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
怀愫
青书禀报完退下去,将书匣交给松烟。
刚走到曲廊边,就见白露捧着包袱过来,见到青书同他招呼:“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做了火腿卷子,叫他们几个给你留了两块的。”
青书几人跟着裴观吃素,素得两眼冒青光。
公子倒也不全拘着他们,只要他们当值的时候不食荤腥就行,不到他面前,他不管。可几人哪敢,也都跟着一起吃素。
白露是瞅准了这个,每日做些荤点心,也不让大厨房的人知道,让立春偷偷送进来。如今是五房当家,怕厨房嚼舌头人说三房守假孝。
青书含混应声,白露又问:“这么晚是去哪儿了?”
“替公子取书。”
白露也不细问,笑盈盈捧着包袱过去,青书侧身避过,还往自己屋里去。今儿书房是松烟轮值,让松烟拦她就成。
松烟果然拦着不让她进:“白露姐姐有什么要送的,交给我就是。”
“我不进去,本就是交给你的。”
银杏出了孝就要配人,白露可不得趁这机会多使使劲,“这是我刚给公子做的衣裳,天眼看天就热起来了,这个比原来那个薄些。”
见不着公子的面,她也有别的法子。
衣食住,光这三处就足够她下功夫的。
白露一手的好针线,簇新的料子,刚做出来有些硬,上身不舒服,她把料子又洗又揉,揉到柔和,才裁衣做衫,送来给公子。
刚想再说两句,松烟接过去,看她张着嘴,截住她的话头:“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她刚想说这料子揉得有多软和,又临时改口:“也没旁的事,只是想问问公子这几日胃口好不好?要不要我给他做个水饭开开胃?”
白露又低头找补一句,“我是进来侍候公子的,又不是去卷山堂享福的,什么也不做,心里头发慌。”
侍候公子,本就是婢女的本分,她这么说,挑不出错来。
公子只吩咐过不让白露进留云山房,也没说不让她侍候。
是以松烟道:“这几日公子一直用得少,也就太太那儿的八仙藕粉每回都用了。”
白露大喜,果然这几日天天给他们送吃的有效果,总算撬开了松烟的嘴,她依旧笑:“明儿要是天热,我就做了水饭送过来,也有你们的。”
“那就多谢白露姐姐了。”
松烟转进内室,将白露做的衣衫放进柜中。
公子自去国子监读书,在监舍中便过惯了自己动手的日子,并不要他们贴身侍候,连沐浴也是放好水,他自己来。
松烟将衣裳摆好退出来。
裴观走进内室,解衣散发,浸在水中还在想,得提醒林家。
若不是让青书来报,他还不知太子这么早就想在马政上伸手。
这些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吗?
送美人确实是齐王一贯用的手段,齐王府中美人如云,豢养的歌伎舞姬时不时便会送到某大人府上。
但这会儿还早了些,此时齐王还没开始他的“美人计”。
张万成后来如何投了齐王的,裴观并不清楚,但他现在还是太子的人,在詹事府中也算能办事的。
后来他与齐王……倒也称得上是臭味相投。
想到自己原来也是那脏水潭子里的一员,裴观眉心紧蹙,捞起澡巾搓了两下,胳膊搓红一片。
那年,若非有人诬告父亲生前写下禁书,还私印成册,眼看就要抄家灭族,裴家又岂会向齐王低头。
裴观缓缓吐出口浊气,思绪回笼。
不论跟太子相交还是跟齐王接近,对林家都绝非好事。
陛下最忌讳这些,景元八年就曾因为太子私宴大臣而雷霆震怒,削了好些官员。
跟着太子便参齐王迟迟不肯离京去往封地,私下给臣子送金银美人宝马,金银之多,覆盖之广,超出陛下的许可了。
陛下头一回对齐王发了那么大的火,齐王那次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松烟又提来一桶热水,低头送进内室,室中水气氤氲。
他一抬头,就见公子闭目散发,眉如锋刀,水雾中虽瞧不清神色,但松烟连气也不敢出,
轻轻搁下,又退出去。
裴观泡到水微温,伸手想提桶加热水,一时竟没提起来。
大病之后,他的身体差了很多,子夜时分偶尔还会心口一麻。
太医摸脉,又没有病症。
不是身病,便是心病,裴观攥拳使力,提起水桶添进盆中。
外面青书换了衣裳,擦洗过又回来听差,松烟把白露做的那两块点心给他:“白露姐姐做的,特意给你留了。”
青书盒上盖子,不着急吃,这东西是荤的,到夜里公子歇下再垫肚子。
看松烟提起白露,对他道:“你可别替白露到公子跟前卖好。”
公子差他办的事儿,松烟也不详细,可别瞎卖好,往后进门的那个,才是公子心尖上的人。
“什么意思?你知道点什么?”
白露做的点心,味儿是不错,可他们又不是那等没吃过没喝过的人,谁还没吃过几块官府内造的点心呀。
松烟一肘子:“卖什么关子。”
青书老神在在掸他一眼:“你听我的,错不了。”
白露那想头,谁还不知道?原也没错,可这事儿,得看公子乐意不乐意。公子摆明了不乐意,她想也是白想。
松烟啧一声:“那明儿的水饭你别吃。”
“我凭什么不吃,咱们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公子给的。”别人休想拿这个来拿捏他,青书问,“明儿我还出门去,夜里要不要给你带点曹家炒鸡杂?”
松烟一听就乐:“多带点,我请客,哎,公子到底叫你干什么事?”
