屋顶跳了下来,骂道:“呦!我正是潘大爷!”
火小邪狠狠道:“乔大、乔二,刚才不好意思,现在我们就比试吧!”
乔大、乔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不敢!不敢!火师父,潘师父,请受徒儿一拜!刀山火海,敬请两位师父吩咐!”
说着,这两个大盗就扑通一下跪在火小邪、潘子面前,咚咚咚三个响头,伏地不起。
乔大、乔二这种举动,比刚才火小邪猛然发作找人更让人大惑不解,这两个大盗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比试,就认输了?一时间,中院中人人皱眉,个个挠头,鸦雀无声。
火小邪也被乔大、乔二弄蒙了,你你你,你们你们你们哼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潘子灵活些,叫道:“喂喂,你们两个,起来起来!架还没打呢,你们磕什么头啊,你们磕头我们也没钱给你们。”
乔二爪子老老实实跪着,头也不敢抬,只是叫道:“两位师父若是不认我们为徒,我们就跪死在这里。”
火小邪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有些慌了神,连连说道:“你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先说说。”
乔大、乔二就是不起,两人叫道:“师父不认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火小邪急得叹了口气,打架他不怕,输了他也不怕,可就是怕乔大、乔二这样,只好说道:“好了好了,我认了,你们起来说话!”
乔大、乔二又叫:“还有潘师父没认!”
潘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当然认了!起来起来!”
乔大、乔二这才呵呵傻笑,抬起头来,但仍然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火小邪问道:“你们两个,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乔大脑袋抓了抓大脑袋,说道:“两位师父,我们找你们找得好苦啊,都找了一个多月了,差点就要饿死了哇!”
乔二爪子拍了乔大脑袋一记,骂道:“操你的大西瓜,就想着吃!火师父、潘师父,你们不知,我们是听盗拓大师伯的嘱咐,才来广东这边找你们的。如果找不到你们,我们这辈子就算废了。”
火小邪、潘子对视一眼,都暗叫一声:“盗拓!”
净火谷中的三年岁月,盗拓对他们有知遇之恩,管教极为严苛,虽说三个月才来一次,但在火小邪、潘子心中,盗拓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恩师。可是三年之中,无论火小邪、潘子如何央求,盗拓绝不肯认火小邪、潘子为徒,只是平辈相称,并再三叮嘱过,以后若到了江湖之中,不可提他的名字,不可找他,不可说自己传授的盗术。
如果乔大、乔二是盗拓叫来找他们的,必然另有深意!盗拓的说话,火小邪、潘子都当做金科玉言,丝毫不敢有违,哪怕是乔大、乔二乱了年幼之分,拜他们两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为师,火小邪、潘子又岂敢说个不字?
三姨太见了这种情形,默默走到火小邪身边,说道:“火小邪,盗拓是谁?”
火小邪答道:“是一个老朋友。”
三姨太哦了一声,又说道:“那乔大、乔二……”
火小邪说道:“三太太,既然现在他们两个认我和潘子为师了,想必是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乔二爪子叫道:“火师父,都是我们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给师父们添了不少麻烦,还请师父原谅我们啊,我们真不知道这支商队,是由两位师父看护着的。要不打死我们,我们都不敢来偷。”
火小邪说道:“好了好了!乔大、乔二,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你们两个起来,随我进屋说一说。”
“是、是、是!”乔大、乔二齐声答应,站了起来。
虽说三姨太、一众镖师还想不明白,为何乔大、乔二这两个死敌一下子就俯首帖耳了,但危机已解,火小邪收服了这两个大盗,总算多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乔大、乔二虽是厉害的盗贼,却自始至终未伤一人,也没有偷走货物,并无仇恨,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于是众镖师欢声雷动,彼此击掌相庆,热热闹闹的恭送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离去。
乔大脑袋一直嚷嚷肚子饿,火小邪命店掌柜拿来十多个馒头,几只烧鸡。乔大、乔二看来真是饿的太久,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还不满足,又吃了数斤牛肉,才拍拍肚皮,说吃饱了。这两个著名大盗,一身本事,却身无分文,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他们千里迢迢从东北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苦苦寻找火小邪、潘子两人,也真是难为了他们。火小邪、潘子看着他们两个的吃相,感慨万千,亦对他们两人倍感亲切。
