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出门拜一回菩萨, 认识了位天仙妹妹,回来就要瞧病。
她长到这么大也没看过几回大夫,只有小时候有一次吃坏了肚子, 阿公给她喝杨梅酒治好了。
摔摔打打倒是多, 但那是皮肉伤,阿公自己就会治。常年驯马的人家, 磕着碰着都是常事, 陶老爹就算半个跌打大夫。
王府后巷中有谁跌打损伤,若是一时来不及去请正骨大夫的, 便会嚷嚷一嗓子,让陶老爹先瞧一眼。
旁的毛病再没有过, 她一向壮得像小马驹。
阿公说她也是千里马的相, 越跑越精神。
“不是瞧别的,是看看女儿家的病,摸摸脉有个什么虚的寒的, 也好调理调理。”至于调理什么,等她大点再说,总不能告诉她, 调理好了, 往后好生娃娃。
她自己还是个娃娃呢。
阿宝既不虚也不寒, 但红姨说要摸脉, 那就摸摸脉。
万医婆一接到帖子,立时带上儿媳妇拎着药箱子来了林府。
小丫头将她们领进院中,一路行去,万医婆便觉林府与旁的府不一样。
园中有花有果, 倒还是寻常, 哪个富贵人家园子里不结些石榴枇杷, 可旁的人家池子里养的都是鲤鱼。
林家的池子里养着鲫鱼黑鱼草鱼。
万医婆跟儿媳妇走过九曲小桥,往池子里一看,半边养莲,半边养鱼,六月荷花开得正好,两个小丫头拿着个网兜在捞鱼。
旁边放着个大木盆,木盆里已经有两尾草鱼,尾巴拍着水。
其中一个小丫头还说:“再捞一条就够吃了。”
再走几步,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隐隐传来母鸡咯咯的声音,像是刚生了蛋在报喜信儿。
万医婆与儿媳妇对视一眼,鱼是吃的,鸡是用来生蛋的,那这满园子石榴枇杷,也是用来吃的。
真是会过日子的人家。
结香等在院门边,迎万医婆进屋去。
一进屋子,顿觉开阔疏朗,屋里没有寻常闺秀那些摆设玩意儿,只在粉白墙边的条案上,摆了一幅顾绣的水墨骏马图。
窗户大开着,风顺着窗根吹进来,屋中俱是花木香气。
万医婆十来岁时就拎着药箱跟母亲进宅门替妇人瞧病,快四十年的光景了,有时她不必看见病人,看一看屋子,就知道大概是什么病。
里外一瞧,处处清正,此屋的主人必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后宅妇人,不为衣食忧,只要心胸一广,百病难生。
燕草替万医婆打帘:“里边请。”
万医婆低眉进去,抬眼就见窗边罗汉榻上坐着个梳了一条大辫子的少女,辫梢垂在腰间,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大夫好。”
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再走近一看,面颊红润有光,光望这一项,她便健康得很。
燕草拿脉枕搁在姑娘手腕下,万医婆坐到榻边:“给姑娘摸脉。”
医婆摸脉不必盖绢帕,脉案更准,她将手指搭在阿宝脉上,摸过右手,再摸左手。
尺脉有力,不浮不沉,心肝脾肾胃都没甚毛病。
又细问她平时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最后问到妇科事:“姑娘天葵来时,可有腹痛胸涨之症。”
陶英红坐在一边,关切看着万医婆给阿宝摸脉,越看越觉得这医婆请得对。
若是个男大夫,这些话怎么好说出口呢。
“没有。”阿宝摇头,她去岁才来葵水,后来上京赶路,受了些辛苦,便有些不准,进了京城好屋子住着,好饭菜吃着,日子准准的。
“姑娘身子强健。”
“那我老是腿疼抽筋是什么毛病?”
