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十六}
师苑睁开眼时,迷迷糊糊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旁边。她心下诧异,开口道:“我没死么?”
那人闻声转头,却不是欧阳克。他微微勾起一笑,师苑只觉眼前万紫千红开遍。只听他开口唤了句:“我的乖乖梨子徒儿。”
师苑陡然觉得头痛得厉害,重新躺回榻上闭了眼。
青崖子蹭啊蹭地蹭过来,一把拉起师苑,道:“如何?这天算还好用么?”
师苑不回答,只睁眼看了看周围。仍是与离开时一样,在浣溪亭中。她躺在青竹榻上,青崖子左手执了壶酒,右手拿了册经书漫不经心地翻着。
好像只是路过了一场梦境一般。
她看着青崖子,问:“这里是过了多少时间?”
青崖子微微一笑,神色间颇有些洋洋得意:“镜中一年,镜外一天。”
师苑垂头不语,半晌方才抬头:“小道,把你上次下山去捎回的《射雕英雄传》的戏折子拿来我看看。”
青崖子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幽幽落下一句:“凡事切莫太当真。”话音刚落,凭空捏了个诀,一册书跃入他掌间。青崖子递给师苑,道:“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修行就暂免了。”说完,转身翩然离开。
一阵微风拂过,面前的书册被吹得翻了好几页。师苑的目光落在“射雕英雄传”几个字上,怔怔失了神。
师苑在自己房中呆了数日,青崖子也不来吵她,由得她去了。这日,她听见院中莺啼声声,心念一动推门缓步走出。
院中花团锦簇,春意正浓,明媚的阳光直直落进眼里。师苑嗅得自然之气芬芳扑鼻,精神一振。
她放出灵识探到青崖子的踪迹,转身往后山行去。远远的,就听到水声泠泠。顺着一条石径而下,绕过重重花影,眼前豁然开朗。那是碧虚观的一方荷塘,塘边绿柳低垂,浓荫拂水,池里的芙蕖娇姿欲滴。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飘飘立于一盏碧叶之上,衣袂轻扬,翩然欲飞。许是有所察觉,他转头看向师苑,微微一怔之后勾出一弯浅笑:“乖乖徒儿来得巧,陈年封好的几壶酒怕是时辰差不多了,今日就赏你一壶罢。”
师苑听了,足尖轻点眨眼便落在他旁边的那盏碧叶上,开口道:“这话听着还入耳。”
青崖子看着她,沉吟片刻方道:“多日不见,梨子徒儿气色不错。”
师苑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朵白莲,在那轻盈舒展的花瓣之下流水清澈,绕着根茎浮着几个酒壶,她不甚在意地回道:“多日不见妖道还是不长记性,你何时记得我拜过你为师了?”
青崖子笑笑,转口问:“梨子是要花涧还是锄河?”
“花涧”与“锄河”都是青崖子给酒取的名字。“花涧”用描了胭脂色花纹的酒壶装,味馥郁。“锄河”则用青花瓷壶装,味清雅。师苑听青崖子发问,仔细想了想,道:“蓝瓶的罢。蓝瓶的,好喝的。”
青崖子摇头笑了笑,捏了个诀并指往前一送,青花酒壶破水而出悬在半空。师苑踮脚伸出手,抓住了酒壶。
两人一前一后飞出,在塘边的柳树下席地而坐。
酒壶一开,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师苑只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受用,她啧啧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崖子微微失笑,就着自己手中的“花涧”喝了一口,吐气如兰道:“那戏折子看完了?”
