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郭嘉面前。“继续。”
郭嘉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姜片,喝了一大口。茶水有些烫,他咂了咂嘴,接着说道:“世家为生存多方下注,自然有牺牲的准备,但血脉相连,终究不能无动于衷,如果有机会,自然要倾力相救。纵使君侯不允,私下里的接触也在所难免,君侯就算派人去查也很难查得清楚,只会虚耗大量人力物力,得不偿失。且法不责众,疏不间亲,处罚得轻了无异于纵容,处罚得重了会伤人心。与其如此,不如派人主持监管,置于掌控之中。此其一也。”
孙策不置可否,十指交叉,静静地看着郭嘉。
“随袁绍到冀州的汝颍人所剩无几,荀彧去了长安,辛评去了益州,荀谌、辛毗已经是君侯之臣,其他陆续返乡者不下二三十人,如今还留在冀州的就是我从叔和荀衍数人。他们没有产业,之前依靠袁绍,开设纸坊,还能勉强生存,如今袁绍已死,袁谭初掌冀州,依赖冀州世家,汝颍人势弱,连纸坊之类的产业都守不住了。袁谭坐吃山空,也无力贴补,汝颍人的生活必然陷入困顿。这时候君侯施以援手,他们自然感激,或有思归之心。袁谭不能坐视他们归乡,必然要施恩惠,不让君侯专美。如此,君侯施一钱之惠,袁谭必施十钱以补之,孰能长久,一目了然。此其二也。”
“冀州是大州,户口堪与豫州相当,且钱粮部曲大多在世家之手,若无汝颍系掣肘,冀州世家全力支撑袁谭,袁谭兵力不少于十万。贾诩待价而沽,一心守并州,不会轻易出兵。张燕自守奴耳,怀观望之意,若田丰派人联络,张燕很可能按兵不动,如果条件合适,臣服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袁谭夺取幽州易如反掌,将军未必有机会分一杯羹。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君侯是以轻驭重,以小博大,还是坐视袁谭吞并幽州,岂不一目了然?”
孙策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郭嘉或许有私心,但理由是成立的。如果能花小钱扶植汝颍系,给袁谭找点麻烦,让他不能顺利夺取幽州,自己的确可以更从容些。
“你估计要花多少钱?”
“不需要花钱,只是会少赚一些钱。”郭嘉说道:“君侯治下诸工坊的产品在冀州都有明显的优势,如果能让汝颍系的人经销,或者在进货时给一些优惠,让汝颍人能够压制住冀州人就行。琉璃之类有可能因为冀州人的抵制卖不动,但纸却无法抵制,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让冀州纸坊全部停产,经销我们的纸。其他诸如车马、农具之类,都可以按照这种方式处理。麋竺最清楚这些事,君侯不妨征询于他。”
孙策点点头。郭嘉很识相,只提建议,不参与操作。这件事是不是由麋竺来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由汝颍系直接操作,否则就谈不上控制了。
孙策随即派人请来了麋竺。麋竺也觉得可行,这其实也是倾销产品的一种方式,挤垮冀州本地产业就是摧毁冀州世家,就是动摇袁谭的根基。汝颍人没钱没田,有用的只是才智,袁绍能掌握冀州时,他们的才智才有发挥的机会,现在袁谭控制不住冀州人,反被冀州人控制,他们就是无根浮萍,不足为患。冀州人拥有钱粮,又有户口,这才是袁谭真正的倚仗。如果他们垮了,袁谭不败而败。
至于由谁来主持,麋竺反复思考了一番,建议孙策与曹昂联络,由兖州过一道手。豫州与冀州的贸易往来大多都要经过兖州,如果兖州不能从中得利,曹昂没有动力去监管。如果让曹昂从中分一杯羹,曹昂就会主动监视豫州商人,不让他们私自贩运,否则就是损害他的利益。至于曹昂得到的那些利润,最后落在冀州人头上就是了。
孙策哑然失笑。果然术业有专攻,揣摩人心,郭嘉是专业的,做生意,麋竺是专业的。他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懂得分利与人。肯把利益分给别人,他才能朋友遍天下,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在这一点上,他超越蔡瑁至少一个身位。
“行,就这么办。”孙策拍板决定,让郭嘉安排军谋处研究细节,方案确定之后,派人与曹昂联络。军谋处有不少人是汝颍系,恐怕早就等着这个决定,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不少人都悄悄的吐了一口气,立刻投入工作。
第二天一早,孙策收到了一份详细的草案。按照军谋处的惯例,一部分人拟方案,一部分人负责挑毛病,互相辩难,以免出现盲点,造成重大失误。方案是汝颍人拟定的,挑毛病的任务就落在了诸葛亮、杨仪等人的肩上。军谋处的人都知道这两人的手段,不敢有丝毫大意,准备得非常充分。
即使如此,辩难的过程也充满了争吵和口水,看得来观摩的刘和、马云禄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方案确定以后,孙策命孟建去兖州与曹昂进行磋商,自己扬帆起程,赶往青州。
——
昌邑,刺史府。