乔大、乔二吃完,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说了,原来他们两个,一年前与盗拓相遇,盗拓使出手段,制服这两人,又搬出他们早已去世的师父祖训,做了他们大师伯。前两个月的时候,盗拓命他们出山,远去南方赤霞山,找到火小邪、潘子两人,拜他们为师,从此一切事宜,听火小邪、潘子的吩咐。盗拓命乔大、乔二立誓,在找到火小邪、潘子之前,只可偷盗二次,仅为求生之用,除此以外,终身不得偷盗,否则断手断脚,万劫不复。乔大、乔二脑筋直,既守誓言又尊师训,一点不敢造次。所以乔大、乔二才落魄到如此地步,几乎是食不果腹。
现代人可能觉得奇怪,一句誓言、一声师训,就能让两人如此坚定不移,身心不二,难道脑子有问题啊?其实中国历朝历代,无论文武、僧俗、三教九流、各行各家、黑白两道,都是尊师重道,一诺千金,外八行的帮派人物,特别是贼盗之流,把誓言师训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火小邪、潘子虽说听明白了乔大、乔二之所以这样做,但仍然不解盗拓为何要做此安排。火小邪、潘子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作罢,有乔大、乔二两人跟随身旁,未尝不是好事。
乔大脑袋、乔二爪子认定了师父,心里踏实下来,睡意袭来,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鼾声如雷。潘子这两天也没睡好,哈欠连天,也睡了过去。
可火小邪根本无心睡眠,他去找了店掌柜,问看到郑则道、水妖儿的房间里住的是何人,店掌柜只是说那间房还没有住人,哪有什么衣着富贵的一男一女?整个客栈中,也没有这样的两个人。
火小邪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火小邪绝不甘心,偷偷出了客栈,在三宝镇中胡乱地寻找起来。
三宝镇这个市镇,地处赤霞山脚下开阔地带,清朝末年才慢慢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商邑,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街道三纵三横,又以宝林大街为主干道,大大小小的店铺、货站、客店都云集在宝林大街两旁。白天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商队使得这里分外的热闹,但一到晚上,各路人马都守在房内,轻易不会外出,所以整个市镇显得异常的冷清,举目望去,黑漆漆的一片。
火小邪出了自己所住的客栈,去往哪里找寻,他根本就不清楚,漫无目的。因为火小邪要是不出来找找,心中的一口郁闷之气,根本就难以挥去。
三宝镇子夜过后,街头空无一人,火小邪一个人乱走,也是不妥,所以火小邪并没有沿着宝林大街寻去,而是钻到旁边的漆黑巷子里,快步而行,不断观望有何异常的动静。
火小邪绕过两条巷子,逐渐觉得后背发凉,似乎在黑暗之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可无论火小邪怎么留意,始终见不到有人。以火小邪现在的本事,耳聪目明,感觉比常人强烈数倍,仍然发现不了任何踪迹,连火小邪自己都推断,若不是自己神经紧张疑神疑鬼,就是有人藏身藏得极为稳妥,并不想出来跟踪打扰。
总而言之,这个三宝镇中,透着一丝隐隐约约,不宜察觉且极难挥去的怪异之气。
火小邪屏息静气快步而行,又走了一段路,已经到了三宝镇的边缘,荒地杂木,并无道路。火小邪正想转头绕行回去,却听得耳边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
“火贤弟!”这声音隐隐传来,虽说隔得甚远,仍能听得十分清楚。
火小邪猛一回头,正看到一个人站在一条巷子的路口,微微笑着向他点头。
此人烧成灰火小邪也不会认错,正是郑则道。
火小邪心中五味杂陈,低喝一声:“郑则道,你果然在这里!”
郑则道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转身就走,瞬时消失在巷子中。
火小邪哪里肯放,拔腿就追,身法尽展,快如闪电。
而火小邪追入巷中,道路笔直,却不见了郑则道的身影。
火小邪心中一凉,这个郑则道好快的速度!难道他真的是鬼魂不成?
郑则道的本事,火小邪三年前就亲眼见过,他制服甲丁乙的手段,绝不是常人所能想象。郑则道入了火家,得到火王严烈亲传,三年之间,是否又已经功力大增?
火小邪不敢大意,郑则道此人,虽说与火小邪没有深仇大恨,但总觉得他乃是一等一的强敌,如同一块大石,压的火小邪喘不过气,更何况,郑则道与水妖儿在一起。
追,火小邪紧追几步,还是寻不见郑则道,不禁压低了嗓子喊道:“郑则道,你有话出来说!”
“火贤弟!随我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再度从一侧传来。
火小邪立即转头一看,郑则道正站在一段墙头,冲火小邪微微而笑,他刚刚说完,就一跃而下,再次不见。
火小邪恶气满胸,好你个郑则道,装神弄鬼,故意卖弄,今天不追到你誓不为人!
