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池里早就没有了任何热气,小普坐在里面,满脸水渍,红肿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面的墙壁,丢了魂一样的一动不动。
他腹部被划开的血痕将池水染的淡红一片,但好在伤口已经愈合,不再流血了。
见到我进来,小普僵硬地转过头,哽咽着问道:“妈妈......妈妈呢......”
我摇摇头,语气冰冷得连我自己都被惊到了:“她死了。”
小家伙像是一个被放了气的皮球一样,肉眼可见地迅速萎蔫下去,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眸中零星的光彩化成了一片巨大的沉痛黯淡消失。
小普拖着身子从水里艰难地爬上来,步履蹒跚地搜寻着女人的尸体。
他“扑通”一声跪到女人身旁,伏倒在她的胸口处失声大哭起来。
木屋内的血污狼藉再度把小普赤裸的身体染的一片凌乱,依稀看到,他腹部的伤口划痕又开始往外渗血了。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小家伙背对着我,在渐灭的烛光中形成了一个凄凉的剪影。
情感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十分抽象的存在,与世隔绝多年,我以为自己的心里早已麻木,但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感到没来由地揪着疼,不曾想到,几百年来心底不曾松动的坚冰,在此刻居然正在慢慢融化。
耳畔回响着小家伙的哭泣和哀鸣,我呆立在原地,被这股强烈的悲痛裹挟的意识也变得不太清醒了。我不记得小普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他最后在女人身上哭昏过去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幽幽地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直到这时,我才恍然间回过神。
小家伙的脸上爬满了交错缠绕的泪痕,就连他的上半身也被泪水浸湿变得颇为黏腻。
我把小家伙从女人僵硬的尸体上抱起,他的手还牢牢地抓着她的衣襟,死都不肯松手。
我又用热水清洗了一遍小普的身子,翻找一套衣服套上后将他放到了床上。我坐在他的旁边,忽地感到一阵惆怅和茫然。
一狠心,我忍住不去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小家伙,转身走到了门口,却不知怎的迈不出那道门槛,紧接着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回了房间。
来来回回了好几次,女人临死前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照......顾......小......普......懂......事......”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颓靡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算了,等小家伙醒了再说吧,以免再有什么意外。
我的目光缓缓挪到了小普的身上。他皱起眉头,眼角沁着泪珠,双手紧紧地抱住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了一个球缩在被窝里。
“妈妈......不要走......你,你答应我的......要陪我......过九岁生日的......呼......呜......”小家伙打着颤在梦里呢喃道,断断续续的话愈发的令人心碎。
他又开始啜泣起来,眼泪黏住了他长长的睫毛。
还不到九岁......唉......
我伸出手,坐在旁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试着探探他的记忆。
这不是为了去窥探什么,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我轻轻点在小普的眉心处,用灵力包裹住我的一部分意识运送到指尖,接着用力一按。他呜咽了一声,身体蜷缩得更紧,但没有过多地抵抗。我能感觉到一层薄薄的膜被捅破了。
我念动咒语,将意念转移到手指上向里一钻。我随即就被一股强劲的吸力一拽,身体好似在挤压着缩小下落,周围的景色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整个人像是在失重的虚空中漂浮。
当我触地时,眼前俨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座瑰丽辉煌的酒楼前,“醉花楼”三个大字镶着金边被篆刻在一块品质极高的乌木招牌上。
酒楼里人来人往,桌上鱼肉宴席大字摆开,来往的客官无一不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今天找来一个尤物,给各位老爷开开眼呀。”老鸨抱着一个用白色丝绸包裹的物体,笑嘻嘻地说。
老鸨露出白丝绸的一角,小家伙微微张着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一副睁不开的样子,雪白的脖颈上洒满了香粉,围在桌子旁的人看得都直了眼睛。
老鸨走了一圈,得意洋洋地抱着小普走了,身后投来了一群豺狼虎豹贪婪觊觎的目光。
雾气笼下,场景又一次变化。
纱布遮掩的床上,两只影子透过轻薄的幕帘交叠。
“呜——”小普惊恐的尖叫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卡在了喉咙里。
............
套房里的幕帘被拉开,一道模糊的影子潇洒自在地扬长而去。小家伙奄奄一息地仰面躺在皱成一团的床单上,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布的褶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正如女人所描述的那样,他的下半身被红黑色的血污浸透,男人残留的污秽掺杂在里面,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将近一个小时,来回经过房间的人不计其数,但没有人管他,甚至有的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白雾掠过,无数个光点再次堆砌成了一个新的场景。
一个粉黛浓妆的年轻女人牵着小普的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个老妇面前。
虽然容貌变化巨大,但从大致的五官长相看,我还是能认出她就是那个小普当做妈妈的女人,也就是在木屋里被杀害的女人。
小普低着头倚在女人身边,小脸上满是泪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记住了,这里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有什么委屈你也得给我往心里咽,下次若是再因为这小崽子大哭影响到了客人的兴致,就不只是今日这么潦草带过了。”老妇凌厉地斥责道,她伸手掐住了小普的脸,“给我听好了,有客人点你是你的福气,今后再让客官老爷闹到我这儿来,哼哼......”老妇阴毒地冷笑了两声,“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女人卑躬屈膝地点头赔笑道:“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了。您去忙您的,我来教育教育他就好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您同他计较什么呢,对吧?”
老妇冷哼一声,把小普往地上一搡,甩袖走掉了。
记忆的画面定格在女人蹲下抱住小普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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