陈宫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养神,一个相貌清秀的婢女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诗集正在诵读,声音抑扬顿挫,轻脆悦耳,宛若玉磬。另一个侍女手执纨扇轻轻的扇着,将一阵阵带着体香的微风扇向陈宫。走廊尽处,一个小童正在准备酒菜,以供陈宫享受。他轻手轻脚,竟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影响了陈宫听人吟诗。
陈宫很惬意,嘴角不时微挑,对诗句做一些点评。
春末夏初,正是最好的时光,陈宫对此很满意。至少当下如此。
楼梯一阵轻响,一个少年出现在楼梯口,见此情景,连忙停住脚步。读诗的婢女看见,停顿了一下。陈宫眉头轻挑,睁开了眼睛,见是丁仪,便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丁仪是丁冲之子,丁夫人的族人,今年刚到曹昂身边做事,为人聪颖,很得曹昂欢喜。
“先生。”丁仪未语先笑,恭敬地向陈宫行礼。
“什么事?”陈宫微微颌首。“又有什么礼仪上的事?”曹昂正准备迎娶孙尚英,情况特殊,曹操不在身边,他有很多事都不懂,一有问题就要来请教陈宫。
“不是,是吴侯的使者来了,使君请先生过去议事。”
听说是孙策的使者,陈宫不敢大意,连忙起身,随着丁仪下楼。他一边走一边问,丁仪说使者是一个年轻人,叫孟建,字公威,汝南人,据他自己说是军谋处的,奉孙策之命从东海赶来,有要事和曹昂商量,还特地声明要陈宫在场,说这是孙策交待的。
陈宫颇有几分自得,看来孙策也知道他对曹昂的影响力。他脚下快了三分,随着丁仪来到正堂。曹昂正与孟建说话,见陈宫进来,两人同时起身相迎。陈宫很客气,和孟建寒喧了几句。曹昂递过来一封信,陈宫接过,一边入座一边展开阅读,只看了不到一页,他就惊讶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孟建。
“此事当真?”
孟建含笑欠身。“千真万确。”
陈宫喜形于色,却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他知道自己的短处,也清楚孙策有多精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们好处,如果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对名声不利。他刚刚将书信看完,曹昂又递过来一卷更厚的,陈宫接过一看,原本是实施方案细节,不禁赞了一声。
“早就听说君侯有军谋处襄助,做事细致入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份方案中想必也有公威的心血吧,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二?”
“敢不从命。”孟建很客气地行了一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孙策巡行到东海,袁谭的主簿耿苞以经商的身份求见,想要代理荆州的纸,用于印书,郭嘉与他见面之后,了解到冀州的情况,决定将计就计,救助汝颍系,并将这个机会让给曹昂,以便曹昂能从这些生意中获取一定的利益。
孟建就是汝南人,虽然没有直系亲属在冀州,却有故旧。他说的话天然就有说服力,况且他也没有掩饰之意,如实道来,合情合理,只有智力正常的人都清楚这是一件对曹昂有利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孙策给曹昂这个准妹夫的好处,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孟建说完,卫臻、鲍勋等人就喜笑颜开。
兖州荒残,曹昂养兵的费用都捉襟见肘,正在为钱发愁。卫臻不久前去见孙策,得知孙策裁减州境驻军,曹昂已经松了一口气,现在又给曹昂一个挣钱的机会,真是没话说。这件事如果真谈成了,不仅曹昂得利,兖州世家也能得利,他们这些官员也能多发一点奖金,可谓是人人受益。
陈宫毕竟老成些,他没有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建议曹昂请毛玠、王彧等人来商量。他们负责具体事务,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事是好事,但能不能做好却很难说,涉及到利益的事最容易出问题,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人太多了。汝颍人根基深厚,就算是孙策也没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曹昂就更没这把握了。
时间不长,毛玠、王彧等人先后来到,认真研究了方案之后,认为这个计划很周密,虽然执行起来的确有一些难度,利益却是很明显的,没有道理不接受。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陈宫也有足够的时间琢磨,没发现什么问题,建议曹昂接受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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