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内少不了激战,狄秋自然是知道的,可这戴着枷具的男人他却不得不去追赶。
狄秋与梁老默契使然,自己若得手便立即回来支援,梁老若得手便也一样去追狄秋。
只是狄秋不知道的是,梁老早已与落日打过照面,武功路数已经铭刻在心。他深知自己绝不是落日的对手,唯有拼死拖延才能让狄秋有充分的时间去追赶那戴着枷具的刘三白。
刘三白跃出府衙,直往那人群里冲去,狄秋不会轻功慢了数丈之远,跑到之时之见到刘三白的背影往百姓中去了。
好在刘三白戴着枷具特征明显,一眼便能认得出来。狄秋大喊一声:“大家小心!”
人群正沉浸在胜利的欢愉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惊住了,纷纷回过头来看向狄秋的方向。
哪知那刘三白,在人群之中如蜻蜓点水一般,从他们的肩膀上踏过,转而跃上屋顶,朝着西边跑去。
百姓看到狄秋站在那里,皆向他招起手来,邀他共享这胜利的喜悦。狄秋分身无暇,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回,便急忙朝着刘三白离去的放心奔去。
两人一高一低,一个在屋檐上,一个在长街下,沿着西门大街急速狂奔。
刘三白的身影离狄秋越来越远,只辨得他的脚步在瓦片上掠过的轻响。
狄秋耳力虽强却也渐渐难以辨认,只得停下来喊道:“别跑了!”
那屋顶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似乎真的听了狄秋所言停顿下来。
“李爵不在此处,你还跑什么?”狄秋快步赶到,冲刘三白道
“呵!”刘三白淡淡道,“李爵我已经杀了,不跑还等什么?”
听到此话,狄秋骇然变色,方才对方只是在人群中经过,如何已经杀了李爵?
“你当我在骗你?”刘三白立在屋顶上冷言道。
“既然你已经杀了李爵,又为何要停下来等我?”狄秋似有怀疑他说的话不真,怕他是在诈自己。
“我带你来此处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老七和老八是你杀的吗?”刘三白问。
“你说那黑白无常?不错,是我杀的。”狄秋道。
“尸体呢?”
“尸体不是你们收拾去了吗?为何反倒来问我?”
刘三白沉默不语,那范无救与谢必安的尸首并不是自己所殓,落日与李爵也从未提起此事。若不是狄秋所藏,那该会是谁呢?
“若要为他们报仇,便动手吧。”狄秋直言道,“我与你神临教不共戴天,今天便是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刘三白侧目看向狄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是神临教的人呢?是因为落日?”
落日……狄秋听到这个名头恨得牙根发痒。那日李爵便与自己提过这个名字,让李爵潜伏在这芙蓉镇的便是这落日。若不是此人,那他的爹娘就不会丧生,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么多的事情。
“说吧,你究竟是何人?假扮周青又有什么目的?”
“呵,你已经知道了一件事,还想要得寸进尺?”狄秋道。
“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要记住,你要与之抗衡的是偌大的神临教,今天你就算能活下来,今后也难保你的性命。”刘三白道,“你还是快回去府衙救你的同伴吧,落日的灵蛇腿法极难对付,我看那个驼背老头不是他的对手。”
“呵,你神临教害死我双亲,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纵使他落日再怎么厉害,就算拼上我这条性命,也非要与他周旋到底不可!”狄秋不禁怒道。
刘三白眉间微蹙,知是劝他不得,只是道:“若你能活下来,便到北境来寻我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寻你做什么?”狄秋有些不明所以。
可刘三白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回身跃下屋顶,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狄秋立在原处不知是追还是不追,若是李爵真如他所说已经被杀,那他就算追上了也于事无补,倒不如赶紧回去帮梁老去对付那黑衣人。
狄秋急忙又回到府衙门前,见到那一群百姓立在那里议论纷纷,李爵就在人群之中,只是已经阖上双眼不再动弹。
那戴着枷具的男人确实没有说谎,那一纵一跃之间,已经取了李爵的性命,而旁人却毫无察觉。
狄秋心头骇然,这人不仅轻功卓绝,这杀人手法也是高深莫测。若方才自己当真与他交起手来,这胜负之数恐怕还很难说。
狄秋绕到府衙后门,却听不见院落中的响动,想必梁老与那黑衣人已经战罢。但一进到院内,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住了。只见梁老和吕杏儿都趟在地上,宁勋则抱着宁俊涛守在一旁低头垂泪。
宁勋一见到狄秋归来,猛地站起身揪住他的衣领道:“狄大哥,你终于回来了,终于……”
狄秋愣在原地,看着生死不知的梁老与吕杏儿,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一般,任凭宁勋的摆布。他想不到刘三白说的竟然是真的,便是梁老这般武功也不是那落日的对手。
“若是刚才你在,你在就好了!梁老也不至于……不至于。”宁勋泄气地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狄秋缓缓走到梁老的身前,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梁老已经撒手人寰。而再去看一旁的吕杏儿,虽然还一息尚存,却也已经濒临死线。
狄秋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去一返之间,梁老与吕杏儿竟然都被……
“那黑衣人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狄秋喃喃自语道,“都怪我,要是我没有去追那人,说不定……”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宁勋道,“梁老他已经……”
狄秋默然无语,眼前的结果绝不是他想看到的。但他是那么地信任梁老,这黑衣人虽说比李爵高上一级,也比李爵乃至自己要聪明许多,但哪里能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能将梁老杀害。
“这叫我,叫我如何面对吕伯父死前的托付……”狄秋看着气若游丝的吕杏儿不禁眼泪扑簌簌地低落下来。
“狄大哥你振作一点,这怪不了你。”宁勋安慰道,“梁老已经不能再死而复生了,现在我们还需要你来……”
“我?我有什么用,若不是我……”
“你冷静一点……”宁勋再一次抓住狄秋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了几下,“你怎么不想想你的武功与梁老比起来,孰优孰劣?就算我在场,难道结果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吗?还不是多费了一条人命?要怪就怪那个黑衣人,还有那该死的神临教!”