火小邪腾腾几个箭步,冲到墙边,单手一吊,就已经翻上墙头,脚下一点,停也不停,跳了下去,落地几无声息。
“好身手!”郑则道的声音又飘过来。
火小邪狂追不止,郑则道的身影和声音总是在前面不急不忙地钓着他,无论火小邪怎么努力,都无法逼近,只好咬牙紧跟,不愿让郑则道看轻。
两人一前一后,速速奔了许久,已经离开了三宝镇主要街道,来到一片破败的废弃民房之中。
郑则道身子一晃,钻入一间屋内,再无声息。
火小邪紧追不舍,身子一钻,就从窗口跳入,还没有等起身,就觉得脚下一股子拉力,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嗖的一下收紧。火小邪暗叫一声不好,想跳开去,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张黑色大网嘭的一声卷起,将火小邪裹了个结实,拽倒在地。
火小邪心中狂骂:“郑则道!你好阴险!居然是设计抓我!”火小邪死命挣扎,丝毫挣脱不了,这黑色大网又细又韧,越挣越紧,像极了净火谷谷主逮住黑风的那种网子。
火小邪越是这种危急时刻,反而越发镇静,反手一摸,就将腰间的猎炎刀抽出,抓住黑网就要割开。
刀子还没有使劲,猛然一只脚踢来,将火小邪的手腕踢开,差点就把猎炎刀丢掉。火小邪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来者何人,胳膊已被人一拧,按在背后,手肘上的麻筋剧痛,猎炎刀再也抓不住,被此人取下。这一招火小邪也会,乃是盗拓所授盗术中的并心术,亦即扰筋乱脉术,若是在这种局面下被人捏住,就算你是大罗神仙、石人铁打,也要松手。
火小邪顿时破口大骂:“玩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嘴里虽骂,但心中难受的无以复加,自己居然这么大意,自投罗网,简直毫无回旋之地,火小邪啊火小邪,你怎么这么鲁莽啊!
来人沉声骂道:“再叫一声就割掉你的舌头!”
火小邪被黑网缠得死紧,知道这个时候逞能,讨不到任何好处,干脆嘴巴一闭,一骨碌翻身坐起,狠狠地看着对他动手之人。
眼前这人,并不是郑则道,而是一个依稀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穿着非常寻常的伙计衣服,正拿着猎炎刀,指着自己。
火小邪瞪着此人,低骂道:“你是什么人!我要找郑则道!放我出去!”
这人骂道:“火传使者的大名,岂是你这种小毛贼能直呼的!给我老实点!”
火小邪恨不得跳出去咬死这人,气的眼睛都红了,但他明白自己身处险境,还是暂时委曲求全,才是上策。
火小邪将头一低,干脆不发一言。
“呵呵,火贤弟,不要生气,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息怒,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罢了。”郑则道斯斯文文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稳步走出。
站在火小邪面前的那人赶忙一个鞠躬,念道:“火传使者,这小贼已经老实了。”
郑则道笑道:“好,尊守亮,你幸苦了,退下吧。”
这个叫尊守亮的人,一听名字就知道,乃是现在火家九堂一法的首堂——尊火堂的弟子。看来郑则道就是此人口中的火传使者,三年时间,郑则道居然已有如此高的地位,真不愧是火王严烈的亲传弟子。
尊守亮把从火小邪手中缴获的猎炎刀双手递上,说道:“此刀从这小贼手中缴获,请火传使者发落。”
郑则道将刀接过,说道:“好!”
尊守亮面对着郑则道,恭恭敬敬的退下一边,轻轻一跳,从破墙处跃出,不见人影。
郑则道将猎炎刀拿在眼前一看,突然呵呵一笑,说道:“这把刀好眼熟,是甲丁乙的刀吧。火贤弟,我说的对不对?”
火小邪头也不抬,半闭着双眼,哼道:“郑则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杀还是要剐,痛快点说话。”
郑则道连连摆手,说道:“火贤弟,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你能有什么冤仇?我请你来这里,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火小邪抬起头,看着郑则道,抖了抖身子,骂道:“说话?你骗我进屋,暗算了我,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郑则道说道:“火贤弟,三年多不见,你的功夫真是大大的增进,我都自愧不如啊。但是火贤弟,你似乎心中有浓浓的怨气不散,我这样做,都是想让你平静下来,我们好好地叙叙旧,得罪之处,我必当好好地致歉。”
火小邪冷笑道:“什么话!你就是想抓住我拷问吧!不要假惺惺的了!你要说就说,要问就问!”
郑则道说道:“火贤弟,你真的误会了,随便你怎么想吧。呵呵,火贤弟,你是不是和甲丁乙去了净火谷?”