师苑凭空变了个梨花纹的白瓷酒杯出来,酒壶轻侧,晶莹清亮的酒浆缓缓流入杯中,霎时身心俱醉。她啜一口,只觉绵密甘甜,清冽爽净。师苑咂咂嘴回味半晌,道:“我原是看戏人,不想竟入了戏。”
青崖子未接话,又听师苑抬头道:“不管那戏折子怎么写,他对我应是真心的。”顿了顿,叹口气,“只没想到,戏折子里他竟不得善终。”
青崖子看着她,阳光穿过柳叶落下的斑驳光影密密罩在她脸上,绰约而生姿。青崖子别过脸,自顾自喝酒,两人一时无话,只余酒香浓烈萦绕周身。
许久,青崖子拍拍衣襟站起身,将神镜天算递到师苑面前:“人散曲未终,这戏文如何收的场你应当知晓。”
师苑未伸手,道:“就算知晓又如何,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天外来客。”
青崖子抬头望着那池中婀娜娇媚的芙蕖,道:“你若只拿得起而放不下,又将何以为继?”说着把天算往师苑怀中一放,转身离去。
师苑略略失神,手指抚上怀中神镜,触感微凉。她送出一口气,将杯中残酒喝尽,右手捏个诀,天算从掌间跃出,顿在半空。
小小古镜周身光华渐盛,毫不起眼的镜面宛若流水般起了波澜。一阵幽光过后,镜中一幕幕显现在了眼前。
这昏昏沉沉的春日午后,师苑靠在柳树下,白衣公子的身影透过古朴的镜面落到她的眼睛里。
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欧阳克飞快走过一级级石阶,穿过座座馆舍,最后停在一间石室前。折扇在掌心一顿,他开口问旁边的白衣侍从,眉目间带了几分雍容:“叔父呢?”
那侍从躬身答:“禀少主,主人尚未出关。”
欧阳克眉尖微蹙,又问:“还需多久?”
侍从答:“回少主的话,主人前些日子出来时刚完成蛤蟆功第九成,余下一成还需三个月才能出关。”
光线阴暗,欧阳克脸上表情看不分明,良久才不发一语转身走了。
天算镜面又起微波,画面流转,只见欧阳克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交给侍从,吩咐道:“将这些种子匀匀地撒在这屋子周围,每日细心照料了。”
侍从领命去了,欧阳克立在窗前抬头望着天色,自言自语道:“你嫁过来看到这里开满了梨花,必定欢喜。”顿了顿逸出一口气,道,“叔父尚未出关,你再等我一等。”
画面又是一转,却是被茶盏抖落地上的破碎声而惊开。茶水在地上蜿蜒,跪倒的白衣侍从瑟瑟发抖。
许久,才听欧阳克开口道:“罢了,想来是这些从江南带回的梨树种子适宜不了西域的气候。你们再去给我买种子重新撒过,办不成的话自行了断罢。”
侍从连声应了,匆匆退去。欧阳克的手抚上掌间的玉箫,衬得指节格外好看。他按上玉箫,袅袅箫声婉转逸出,仍是那曲“流波”,缠绵哀婉竟听得人心生悲凉。
天算神镜“噗”的一声灭了,独留箫声绵延不绝。片刻之后镜面渐渐明朗,入眼是一片灼灼桃花。
只见花树间一排排的蛇队不断游走,大草坪上万蛇涌动,火蛇乱舞。驱蛇人长杆挥动,将蛇群分至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道路,数十名白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款款而来,相隔数丈,又有两人缓步而至,先一人身穿白缎子绣金线的袍子,手持折扇腰佩玉箫,正是欧阳克。随后的那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电,举手抬足自有一股逼人气势。
桃花尽头,一青袍男子长身独立。欧阳克抢步上前跪倒在地,磕了四个头道:“小婿叩见岳父大人,敬请岳父大人金安。”
黄药师尚未答话,紧随欧阳克的高大男子已走到跟前,向黄药师捧了一揖:“药兄,想不到我们东邪西毒竟要亲上加亲,你放心,你女儿做了我侄媳妇断然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黄药师面无表情,只冷冷道:“亲上加亲?锋兄说笑了,我可不敢高攀。”
欧阳克抬头看着黄药师,犹豫着开口道:“岳父,师苑她……”
黄药师负手转过身,露出身后一块石碑,只听他冷声道:“小女福薄,怕是做不了锋兄的侄媳妇了。”
碑上刻着的字落入白衣公子眼里,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脊背绷得僵直。许久许久,他轻笑一声,抬眼道:“不曾想岳父大人这般风趣。”话音落下,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石碑。
黄药师玉箫一横拦住他去路,视线转向欧阳锋道:“锋兄还是请回罢。”看了一眼欧阳克又道,“此事虽与令侄无关,但阿苑等的那些个月,我却替她不值!”