“我……我……”狄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为梁老与吕杏儿献身应敌之时,自己的没能在他们身边而感到无比的羞耻。
“不要再你你我我的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快些做主,否则这个烂摊子却要谁来收拾?裴老爷还生死未卜,又要谁去营救?”宁勋怒道。
狄秋看着宁勋的双目,有那么一瞬间从那里瞧见了黑目凌的影子。同样是没有条件的信任,同样也是炽热恳切的目光。可自己真的担负得起他的信任吗?狄秋陷入了对自己无尽的怀疑。
“你别再胡思乱想了,那个名叫落日的黑衣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你难道想看着一切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宁勋道。
“落日?你说那黑衣人叫落日?”狄秋心头一震,连忙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刚刚凑巧听见。”宁勋道,“那落日本想要梁老的性命,却被吕姑娘挡了下了致命的一招。待他再要动手的时候,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手里丢给那黑衣人一块黑色的木牌,说是教主召见。之后,他便抛下我们走了。”
“原来,那带着枷具的男人没有说谎。”狄秋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黑衣人当真是落日使者。
“你说那人告诉你黑衣人的身份?怎么会……这于理不合啊!”宁勋惊讶道。
“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你说的对,我不能让梁老白死了,我得救吕姑娘,我得救她!”狄秋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来。
正当此时,吕杏儿忽然发出低声的呻吟,从昏迷中悠悠醒转过来,宁勋见状赶紧去搀扶。
吕杏儿连咳了几声,用虚弱的声音问道:“梁伯呢?”
宁勋与狄秋吓了一跳,都不知如何回答,两人都只是闭口不言。吕杏儿重伤之下,要是听到梁老去世的消息,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吕杏儿见两人不说话,急道:“梁伯在哪里,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梁……梁老他……”宁勋欲言又止。
狄秋生怕露馅,只好道:“梁老方才与人苦战已经累了,现在正躺在一旁休息,我们还是先不去烦他吧。”
“对对对,狄大哥说的不错,梁老他累了,他真的累了。”宁勋别过脸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吕杏儿听到这个答复,这才安心下来,松了一口气道:“梁伯没事就好。”
狄秋心中针扎一般地疼痛起来,吕杏儿看似坚强,实则与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别无两样,内心总是柔软的,经不起疾风骤雨般的剧变。
吕城的死已经令她倍受打击,何况现在连梁老都一并离她而去。今后,自己和宁勋也不知该如何将这谎话圆过去。
“哐哐哐。”府衙的大门前忽然响起了密密匝匝的敲门声。
“里面的快出来开门,李爵已经自尽了,你们不要再垂死挣扎,赶紧弃械投降吧!”
听到此处,狄秋知道是那群百姓来了,若是无人开门肯定稍后便会硬闯进来。
“宁勋,你带上你梁老和你爹先走,我随后就来。”狄秋道,“吕姑娘的伤和裴朗的病都耽搁不得,现在要马上就医才行。”
宁勋还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狄秋,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只好先听狄秋吩咐背上父亲与梁老赶紧从后门先走一步。
见宁勋一走,狄秋这才急忙冲到府衙前用门闩把大门闩上,想着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接着才回来背上裴朗与吕杏儿从后门逃了出去。
虽然费了许多周折,但府衙的大门还是很快便被百姓所攻破闯入。一行人也毫不客气,开始里里外外地翻找起值钱的物什。
心底却还想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便是为自己孩子遭的罪索要赔偿。而此刻的狄秋六人,早已经跑得远了。
待到出得西大街上,狄秋连忙打了一声呼哨,喊来在不远处等候的黑马。口中嘱咐宁勋道:“你先去我家中落脚,我稍后就来。”
“可是……”宁勋还要说什么,却见狄秋一拍马肚子,黑马便已经扬起马蹄飞奔起来。
这一夜,芙蓉镇被搅了个天翻地覆。知府李爵身亡,政府垮台,落日阴谋失败离去,仿佛一切都暂时归于平静。殊不知,远处一伙人马虎视眈眈已经往这芙蓉镇开拔而来,即将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宁勋来到狄家,此时的狄家已经人去楼空,四处杂草疯长,碎瓦遍地。宁勋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干净的屋子,安顿好父亲宁俊涛和梁老。
另一头,狄秋带着两人快步行在路上很快便找到了大夫的住所。
深夜有人问诊,对大夫而言本来就是常事,既然选择了悬壶济世,那便随时随地准备好应诊。可当打开门来,大夫见到狄秋的时候,还是不住吓了一跳。
“大夫,快救救他们。”狄秋也不顾大夫有没有答应治疗,便硬闯了进去,将两人放在椅子上。
大夫看了看裴朗,见他面色绯红嘴唇干裂起皮,气息一长三短,显而易见便是疫症的表现。正当要开口问狄秋裴朗患病多久时,却听一旁的吕杏儿忽然咳嗽了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来。
大夫大惊失色道:“你这位同伴受的可是内伤?”
