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二人离去,狄秋这才断了所有挂虑,旋即断喝一声,猛地将梦鱼剑抽回手中。刹那间,失了阻碍的机关齿轮飞速转动起来,封塔石轰然落下,连带着通天塔上下一十三层塔窗也同时紧闭在了一处。
狄秋累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将呼吸调匀,这次啊握着手中的梦鱼剑,喃喃念道:“方掌门,拜托了!”说罢,提剑飞奔至窗旁,一剑便劈了过去。
锋利之下,却听“当啷”一声铿然脆响,塔窗应声而破,瞬间便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狄秋垂首一看,只见花伶人正抱着栾冰儿正在下面,以长矛为阶,慢慢往塔底去了。
“好主意。”狄秋暗赞了一声,旋即也学着花伶人的办法,提着剑往下面而去。只不费片刻功夫,三人都已经成功脱离险境。
众人见其安然无恙,尽数松了一口气。但还不及众人上前关切间,郭少春却是猛地抢在前头,一膝跪倒在了狄秋面前:“恩公!我却不知当初是你救了我性命,请受郭某一拜!”
“你……我什么时候……”狄秋一脸愕然,连忙上前搀起郭少春。
众人放声大笑道:“少侠,大家早已知道你便是狄秋了!你不仅是郭兄的恩公,更是我们东临十二派的恩公!”说着,除了宁勋与冰雪儿姐妹之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要行大礼。
此一举之下,直教狄秋惶恐不已,口中直呼不敢当的同时,忙先上前去扶年纪最长的梁天。
可偏偏梁天最是恩怨分明之人,这举动反倒激起他的不满:“怎的!你当老朽身上没了膝盖,心中就没膝盖么!我偏要谢你不可!”说罢,“通通通”地磕下三个响头。
大家见状不由莞尔,旋即也纷纷磕头起来。这下狄秋更是被弄得局促不已,只得也跪下磕头还礼。
“这好玩么?”栾雪儿见众人这般举动,顿觉有趣,也学样要敛衽下跪。
可事由未歇,就在此时,栾雪儿正好瞧见远处一阵火光攒动,朝着通天塔处急行过来。直吓得她惊呼出声:“快看!那些人又回来了!”
“糟!是铁肘营!”花伶人一眼便从来人服饰认出其身份,忙催促道,“大家快去寻大部队会合,可不能被他们拦在这里。”
梁天不由地吃惊道:“是闻博孩儿来了么?既是自己人,我们逃什么?”
“老祖爷,快别提了,先走要紧!”梁世荣见状,哪里还来得及去解释,赶忙背起梁天,蹿了出去。
身后众人亦是紧随其后,前后排成一条龙,自来时的隘道通过,直步入林中。
然而,方才分头行动之际,他们却忘了派人为先头部队领路。一路走来,记号所指,竟与事先预设的方向完全颠倒了过来。
花伶人不禁急道:“该死!从沿路天临教守军的尸体判断,大家这是往天瀑湖去了。那处没人接应,怎生是好?”
“马匹呢!现在去赶,还来得及么?”郭少春问道。
花伶人环顾众人一圈,直锁紧了眉头:“千里宗的弟兄都殁了,我们中可没有人有那本事,赶得了那么多马。”
“直娘贼!这下可真叫老马失蹄了!”郭少春懊恼道。
狄秋知众人情急,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安抚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大不了在天瀑湖畔再战一场,也没什么可怕的!”
说着,狄秋抢在前头引路,将脚步迈得飞快。
“说得对,大不了再战他一场!横竖,已经多活了一阵,算是从阎王爷手上赚到了。”梁世荣应声道。
众人为他二人勇气所感,亦虽心意坚定下来,再不多说什么。只怀着一往无前的念头,更在其身后埋头苦奔。
可即便如此,后续赶到的铁肘营超过半数骑着马匹,任凭狄秋几人跑得如何迅速,却还是免不了就要被其追上。
眼看身后马蹄上越来越近,梁天这时已经再忍耐不住。怒气冲冲地对梁世荣骂道:“小子!你快说清楚,闻博为什么要派人来索拿我们?他是不是已经变节做了严询的走狗了!”
“老祖爷……帮主他……他只是……”梁世荣极力想要解释,可事到如今却如何也寻不到理由为梁闻博开脱责任。只有颓丧道,“帮主只是一时间没想明白。”
梁天听罢梁世荣的论述,直气得嗷嗷大叫,猛地从梁世荣背上扑落下来:“你们先走,我倒要看看闻博那小子,到底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老祖爷!快别胡闹了!”梁世荣见状,忙要上去劝阻。
但梁天已是铁了心,直骂声道:“叫你们走就走!他梁闻博胆子再大,还敢冲我动手么?”
“老祖爷!”
