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弥,你别扫兴。
周喜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一年前,那场两人吵过的唯一一次架中。
现在想想,那场架着实吵得过于莫名其妙。
那天是《在都市战斗的女人》杀青宴,她在里面扮演一个离不开男人的恋爱脑余小练。
问题一是她不是科班出身,二不是老演员有足够的技巧和经验,所以她演戏全凭洗脑自己,好全身心进入角色的世界来演绎剧本,从而导致一个问题。
她不太容易出戏。
杀青后,她说话和行事风格依旧是余小练而不是周喜弥。
蒋煜接她回别墅,她抱着她黏黏糊糊撒娇,大段大段情话从她嘴里蹦出来,讲到兴头她突然哀怨又深情地捧着他的脸,大着舌头质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离开就离开,明明你说过你最爱我的,你不能不要我,我没了你根本活不下去,只要你能留下,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作了,你和那位女同事的事是我误会了,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周睿。”
“我不是周睿。”蒋煜否认。
“你骗人!”她捂住他的嘴,“你不是周睿,那你,那你……”
周喜弥编不出来台词嗔怪道:“你得按剧本演啊,你这样我怎么接台词。”
蒋煜捏捏她的气嘟嘟脸颊,有些好笑:“我又不是演员。”
“那我也不是编剧。”她委屈道。
“好了好了。”蒋煜展开她不满的眉头,难得软下语气,“你要我怎么做。”
她得寸进尺抱着他赖赖唧唧:“我要你帮我卸妆。”
这部剧拍摄过程中,周喜弥全程不理解余小练这一对甜在哪里,完全是一对被僵尸吃掉脑子的重度恋爱脑和大男子主义的贱男人的无意义双向奔赴,唯一比较甜蜜的片段就是周睿帮余小练卸妆这段。
这种程度都算甜,其余片段有多气人她就不说了。
蒋煜不是吃亏的人,享受完她小女人的姿态才答应她的请求。
他松口那一刹那周喜弥怔住,随后展开惊讶的笑颜,笑嘻嘻地拉着他进了浴室。
她不工作时一直待在他的别墅,所以浴室里的卸妆品应有尽有,她仔细介绍卸妆膏和眼唇卸妆油的区别,说完想到卸妆的第一步是卸假睫毛,而她的睫毛又短又疏,于是她再三强调卸假睫毛时不要拔掉她珍贵的真睫毛。
蒋煜懒散靠在洗手盆边听边点头。
其实他还没搞清这两个哪一个用在她薄薄又亮晶晶的眼皮上,看到她一簇簇黏上去的假睫毛更加忧心,听完一大通强调后他本想撂挑子不干了,可看到周喜弥乖乖闭眼期待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没向他提过要求,蒋煜咬咬牙硬着头皮也就上了。
起初是顺利的,拔完右眼他竟舒出一口气,周喜弥检查完少见主动亲上他的嘴唇,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小嘴跟吃了蜜糖般甜得不像话,拉着他的双手夸他。
“你好棒呀!”
幼稚死了。
蒋煜压下心底莫名冒出头的小骄傲,低低嗯了一声,拍拍她柔软的脸让她闭上眼睛。
继续卸妆时她甜腻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荡秋千,想着想着一时失了神,手一抖拔下两根真睫毛,她紧闭双眼惊呼一声。
“你干嘛!我都强调好几遍了,痛死我了。”
周喜弥一反常态不再懂事,而是像个怨妇不住地抱怨他。
他有错在先便耐着性子听她说,听到后面觉得自己被说的面上无光,有些冲的反驳:“够了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就说了一句,周喜弥委屈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随后抿抿唇没再看他,也没继续说话,抹干眼泪无言给自己卸妆。
这幅鬼样子还不如之前。
被冷落一旁的蒋煜看着火大,他用力板过她肩膀,冷声道:“至于吗?”
“不至于。”她这会倒平静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不麻烦蒋总了。”
她眼线花了,晕在眼下,眼下小痣遭了殃,小行星陷在混沌宇宙间掩盖了它该有的风情和魅力。
变得死气,沉闷。
如两人之间突然间凝固的气氛。
周喜弥见他没说话的意思,转过身,严格按照卸妆步骤继续卸妆,乳化,打开水龙头冲洗。
流动的水声哗啦啦响彻在寂静如死水的浴室内,蒋煜着了魔似的,心里的怒火越燃越盛,一个大男人钻起了牛角尖,他将水龙头一把关上,不依不饶拉起洗脸洗到一半的周喜弥,压低声音怒道。
“周喜弥,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她脸蛋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打湿胸前布料,低垂的眸子红红的,不知道是委屈还是进了没冲洗干净的卸妆膏。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他掐着她的后颈转向镜子,镜中的她没有一丝女明星该有的精致,妆容凌乱狼狈,水淋淋的眼圈通红,香水和酒味混杂在一起,像一朵意外落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被踩了无数脚的栀子花。
蒋煜气急了,对着镜子里仍一脸木然的周喜弥恶狠狠道:“别忘了,你他妈只是我包养的一个情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碑坊,哪有这么好的事?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她张了张嘴,但也没能说出什么,只避开镜子里蒋煜审问的视线,默默地掉眼泪,难以压抑的哭声不断从唇角泄出。
蒋煜眉头越皱越紧。
他没有二十二岁的闲心,会躲在角落偷摸计时她能哭多久,如今他看到她的眼泪第一反应就是烦。
烦的想死。
“哭死得了!”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松开禁锢她的手走出浴室。
门一关,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听到关门声她像拿到了许可证,伸手打开水龙头,将压抑许久的眼泪和哭声肆意掺杂在其中,一滴滴眼泪和一声声哭声顺着下水道汇入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蒋煜在窗台囫囵吞枣抽完一根烟,尼古丁安静浓烈安抚他走歪了的情绪。
今晚挂在天边的是月牙,柔润如玉的月光凄凄切切,落不到地面,将将待在树冠上,好似只是象征性露个面,证明这个世界是有月亮的。
他没有焦点的视线放在脉络清晰的叶脉上,月光在上面化作几个虚无的白点,风一吹就晃呀晃,有意充当催眠师的怀表,欲将他乱七八糟的情绪理清。
奇怪的情绪随着最后一丝烟雾的吐出终于散开。
蒋煜想不通好端端的她在作什么,自己又在乱发什么脾气,想到刚刚镜子里自己乱叫的样,他嫌弃地啧了一声。
妈的跟得了狂犬病一样。
刚做好好好说话的准备,一听到浴室里的哭声他又难以抑制的心烦。
“周喜弥,你别扫兴。”
里面没有回应,连哭声也没有了。
听不到声音蒋煜愈加烦躁,他用力地拧了两下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后爆了句粗口,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前他拿着外套出了门。
蒋煜走得再远总觉得头顶顶着一个黑压压的乌云,沉重潮湿,不断洇湿他的边边角角。
无论他逃去哪心情依然糟糕透顶,成了一件南方梅雨季节无论晒那都晒不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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