“是内伤不错,大夫你快施医诊治吧。”狄秋道。
可大夫听了狄秋所言,却是连连摇头道:“知府大人说了,这镇上谁若是受了刀棍内伤都不可以施救,除非……”
“你是大夫,难道还要见死不救吗?更何况李清知那狗贼已经伏法了,他之前颁布的条令统统都已不奏效。”狄秋严厉地质问道。
“什……什么?”大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不仅直呼知府的姓名,还将他称作狗贼。
狄秋哪有心思与他解释这么多,要再耽搁下去,吕杏儿的性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再说关于李爵的一切,等到天明这大夫自然就知晓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了,也无须与他多言。于是,一把抓住大夫的肩膀道:“你救是不救!”
大夫肩膀上吃痛,几乎人都要跪倒下来,只好答应道:“我治还不成吗?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先治谁后治谁?”
“你看谁比较严重就先施治吧,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我定全力相助。”说罢,狄秋赶紧松开了大夫。
大夫长出一口气,只好赶紧上去号脉。吕杏儿虽然受了内伤,但好在落日那一脚踢来的地砖没有使上全力,又服了梁老的续命丹,自是这脉象还算稳定。但因她没有内力在身,这续命丹却只能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太长时间。
“你即刻就去我后面药房找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红花、皂角刺、竹叶柴胡、薄荷、甘草这几味药来,用三碗水煎成一碗,火候自始至终都不能太大,必须用文火。”
“分量呢?”
“当归、白芍、白术、茯苓两钱,皂角刺、竹叶柴胡、薄荷、甘草一钱。”大夫道,“药柜上写了名称,切记不要拿错,分量也差不得分毫。”
“晓得了。”听完大夫的吩咐,狄秋立马去到药房里,按照药柜上贴的字条将需要的药都找了出来,又立刻找来药罐开始煎药。
大夫见狄秋如此急切,心道:这女子多半是他的妻子。
“小兄弟,这位女子可是你的内人吗?”
狄秋脸上一红,问道:“你问这做什么?是不是我内人,难道会影响你施救吗?”
大夫语塞,只好道:“我只是好奇罢了,我看你年纪轻轻应该不会卷入什么江湖纷争之中。”
狄秋欲言又止,心道:还是不要与这大夫多说为好,免得他日后有什么麻烦。
大夫号完吕杏儿的脉搏,又去察看裴朗的情况。一搭脉上来就发觉了不对,连忙去寻了一块布蒙在脸上,又给吕杏儿也蒙住了口鼻。
狄秋见状忙问道:“情况如何,他要紧吗?”
大夫眉头深锁,这疫症这些日来他也看了不少,但症状如眼前此人情况的却是没有一例。
“小兄弟,你这位朋友病情复杂,老夫实在是难以索解。”
“此话怎讲?”
“他该是染上疫症初期,这时只要吃上几服药,隔离一段时间便会有所好转。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体温时高时低,却像是来到了疫症晚期的症状。”
“体温时高时低?”狄秋自言自语道。
他这才想起,之前梁老为了防止裴朗发烧得厉害,给他服了一些药物,却不知是不是这药物起的副作用。
便道:“我的一位长辈,也略懂医术,之前看我的这位朋友发烧起来,便给他服了退烧的药,不知和这有没有关系?”
大夫击节惊道:“定是如此了。你的这位长辈可闯了大祸了。”
狄秋疑道:“怎么会这样,我那位长辈说,发烧得厉害会伤害到智力,甚至失聪或者失明,他这退烧之举有何不对?”
大夫焦急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但这疫症却与别的病不一样,是不能这样治的。病情初期,虽然身体发热,但只能用凉水降温,不可用药物抑制。越是抑制病症,越是会深入肺腑,再要施治可就难了。”
看着大夫急得满头大汗,狄秋也慌了起来,没想到梁老无意中竟然好心办了件坏事,忙问:“那该如何是好,我这朋友还有得治吗?”
“你……你别急,让我想想……”大夫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几个主意,却又被他自己一一推翻。到了最后,甚至翻起医术来寻找前人的方法。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夫总算是想到了办法。对狄秋道:“我有办法了,只有用极寒的风灵草,将之前服下的药物效用驱除,你这朋友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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