火小邪哼道:“你有本事的话,就先松开我!”
郑则道笑道:“松开你不难,只要火贤弟答应我,咱们好好的聊聊,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看如何?”
火小邪骂道:“你爱松就松,不松拉倒,既然我栽在你手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郑则道说道:“火贤弟啊火贤弟,你不觉得你比三年前性格变了很多吗?怎么说话做事,都换了一个人似的。”
火小邪说道:“嘿嘿,我变了?是啊,我是变了,谁不会变,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郑则道说道:“火贤弟,如果你继续这样固执,那我只好先走了,等你冷静冷静再说。”郑则道微微一笑,又说道,“你是不是也有很多事情想问我?咱们可以击掌为誓,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都必须说真话。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走了啊。”
火小邪一听,心想这个郑则道真会打算盘!又玩青云客栈那一套,看着公平,实际上占尽了便宜。可现在自己落在郑则道手中,前途未卜,还真是别无更好的周旋方法。
火小邪点头道:“好!不用击掌,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我先问你!”
郑则道说道:“好啊!火贤弟痛快,那请问吧。”
火小邪本想问水妖儿在哪里,但一时间问不出口,便换了一个他最感兴趣的。
火小邪问道:“郑则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郑则道说道:“哦?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少耍赖!”火小邪怒道。
“呵呵,告诉你无妨,我为什么在这里,以火贤弟的聪明,绝对已经猜到了几成。你猜呢?”
火小邪正张口要说是不是净火谷,但话未出口,生生咽了回去,郑则道,你真会套话,如果我说出了净火谷,你就省了不少心。
火小邪哼道:“我不猜!你要说就说,少玩花招。”
郑则道哈哈一乐,说道:“好,好。我就不兜圈子了,我之所以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你火小邪,因为净火谷啊。”
火小邪说道:“因为我?因为净火谷?那你来这里要干什么?”
郑则道呵呵再笑,眯着眼睛说道:“火小邪,这是下一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火小邪心中一惊,马上转念一想,暗骂自己:“糟糕,刚才我这个样子,一定已经被他看出,我和甲丁乙去过净火谷!这个天杀的小人!我怎么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跑!”
郑则道如同没有看见火小邪的表情似的,轻描淡写的问道:“火贤弟,你知道五行圣王鼎的下落了吗?”
火小邪听到五行圣王鼎这五个字,不禁又愣了一下。这五行圣王鼎甲丁乙似乎说起过,但都是一句带过,并不多说,火小邪也从来没有太过在意,毕竟火家的秘密太多,随口一个都是震惊世人的。但现在换了从郑则道口中说出,却显得不同寻常。
火小邪皱了皱眉,说道:“五行圣王鼎?下落?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郑则道看着火小邪的双眼眉间,已经明白这个傻小子的确不知。
郑则道呵呵笑道:“哦!不知道就好!”
火小邪心中更是生疑,说道:“那我问你,你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
郑则道笑道:“刚你你问了我一个,我也问了你一个,现在我没有要问你的了,所以我就不回答了。”
火小邪简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大叫:“郑则道,你耍赖!”
郑则道哈哈一笑,说道:“火贤弟,你看着已经是个大人了,为什么说话还是一股子小毛孩的味道?看来你这两三年里,并不是在江湖上行走,而是躲到哪里练功去了。你这身手,我早已看出,你学的是火家盗术,教你的人不是甲丁乙就是净火谷里的败火徒。呵呵!”
火小邪算是明白,如果耍嘴皮子,自己同样不是郑则道的对手。
火小邪只好狠狠地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郑则道见火小邪用沉默来对抗自己,微微一笑,又说道:“火贤弟,你火性精纯,但心智还差了很多,来日方长,你日后在江湖上行走的多了,慢慢长进,定有大成!我郑则道尽管才疏学浅,但看人一般不会看错的。好了,火贤弟,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与你久聊,这就告辞了!”
火小邪一听郑则道要走,忍不住叫道:“放开我!”
郑则道踱开几步,说道:“一会自然有人来放开你,不用担心,咱们后会有期!”
“放开他!”有一女子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颇为冰冷。
郑则道一听,顿时站定了身子,不敢再走。
火小邪抬头看去,只见穿着一身富贵小姐衣裳的水妖儿,无声无息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火小邪失声叫道:“水妖儿!”
水妖儿只是扫了火小邪一眼,并不多看,毫无表情,走上几步,对郑则道又说:“火传使者,放开他,让他走。”
郑则道堆上笑脸,对水妖儿柔声道:“水妖儿,现在放了他,只怕他生事啊。”
水妖儿冷冷说道:“我说了,放开他!”