欧阳锋正待开口,欧阳克已撩起衣摆在地上重新跪下,只听他柔声道:“你说只能嫁我一人,我又何尝不是非卿不娶?”顿了顿,轻笑一声,“阿苑,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黄药师面色一滞,终是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一阵风起,几点桃花从枝头飞旋而下。欧阳克的嘴角隐隐有笑意,良久,从腰间抽出玉箫,右手轻轻抚上石碑,道:“你看,我带着箫来娶你了。”
又是一阵风起,柔柔地吹散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漫天桃夭嫣红一片,欧阳克白色的身影渐渐隐去。天算镜面有一瞬黯淡,再亮起来时天空飘了细雨。
仍是在桃花岛,仍是那块石碑前,白衣的公子仍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不过没了蛇群,没了手执红纱宫灯的女子,没了欧阳锋。重重花枝间,只有白衣公子一人静静地跪着。
“你已经在这儿跪了三天了,走罢。”黄药师自花树后缓步走出,看着欧阳克道,“你就算跪一辈子,阿苑又能活过来了么?”
欧阳克的身下落满了桃花,雨丝打在上面,看着有几分凄美。他不接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玉箫在指间莹莹生光。
黄药师看着他,眼神变得悠远。这春雨下得极是缠绵凄苦,黄药师负手在欧阳克身后站了片刻,开口道,“你带着她回去罢,莫要教她再等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递到欧阳克面前,“这是阿苑走之前提的要求,说要一把火烧了身子免得埋在地下让虫子咬了去。既然你还当她是你的妻子,那她的骨灰自然是要给你的。”
欧阳克抬手接过瓶子,只见素净的白底瓷瓶上描了几朵淡黄的梨花。他轻轻握住瓶子,踉跄站起身又朝着黄药师拜下:“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黄药师看他一眼道:“这或许是阿苑的意思。”顿了顿又从怀中掏出一根白玉簪子,“罢了,这劳什子你也一并带去罢。女大不中留啊,阿苑,蓉儿没回来你又嫁出去了,留你爹爹我一个人守在这岛上,好啊好啊!”大笑几声,身影渐行渐远。
黄药师青色的袍子在斜风细雨中翩展,点点冷雨溅起镜面一阵涟漪。
再看时,却是回到了白驼山中。白衣的侍从跪了一地,欧阳克的目光冷得令人心生寒意。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侍从,胸口插着一柄剑,鲜红的血蜿蜒了一地。
欧阳克懒洋洋地坐着,仍是一袭白衣,清俊风流的眉眼。墨色的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了起来,那簪子的一头是清雅的梨花形。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色,还有一盘鲜嫩水灵的梨子。在他旁边另摆了一副碗筷,坐席上却只有一管玉箫。
只听他冷声道:“我说过了,少夫人不喜欢吃梨子。若是再让我看到,你们的下场跟他一样!”
侍从一连声应了,忙不迭跑上来端走了盘子。又有两人跑过来抬走了横陈的尸体,不消片刻地上已是干干净净。
欧阳克恍若不见,只侧身抚过玉箫,柔声道:“莫要生气了,这些下人不晓事,我替你出气。”那眼神中满满的宠溺已是无法承载。
良久他拿了玉箫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垂头对着玉箫道:“阿苑你看,今年的梨花开得多好。”
欧阳克的笑仍在眼前,天算神镜“噗”的一声灭了,颓然落入师苑怀中。此时黄昏恹恹,师苑的手细细抚过镜面。
有一滴水落到她手背上,又滑入神镜中消失不见。师苑一怔,抬手去摸自己脸颊,竟觉眼角一丝温意。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指间源源不断地流下,止也止不住。她忙伸出袖子去擦,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般慌乱。
师苑靠在身后的柳树上,夕阳拉出斜斜的影子。她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一仰头就着壶嘴喝尽了。
“这青崖子忒也小气,三口两口就没了。”她轻声抱怨几句,酒劲上来有些微醉了,扶着一旁柳树站起身。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宵最。清泉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摇摇晃晃回去了。
{射雕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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