“不该问的你少问。”
松烟也承青书的情,青书与白露素日并无芥蒂,他这么说定有缘由。
待公子沐浴出来,松烟进去收拾浴桶和换下的衣裳,方才他还真想提一嘴新里衣的事。往后只要公子不问,他一个字也不多吐。
裴观当然是不会问这些的,丫鬟们做衣裳鞋子,精心一些,难道还要在他面前表功不成?
他写了张帖子,交待青书,明日送到林府上。
想来想去,只有请韩征来,将这事告知林家。
春夜里花气熏蒸,浮香满院。
阿宝没心思吹风,到快熄灯了还在问:“爹回来了没有?”
戥子先还答她:“没呢。”
后来戥子也困了,连声打哈欠:“二门这会儿都落锁了,就算现在回来了,你还想干嘛去?”
还想去拍门啊?就算真的那个什么了,那也只能那个什么嘛!
戥子开窍早,她心上人都换了三四茬了,平日又不用练鞭子,听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也知道个大概。
只阿宝在床翻来滚去睡不着:“我要喝凉茶。”
戥子只好爬起来给她倒,阿宝爱喝凉的,每日得给她凉上好几壶水摆着任她喝。
倒了杯杭白菊凉茶送到她嘴边,又是一个大哈欠,挤出两泡泪来:“喝了罢,喝了赶紧睡。”
阿宝喝了凉茶,这才觉得心里舒坦点,可也睡不着,迷迷瞪瞪好不容易睡着的,没一会儿便听见鸟叫声。
戥子拍她起来:“醒醒了,还要上学!”
哦,还得上学,不能立时去找爹。
阿宝乌着眼圈,带着燕草去了薛先生那儿。
薛先生这边也有丫鬟婆子,林家的新鲜事儿,她一早就听到了,看阿宝乌着眼圈,心中微叹:也就是家里惯,要是别家,这能算什么大事。
倒是正好拿这事磨一磨她的性子。
“《女千字》看得如何?”薛灵芝只当不知林家有事,只管按着她的计划教书。
阿宝头皮一麻,她眼睛一转:“不识的字太多,先看了半篇。”
这也不算说谎,许多字儿她真的不识,以为自己不是睁眼瞎了,原来竟是个半盲,好在先生也知道她的底子薄。
把书拿出来,念几句,见有不识的字,就教给她,握着她的手写一遍。
阿宝哪里坐得住,她就想赶紧下学,都忍一晚上了,她得好好问问她爹去。
可今天的课特别长,比往日仿佛长了三四倍,薛先生话也说得慢条丝理,她越是着急,薛先生就更慢些。
阿宝差点儿都要喘不上气了。
燕草垂头立在桌边,先生这是在磨姑娘的性子。
“先这几句,你有什么见解。”
“啊?”阿宝根本没听清。
薛先生拿出竹条,在阿宝桌子上轻敲一下,沉脸道:“罚你今日回去将《女千字》抄两遍。”
阿宝低头认罚,终于挨到中午,她从课堂走到小院门边。
这几步还能四平八稳,等一出门,立时撒开脚跑起来,燕草拎着书袋,追她都来不及:“姑娘!”
还不敢高声喊她。
待追到前院,姑娘已经进了主院。
林大有还在睡,敞着怀在床上打呼,阿宝一进屋就先闻见一股酒酸臭,她两根手指头捏住鼻子。
赶紧将窗户打开散散味儿,外头风吹进来,屋里才好闻些。
林大有听见动静张张眼,一看是阿宝,翻身继续睡。
阿宝推了她爹一把,肉山似的,根本推不动,她叉腰想了想,有主意了。
亲自跑去厨房,灶上娘子一看见她,扯着脸笑起来:“姑娘怎么到厨房来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让戥子姑娘来吩咐一声就成。”
戥子在厨房很是混得开,家里各人爱吃什么,全靠她的消息来源。
她给了消息,当然也能得几碟子好吃的,除了帐房,戥子最爱厨房。
“我给我爹做个甜汤。”
灶上几个人笑了,姑娘孝敬亲爹,倒也不必真的自个儿动手:“姑娘吩咐一声就成了,哪用自己动手呢。”
“那来个人给我烧灶。”
燕草替她卷袖子管,又嫌这灶上娘子的围腰太脏,让小丫鬟去姑娘院里,拿件一件干净的来。
阿宝要给她爹做醪糟蛋。
阿爹吃醉酒的第二日早上,必要喝一碗醪糟蛋。
得加两个蛋,一个要打散,一个要半流黄,这是娘还在的时候就有的习惯。
醪糟厨房常备着,满满盛上几勺子倒进锅里煮,滚开了倒进蛋液一搅,再卧上个荷包蛋,盛在陶汤罐里。
最后放一撮红糖。
盖上陶罐盖子,从厨房到正院,正好将那颗蛋捂成半流黄。
阿宝进门就揭开盖子,那酸甜味儿直钻进林大有鼻子里,他鼻头一动,翻坐起来。
“香罢~”
“香得很香得很。”林大有这下酒醒了,也就是亲闺女才知道他好这一口,要不然谁知道他虎背熊腰的,爱吃妇人下奶的甜酒鸡蛋呢。
呼噜呼噜一口气儿喝了半罐头汤。
阿宝觑着他吃得差不多了,问:“昨天送来的女人呢?我还没瞅见什么样呢。”
她看过了,屋里没有女人,厨房上说,今天还给那女人送饭去了,她们老老实实在偏院呆了一个晚上。
林大有愣了:“女人?什么女人?”说完才觉得在女儿面前说这个太不讲究了,“哪个跟你胡说八道的。”
“张大人送的女人啊,爹,你不会不知道罢?”
林大有是真的不知道,他腮边胡子一抖:“张大人?那个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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