“快滚!”梁天气得胡子乱颤,一把将梁世荣推倒在地。旋即,将身子一转,再不回头看他。
一旁的凝碧姥姥见他心意已决,俨然一副要与铁肘营做个分晓的态势,知如何规劝也没用。遂一发真气打向梁世荣的灵台穴,制住其举动。
复冲众人道:“老爷子自有打算,你们这些做后辈的若还心存半点敬意,就该顺他的意思去做。”
“前辈,你是说……”狄秋闻言,顿时悚然。
但见凝碧姥姥微微冲自己点头,狄秋后半句话也没敢说出口来。唯有一把将梁世荣背在背上,招呼大家赶紧离开。
众人心存难忍,但被凝碧姥姥这一提点,也都醒悟过来,遂皆随着狄秋继续踏上去路。
而后方铁肘营所至飞快,只不过片刻已经到了梁天所在。唯远远地瞅见地上坐着一位老者,营中一急着立功之人,毫不犹豫发箭而至,要将其射死当场。
梁天即便残疾,亦是能与严询这般高手过招的人物。此小小箭矢于他而言,又何值一哂?但见箭矢飞至,只一挥手便将其轻松打落在地。
旋即,怒吼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是……是老帮主!”发箭之人,越奔越近,待认出梁天之际,瞬间魂飞魄散,直吓得摔下马来。
身后铁肘营士兵闻言,亦是连勒缰绳,急止进速。待到梁天面前之际,所有人皆下马跪迎,无人敢越过其身侧半步。
梁天望着眼前这些昔日的兄弟还算有规有矩,面色这才有些缓和。冲方才发箭那人道:“小子!你敢放箭射我!谁给你的胆子?”
“老……老帮主开恩……通天塔走水……我还当您已经……”那名帮众身上止不住地打筛子,直一句话也说不完全。
而这下,反而更激起了梁天的火气,直扭住这帮众的耳朵骂道:“好啊!我还当你不知道我被关在通天塔里。既然你知道,为何见到通天塔着火,连救也不去救,反倒一味追赶到此处?”
“不不不……是帮主……不!不是帮主,是小的,不!也不是小的……”那帮众面对质问,满嘴语无伦次,几乎濒临崩溃。
但梁天似还不想放过他,直厉声喝道:“梁闻博人在哪里!快叫他滚来见我!”
其余人见梁天如此盛怒,甚至直呼梁闻博姓名,纷纷低下脑袋,将身子跪得笔直。但彼此对视一番后,却无人敢起身去寻梁闻博过来。
“我与你们说话,却都聋了么!”梁天见使唤不动他们,忍不住一巴掌将方才那名放箭的帮众打翻在地。
就当他要继续发火间,却见不远处一人正骑马朝此处赶来。待走近一看,不是梁闻博又会是谁?
在这急待索人建功之际,梁闻博看到自己帮众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不禁勃然大怒,跃下马背便行教训。手中马鞭毫不容情地打在手下身上同时,口中更是不住地骂道:“叫你们去追人,却在这里拜什么山!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呵!梁帮主好大的威风,倒是不知道你骨头比嘴巴硬几分了!”一旁梁天冷冷地看着梁闻博发完脾气,这才出声道。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梁闻博猛地一震,忙朝说话之人看去。当认出梁天时,亦是与众人一样吓得不轻。颤声道:“老帮主……你……你怎么在此?”
“怎么!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通天塔里?”梁天断喝道。
梁闻博缩着脖子低声道:“老帮主错怪了,闻博哪敢心存这般念想……”
“不敢?我瞧你敢得很呐!”梁天道,“若非我亲眼所见,还真想不到短短三年时间,你竟会变得如此嚣张跋扈,甚至于连我这个老帮主也全不放在眼里!”
梁闻博被梁天劈头盖脸地一通乱骂,直气得脸色憋得酱紫。但还是恭恭敬敬答道:“老帮主言重了!闻博教训手下,与当初老帮主在位的时候,教训我也是一般模样。何故到我这里,却成了嚣张跋扈之举?”
“你当你不是?”梁天冷笑道。
梁闻博抬头往了梁天一眼,只是摇头道:“老帮主只怕是误会了什么,所以闻博不敢贸领这罪名。”
“好一个误会。”梁天哼声道,“我且问你!今日各大派举旗往通天塔救人,何以你不在其中?”
……
“我再问你,明知我被囚禁于通天塔内。如今塔中失火,何以你不去相救,反倒视若无睹,带人追赶前来救人各派弟兄?”
……
“仅此两条,你且立马给我个交代!让我看看,究竟只是我误会了你,还是你压根早已变节,成了严询那厮的走狗!”
梁闻博见梁天对所有事早已洞若观火,这时也懒得再伪装下去,直接撕破脸皮道:“是又如何!你被俘三年,却哪里知道我等在外受多少人的冷眼?我若不弟兄归顺严教主,铁肘帮早就彻底散了!更何况,与教主大展宏图伟业,又哪里不比做一个江湖草莽来得强?”
“哈哈哈……好!算你敢认!也不枉是一条汉子。”梁天闻言不怒反笑,“但是我不信,铁肘帮数百年基业,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散就能散!”
旋即,又冲帮众复道:“所有人都听着!你们中间,但还肯认我这个老帮主的,就都站起来!”
众人不解梁天所为何意,但迫于其威势,还是有好几个人壮着胆子从人群中战了起来。随后,从众之人越来越多,几乎八成之人都站起身来。
眼看众人服膺,风向顿时向自己偏斜。梁天不由地会心一笑:“好!既然如此,那我且问你们,如今你们究竟是铁肘帮的人,还是铁肘营的人!”
