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大家最没有胃口了一顿饭,谁也没心思吃了,收拾好之后,苏家人也没有任何睡意。
大家坐在了院子里,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前几日都在下雨,晚上的天都是黑蒙蒙的,今天却是久违的出现了漫天繁星。
李秀莲看着天上的星星,喃喃道:“你们说,他离开我们,是化成天上的星星了吗?”
“一定是的。”吴桂香坚定的点点头。
她已经肿成核桃的眼睛,指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说道:“看,就是那颗。”
死后的人会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这句话其实是不少大人用来哄小孩的,可此时此刻,他们却真心的希望,这句话是真的,他真的化成了天上的星星,会一直看着他们,一直看着这片土地。
苏清云坐在吴桂香身边,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奶,别难过了。”
吴桂香看着天上,那颗最明亮的星,轻轻开口:“云云,我和你爷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好像就喜欢回忆以前的事儿。”
“以前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害怕,我小的时候,家里有四姐妹,我们几姐妹年纪差得都不大,我是老二,我娘生了我们四个闺女,在家里根本抬不起头来。”
“在最后怀第四胎的时候,大夫都说她的肚子像个男孩,我爹高兴得不行,大夫说我娘身体弱,我爹就去城里,想跟我娘买点东西补补身子,结果就被抓了壮丁,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最后死在了哪个战场上。”
全家人听着吴桂香的讲述,都有些愣住,因为在以往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吴桂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以前不想提起那些艰难的日子,但今天,她就是想说一说。
“我爹走了以后,我奶觉得是我娘克了他,对她也就越发不好,怀我四妹都七个多月的时候,我奶还让她去冰冷的池塘里面洗衣服,这就更加伤了身体,我四妹早产,我娘大出血,只来得及看了我四妹一眼就没了,临死前发现我四妹不是个带把的,眼睛都没合上。”
“爹娘都没了,我奶一个人要照顾我们四姐妹,她年纪也大了,没办法,只能把我四妹送给其他人家养,我大姐也被她安排着匆匆嫁了人,换了彩礼钱回来,只有我和老三一起长大。”
“刚刚到年岁差不多的时候,我奶就把我和老三送到了地主家里去当丫鬟,地主家有个傻儿子,整天口水滴答的,那脑子比两三岁小孩还不如,人傻就算了,还是个色鬼,他看老三长得漂亮,整天对她动手动脚的。”
“老三怕丢了这份工回去会被奶打死,就一直忍气吞声,什么都不说,连我都不说,直到最后,那傻子又对她动手,两人推推桑桑的时候,老三直接被那傻子推到了井里,也没了,傻子他爹怕事情暴露,给我塞了些大洋,把我赶了出去。”
“我去告官,可那官也是个狗官,早就被地主收买了,明明是那个傻子害死了老三,最后却变成了,老三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想要攀上他们家,所以去勾引那傻子,人家不依,最后她自己失足掉进井里摔死了,你们说可不可笑?”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回了家,我奶刻薄了一辈子,但看着我的时候,哭得气得喘不上来,我知道她心里也苦,她这一辈子,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儿媳妇紧跟着也没了,四个孙女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她比任何人都要苦。”
“后来,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好,我知道,她是怕最后连我都失去了,我们祖孙俩开始相依为命,在那混乱的世道,努力的活下去,可你们想想也知道,一个老人,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那种世道,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啊,这世道太黑暗了,这老天爷也太不长眼睛了,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就比那地上的蚂蚁都不如,人家想踩死就踩死,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就像这晚上的天,日子过得没有一点亮光。”
“我经常听到,村子里那些念书的学童,嚷嚷着什么长大了要保家卫国,还有那些念了几年书的年轻人,也天天说些什么这个国家生病了,必须要改变才行,我在心里笑,谁能改变?谁能改变这个社会?没有谁。”
“再后来,谁也没想到,那亮光竟然真的来了,一个个扛着枪的军人来解救了我们,解救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我们,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批来解放我们这里的那批人中间有个教书先生,他就站在我们村口,拿着炭笔在一块大石板上,跟我们讲,什么是新社会,什么是新生活。”
“苦怕了的人,想信又不敢信,然后我看着,地主被打倒了,旧社会成为了过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再需要对任何人弯腰低头,我那冤死的三妹,也终于有了清白。”
“后来我终于听出了他的名字,看见了他的模样,知道是他,带着我们站了起来,带着我们过上了新的生活,再也没有地主,再也不会有人被抓壮丁,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害怕一颗颗的炮弹从天上砸下来。”
“我看着,日子一天天的变好,我的心里,没有一日不感激,那些思想影响了我们所有人,所以我想你们多读书,读书总是有用的,这个社会需要读书人。”
“我们都是从最难的日子里走过来的,所以对他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人都有生老病死,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走了,我这心里呀,也空落落的。”
“我今天这脑子里啊,就一直反反覆覆地想着以前的那些事儿,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么多的人踏上我们这片土地的那一天,那个先生给我们讲述新生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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