万医婆仔细问了,听说她两个月里长了一寸便道:“是长得太快了,姑娘平日里多吃些肉,也可喝些牛乳,补一补便是。”
连方子都不用开,但来都来了,也不好白白上门,便拟了个食补的单子。
阿宝一听,两只眼睛立时瞧住红姨,看罢,大夫都说要多吃肉。
“我看完了,给我姨看看罢。”
万医婆自然点头,本来高门大户请她过门,就是一起摸脉的。
陶英红还想推辞:“我不用,我身子好的很。”被阿宝按住,让万医婆搭脉。
阿宝无事,陶英红却有些虚,是这十几年来操持辛苦,把身体底子给耗空了。
“夫人平日夜间难以安眠,少眠又少食,是不是?”
陶英红点了点头,年纪越大,越是难以入睡,天才刚亮就又醒来,这几日一热,连饭也不比在崇州时吃得多了。
“韩夫人身体底子是好的,此前一直无病无痛。”万医婆想了想道,“但譬如壶中煎水,壶满时自然不要紧,待水烧空了,壶也就要烧穿了。”
要是再遇上病痛,就似在热壶顶上浇冰水,壶怎会不炸。
吓得阿宝白了脸:“那怎么办?怎么治呢。”
万医婆给陶英红开了药方和食补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再吃,列得明明白白。
阿宝没想到红姨看着好端端的,竟要吃这么多药。
陶英红不以为意,她自觉身子好得很,心里头又想,会不会是这医婆看阿宝没事,才给她开这么多的药。
万医婆却道:“药方子随意去哪家生药铺抓药都成,这食补的方子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效,要长吃。隔得一旬我再来给韩夫人看脉。”
燕草摸出红封谢过,又亲送她到二门上。
阿宝把药方交给结香,让她派个小厮去抓药。
陶英红看着直摇头,这么些药得多少银子,吃了还能成仙:“哪就用吃这许多药,可别是她唬咱们罢。”
螺儿怯生生道:“万医婆是极有名气的,真要给人瞎看病,岂不砸了她的招牌。”
阿宝不管,让结香拿了钱去,找一个有名的生药铺,反正要常吃,食补的方子里也有玉竹党参之类,都要从药铺里买。
“叫铺子里按月给咱们结帐。”
陶英红还想再推,阿宝怎么也不让,她虽不记得她娘的模样了,可她记得娘走之前,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半点效用也没有。
等到韩征回来,阿宝立时去找哥哥:“大夫说了,红姨只是外头看着强,芯子早耗空了,就像那空芯的树!”
虽还长枝叶,可里头是空的。
韩征吓了一跳:“开药没有?怎么治?”
“开了,可我看红姨不大相信,我盯着她吃饭,你盯着她喝药!”二人分工配合,反正得把红姨的身子养好!
韩征也还记得大姨跟他爹,都是等到吃药已经来不及。
他把刀一放:“得亏得你想起来请大夫,要不然咱们都不知道。”
“不是我想起来的,是裴夫人说的。”
“裴夫人?裴六郎的娘?”韩征一顿,好像有点明白,但又没完全明白。
“是,她说京城大户人家平日都会让医婆摸脉呢。”连裴珠也这么说,她身子寒,葵水不准,来之前几天便开始食补温养。
“那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韩征与阿宝,一个没了爹,一个没娘,过了多年还心有余悸。
阿宝还想好了,要请太医来,给阿爹也瞧瞧病。
裴夫人一直等到下一旬,万医婆再来给她摸脉时,才状似无意的问道:“上回给韩夫人林姑娘瞧病去,可开了什么食补的单子?”
“我正想给她送节礼,若有她能用得上的药材,就最好了。”
真是百般的找借口寻由头,裴夫人只要想起来,也想学那些凶悍妇人,捶儿子一顿。
万医婆便笑:“林姑娘健康得很,我就少见这么好的脉相。韩夫人的身子倒要温补,只要是温补的药材都可。”
裴夫人立时让陈妈妈捡几根上好的红参送去。
待万医婆走了,裴夫人便写信封上:“叫门上的赶紧送给观哥儿。”
这才几日,来信都催了两回了。
真是叫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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