“梁天!你待怎样!”梁闻博见他要用老帮主的名头压人,顿时恼怒起来。
但梁天只不管不顾,反而更是高声道:“不待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铁肘帮不会因为你一个人,一句话,就会变成铁肘营!”
“老匹夫,受死!”梁闻博怒极攻心,抬手便是一拳朝梁天打了过去。
面对袭至的拳影,梁天似早有预料,只轻描淡写地伸手抓去,一招便擒住梁闻博的双拳。旋即,放声大笑道:“小子!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还敢……”
梁天自负武功,对梁闻博的举动全然不放在眼里,却不料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不待他起手防卫,腰间瞬间猛地一热。一支箭已然穿身而过。
待转眼看去,只见严询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到场。端立在箭矢所发之处,双目中满是戏谑地凝视道:“老不死,我的兵可还由不得你来指指点点。”
“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梁天痛骂一声,死死捂住伤口,“有种的,就与我再打过!”
梁天昔日为严询废去双腿,久积的不甘早已深入骨髓。而今日,见得其对自己帮派弟兄颐指气使之态,更是忍不住怒涌如山。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除了要与严询拼命之外,梁天此间便再无心存他想。
骂声完毕,梁天强撑起身子,点住伤口旁的穴道止血,复狠狠瞪向严询,就要起身发难。
铁肘帮众人见梁天如此硬气,皆是未其悍勇所摄,不禁纷纷看向梁闻博脸上,试问他这个帮主如何作处。
严询随众人眼神所至,蓦地冷笑声起:“看样子,如今铁肘营不太信服你了。”
“教主,我……”梁闻博面露惭色,很是着恼。只面对众人紧盯,却是不敢表态。
畏畏缩缩之间,梁闻博瞥了一眼梁天,顿时猛惊了一跳。口中大呼:“不可!”
“拿命来吧!”梁天撑手一跃,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然跃身而起,一拳直打向严询面门。
突袭之下,这一起势又快又猛,梁闻博虽离得近,但端的竟也无法拦到。不由心中一吓,暗道:这一招我怎从未见他用过?
“着!”严询虽然傲慢,但面对严询此等武学大家,却也不敢容易对付。一感劲风迫至,脚下登时跟着转动,勾起一块碎石便朝梁天伤口处踢了过去。
两者相对一冲,几乎避无可避。纵使是全身之人,亦非重伤不可,遑论此间的梁天已是残疾。
只严询未曾想到,梁天早已决下必死之心。但见碎石飞至,压根没有躲避之念。反倒是将真气催动到了极致,迎将上来硬吃了一招。
梁天临空呕血,剧痛罩身,几乎眼前一片恍惚。但尤是如此,手中依旧照章“双风贯耳”左右并至,重击严询首部而去。
严询双目看得清楚,不禁疑云顿起,暗忖这拼命一招,怎回落得如此平庸?而仅在这心念电转之际,梁天双拳已至,不由得他再作细察,只有连忙俯首躲避。同时,双拳已是交叉在胸前,就要还招而出,将其毙命当下。
不曾想,梁天拳到之即,力尤未歇,竟不至“双风贯耳”用毕,反倒更进两寸。双手于严询不察之处,急还双爪,已然勾住其双肩。
严询心头大骇,此间要去架挡已是不及。遂急忙双手齐出,要拍向严询胸门。可肩上受制,却是非同小可。一经运力,肩胛骨竟猛地袭来剧痛,不禁力气为之所夺。抬眼一看,梁天两只如股般粗状的双肘,借力催发,一左一右狠狠顶将上来。
“哇!”严询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登时一仰脖倒在了地上。瞪眼还视,端的满脸难以置信。
梁天见得手重创,放声大笑:“此‘勾践卧薪’之招,用在你身上倒是不白费!哈哈哈……”说罢,双目一涨,顿时化作两片鲜红。竟自绝心脉,彻底死去。
梁闻博望着死去的梁天,只一口气憋在心头,几乎晕厥当场。想着“勾践卧薪”四个字,只忖:论及武功我与梁天可谓云泥之别,反顾其骨气义勇,更是难以匹及。我这铁肘帮帮主,当是天大笑话!
直怔了半晌,梁闻博这才凑到严询身旁将其扶起道:“教主……这些乱臣贼子如此搏命,我们……却还追么?”
“如何不追?”严询呼吸紧促,眼下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依旧不变初衷。
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块深凹的护心镜丢在地上道:“叛徒猖狂,你更当尽心竭力索拿!还不快去!”
梁闻博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心中又惊又惧。软着腿想到:若非这护心镜,纵是严询这般武功超绝之人,也当登时死于面前。若是其余人,亦有如此本领,自己如何能够招架?
愣神间,梁闻博忽感脊背发凉。才见视野之内,所有铁肘帮帮众冷酷鄙视,人心向背,几乎跃然面孔。
就当此时,却听严询一捶地面,狠狠骂道:“梁闻博!梁天已死,你现在已是铁肘营唯一的首领,你究竟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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