郑则道见水妖儿态度坚决,根本不愿听他的辩解,轻叹一声,走上前用猎炎刀一挥,刀尖贴着火小邪的皮肤而过,将黑网、衣服一起划破,却不伤皮肉,若没有极好的眼力和手劲,是断然做不到的。
火小邪如获大赦,顾不了什么面子,扯开黑网,钻了出来。刚一钻出,便立即摆好身形,准备和郑则道大打一架。
郑则道歪着嘴笑了声,一把将猎炎刀丢过来,说道:“刀子还你!”
火小邪伸手接过,持在手上,刀尖指着郑则道,向水妖儿方向走了几步,急道:“水妖儿!谢谢你救了我!你怎么在这里?”
水妖儿看也不看火小邪,只对郑则道说道:“火传使者,咱们走吧!”
郑则道对水妖儿言听计从,相当温顺,眉目之间流露出隐隐爱意,轻声道:“妖儿……”
“住嘴!”没等郑则道说下去,水妖儿已经厉声打断郑则道,“谁是妖儿!叫我水妖儿,再警告你一次,我和你都是听命做事,才不得不在一起!你少动什么心思!”
郑则道和颜悦色地点头道:“好!好的!小生再也不敢放肆了。水妖儿姑娘息怒。”
虽说水妖儿和郑则道并不对付,但火小邪心中还是醋意腾腾,郑则道无论身手、学识、长相、口才,处处都在自己之上,水妖儿和郑则道在一起,郑则道这副巴结的模样,断然会千方百计地讨好,水妖儿是否和郑则道日久生情,实在让火小邪放心不下。
火小邪心中狂跳,酸溜溜地说道:“水妖儿,你现在要走吗?我,我……”火小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水妖儿点了点头,冷冷说道:“火小邪,此地不宜久留,你和潘子,带着乔大、乔二两人,尽快离开三宝镇!今生今世,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说着,水妖儿一转身,刷刷几步,已经跑开,从残墙处跃出,不见踪迹。
火小邪好不容易再见了水妖儿,哪里肯依,拔腿要追。郑则道横向飘过来,快了火小邪一步,堵在火小邪面前,笑道:“火贤弟,你还是留步吧!”
火小邪全身邪火攻心,哪里还管什么是非清白,手腕一翻,嚓的一刀就向郑则道胸口刺来。郑则道轻轻咦了一声,手中扇子一别,就将火小邪的刀劲引开。
黑夜之中,郑则道的脸色刷的一下发白,眼中杀气闪现,低哼道:“火贤弟,你是不服气吗?”
“闪开!”火小邪低骂一声,抽刀再刺,已是使出了自己的全部本事,又稳又快又准,对着郑则道的腹部要害处刺来,要是郑则道不让开,很难躲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刺。
郑则道根本没有躲开的意思,手中扇子一递,戳在火小邪肩头,那把扇子乃是精钢打造,比猎炎刀长了一指,这猛戳过去,就止住了火小邪的身势,但猎炎刀的刀尖,还是没入了郑则道的衣服内,火小邪能够感到,刀尖有一小指,已经刺入了肌肉之中,却绝对只是皮肉之伤,毫不致命。
两人僵持不动,郑则道受了一刀,却轻轻一笑,说道:“火贤弟,你还是伤了我,谢谢你这一刀,求之不得。告辞了!”
郑则道话音既落,铁扇发力,将火小邪推开半分,随即铁扇一展,啪的一下打开,正好遮住了火小邪的面部,只挡住火小邪的视线并不攻击。火小邪大惊,正想侧身让开,腹部已重重的吃了一脚,踢的不高不低,正是胸部肋骨最下方,这个位置,若是被人踢中,疼痛无以复加,一般人当场就要丧失反抗能力。
火小邪闷哼一声,蹬蹬蹬被郑则道踢得后退几步,疼得全身冷汗直冒,几乎就要跪倒在地。火小邪略一迟缓,抬头再看,郑则道已经从窗口跳出,消失不见。
火小邪猛追几步,腰腹吃疼,最下面的一根肋骨可能已经断了,哎呀一声,半跪在地上。
火小邪心里明白得很,他绝对追不上郑则道和水妖儿了,而且刚才郑则道完全可以要他的性命,却手下留情了。郑则道这种身手,为何要硬接他的一刀,受了点轻伤,这是为何?难道……郑则道是故意的?故意受伤让水妖儿看到?难道……郑则道又利用了他?
火小邪越想心中越难受,他叫不出声,也不愿叫出声,只是情不自禁的,两行眼泪奔涌而出,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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