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怀迁说:“您有当母亲的心,儿子也有当儿子的心,这并不冲突。”
大夫人笑道:“行吧,那你当儿子的心,是被谁伤了?你爹,我,还是你自己?”
展怀迁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人说:“我的病是旧疾,认识你爹之前就有,是年岁渐长不如年轻时扛得住,今次急了些猛了些,不与任何人相干。迁儿,你要恨你爹什么,娘不阻拦你,可若算上我,因我而恨他,我可不愿意。”
展怀迁气道:“若非他瞒着我们皇上关于外藩的计划,将叶郎中也算计进去,不然从一开始就照顾您的病,何至于此?”
大夫人不禁咳嗽了几声,面上却带着笑,过后嫌弃地看着儿子:“照你这话,最先照顾我的太医和你外祖家的郎中们,都该死不成,那梁嬷嬷呢,姜儿呢?”
展怀迁摇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人说:“不要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迁怒到旁人的身上,若有的选,你父亲宁愿他自己病倒,这还不够吗?迁儿,我和你爹无法挽回的感情,是彼此之间的事,你父亲有错,娘也做得不够好,你若实在要恨他,连带娘一起恨吧。”
“不,我不是……”展怀迁眼角泛出泪光,但到底是大男儿,他不能哭,“儿子是心疼您,仅仅是心疼您。”
大夫人伸出手,展怀迁下意识地凑近些,大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欣慰地说:“有你这句话啊,娘的病就能好了,傻孩子,娘会长命百岁,来年夏天我一定好生保养,娘答应你。”
展怀迁跪在脚踏上,好不让母亲辛苦地抬着手,大夫人从边上取了干净的帕子,为儿子擦去一脸的风尘和疲惫,一面笑道:“姜儿可告诉我了,刚开始死活不愿和你一起那会儿,又时不时为你这张脸而矛盾,我儿子长得可真好看,英俊极了。”
展怀迁脸红了,嫌弃道:“她怎么什么都告诉您。”
大夫人给儿子擦完了脸,笑道:“好了,去看看姜儿,既然那么不满意你爹,千万千万别成为第二个展敬忠,去吧。”
展怀迁搀扶母亲有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后,等来梁嬷嬷和丫鬟在此照看,才去往七姜休息的屋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就怕吵醒了熟睡的少夫人,这叫展怀迁很感动。
未点烛火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七姜也因此睡得很沉,展怀迁凑近时,还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他同样舍不得吵醒,但又害怕姜儿身体不适才昏睡,不得不伸手摸了她的额头。
所幸没有发烧,她应该只是睡着了,可就在展怀迁放心的一瞬,他的触碰让七姜迅速醒了过来,本能地转身,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母亲的病榻边,开口就问:“娘,您要什么?”
展怀迁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搂过七姜说:“娘很好,姜儿,你不在娘的屋子里。”
七姜终于回过神,感受到相公的力量和气息,虽然看不清脸蛋,但哪怕他不出声,自己也不会认错。
“很晚了吗,你回来了,一定很晚了。”七姜慌张地说,“我睡了一整天吗?”
“才下黑,不晚。”展怀迁道,“往秋天去了,日头渐渐短了,你醒来刚好,咱们一道用晚饭。”
七姜问:“娘呢?”
展怀迁说:“我才从那屋过来,母亲一切安好,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呢。”
七姜挣扎了一下:“我去陪娘说说话,躺着是够闷的。”
展怀迁却更用力地抱紧她:“不用去了,娘要我陪你,她怕你再累得病倒了,家里岂不是一团乱?”
“我结实着呢,我真没事。”
“听话。”
“那、那……”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难为情地小声嘀咕:“我要解手。”
从午后一头睡到下黑,七姜不禁憋得急,肚子也饿了,洗漱过缓过精神,就饿得直哆嗦。
下人们早预备下饭菜,等她们摆饭的功夫,七姜又跑来看望母亲。
大夫人见孩子睡足了之后,又恢复了红润饱满的脸蛋,到底是安心了。
“走了,吃饭去。”展怀迁来到后,不由分说拉了七姜就走。
“做什么呀,我和娘说话呢。”七姜想要挣脱开,可展怀迁的大手,捉她俩手腕都绰绰有余,一条胳膊根本甩不掉。
大夫人笑悠悠看着小两口,等他们出门后,才对梁嬷嬷说:“怀迁像是变了个人,我从前都不敢想会有一天,他能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地心疼自己的媳妇。”
梁嬷嬷说:“咱们少夫人,必定是有些来历的,不是菩萨就是星宿,转世来造福人间,奴婢见了少夫人就高兴。”
大夫人嗔道:“你呀,成日里神神叨叨。”
这一头,展怀迁拉了七姜进屋子,却并不急着让她吃饭,屏退了下人后,就一把将七姜抱住了。
“你又怎么了,怀迁,你弄疼我了,松开……”七姜捶打着相公的背,可一下下的,渐渐停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她感受到了展怀迁的悲伤。
“姜儿……”展怀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这世上能有个人,仅仅唤着名字,就能让他安心。
“你不高兴了是吗,朝廷的事,还是爹娘的事?”七姜方才捶打的手,变成了轻轻抚摸,温柔地说,“是不是想哭,要不你哭吧,我不笑你,真的,我不笑你。”
展怀迁没有哭,他正被怀里的人一寸寸一分分地治愈,他不需要用眼泪来宣泄。
七姜说:“怀迁,我会好好照顾母亲,你别担心了好不好?你还有那么多的事,虽然我不喜欢你爹,可上午他说的那些话,不是没道理,你看外头兵荒马乱的,若不是司空府、太师府镇得住,我们连叶郎中都捞不来。”
展怀迁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怎么能立刻就抛下母亲,他怎么能……”
七姜说:“你从小就被父亲,还有外祖父舅舅们的地位保护着,可父亲的出身在京城不值一提,我想在父亲心里,始终有着这个包袱,他若不拼尽全力,眼前的一切随时会失去。郡主曾对我说过,司空府固然树大根深,可太师府根基尚浅,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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