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久病初愈,面色有些苍白,只气质仍旧温润沉稳,这是大家族的公子自幼养出的尊贵气质。光是立在那里,就觉清隽无双,与身边的清贫情景格格不入。
纵是如林莺娘这般,再怎么与他不对付,此时也不免承认,上天果然是极偏爱他的。
给他高贵身份,又给他惊世容颜。
而这些,都是林莺娘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艳羡有之,嫉妒也有之,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生在高门贵户里,金尊玉贵着长大,想必也不能养出现在这般睚眦必较,算计起人来毫不手软的性子。
不过这一切只是腹诽。
笑盈盈迎上去,她还是那个殷勤讨好他的模样,“哥哥怎么出来了?你刚刚醒来,要好生歇息才是,我扶你进去。”
范大娘在后头看着。
她这声“哥哥”叫得极是顺口,配上她笑意温婉的脸,任是谁也不能起疑。
谢昀也是配合,跟着她回去,进到屋里,才挑眉问,“哥哥?”
“权宜之计。”
林莺娘连忙解释,仍旧是笑盈盈,讨好的脸,“我这突然带个人回来,总得编个关系不是?侯爷暂且先勉强应着,可不要露馅,叫人拆穿了去。”
她没想着让谢昀配合她,毕竟他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只要不反驳,她便可在外人面前敷衍过去。
未曾想谢昀这个所谓“哥哥”竟当真有模有样当了起来。
吃饭在堂屋,寻常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规矩,俱都坐在一起吃饭。
谢昀吃得慢条斯理,林莺娘也斯文。
她毕竟在林府当了那么些年的姑娘,规矩礼仪还是有的,也养出了些挑食的性子。桌上有一道莼菜笋她动也未动。
未料便有人挟了一筷子莼菜笋至她碗中。
林莺娘诧异抬眸,对面是谢昀温柔多情的眼,“这是你平素最爱吃的菜,多吃些。”
林莺娘:“………”
他是哪只眼睛瞎了看出这是她平素爱吃的菜了?
但范大娘母子瞧着,她隐隐咬牙,勉强扬出个盈盈的笑来,“多谢哥哥。”
她挟起莼菜笋入口,细嚼慢咽,恨不得是嚼面前人骨肉。
范大娘瞧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感叹,“姑娘和公子的兄妹感情可真是太好了。”
又瞪埋首吃饭的范二郎,“不像我家的,他姐姐爱吃什么他现在也不知道!”
范二郎平白被骂,委屈抬起头来,嘴里还包着半口饭,含糊着反驳,“那她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呀……”
话还没说完,就叫范大娘筷子敲了头,“她是你姐姐,你做弟弟的就不晓得让着她?”
可怜的范二郎。
母亲自来就重女轻男。
自林莺娘的兄长来后,他已是不知多少次牵连被骂了。
晚些林莺娘去晾衣,谢昀也跟在旁边要帮忙。
有前车之鉴,林莺娘婉拒,“不用了,哥哥手受伤了,还是歇着吧!”
瞧他平日里金尊玉贵的模样,林莺娘疑心他没干过这种活,生怕他帮了倒忙。
哪知谢昀一本正经,“你手也受伤了,再说哥哥帮妹妹,本就是应当。”
范大娘母子还没回屋,两人的动静都瞧在眼里。
林莺娘推拒不过,只得应下,看他从木桶里取出洗净的衣裳。
自来尊贵无双的公子,当真是没干过这样的繁琐活,再兼衣裳湿漉漉的,一时连正反也是分不清的,好不容易搭去竹架上,微一用力……
谢昀沉默,回头看林莺娘。
林莺娘悬着的心可算是死了。
范大娘瞧着这边不对,扬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林莺娘装作无事,取下架上被扯破的衣裳,拉着谢昀匆匆回屋去。
屋里有针线,林莺娘翻找出来补衣裳,谢昀也搬着凳子坐去她身边。
林莺娘可算是怕了他了,忙道:“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谢昀本也没想帮她,针线活他是半点也不会的,只是将手臂伸到林莺娘面前,“方才晾衣裳的时候伤口崩开了。”
原是让她重新替自己包扎。
这样吩咐起人的话来他说得尤为坦荡,丝毫不觉有异。
林莺娘暗暗磨牙,只觉自己招了个祖宗回来伺候。
祖宗归祖宗,伺候还是得伺候。
毕竟眼下自己到了他手里,将来还得仰仗着他鼻息活下去。
寄人篱下,该忍气吞声就得忍着,这个道理林莺娘还是明白的。
她拿来包扎的伤药,给谢昀换药。
手臂上的伤甫一拆出来,谢昀便微微蹙了眉。
他昏迷之前是知晓自己的伤势的,算不得多严重,暗里说这些时日调养下来该是好转许多了,未料如今看来俨然更严重了。
他不禁对林莺娘口中所谓的细心照料起了疑,问她,“我这伤怎么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林莺娘手脚麻利地包着伤口,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侯爷是不知道,这几日侯爷昏迷时总是拉扯包扎好的伤口,这一来二去的,伤口反复裂开,可不得更严重了嘛!”
她将伤口严重的缘由都推到谢昀身上。
反正他昏迷着,什么事也不知道,事实如何全凭她一张嘴说。
“是吗?”
谢昀显然不信。
“是呀!”林莺娘再添油加醋,“侯爷昏迷着不知道,您力气可大着呢!我每每想制止都叫侯爷推开了,无奈只能等侯爷挠破了再重新包扎。可是这样折腾下来,这伤就愈发严重了。”
她愁染眉窝,当真是一心为他着想的善心姑娘,又庆幸,“不过好在侯爷现在醒了,想来这伤很快便能好了。”
谢昀听她说话,眉眼始终平静,冷淡又疏离,“哦?这般说来,你这些时日照顾我可是辛苦了,我应当感谢你才是?”
“那倒是不必。”
她还是个不挟恩图报的好姑娘,抿着唇,微微一笑,“只要侯爷记着莺娘的好便行。”
说话的功夫,手臂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好。相比于之前的潦草,此番可算是细致极了。
林莺娘很满意,正要起身将拆下来的纱布端出去,就叫谢昀一把拽住了手臂。
他没受伤的手力气极大,微微一拽,姑娘便跌进了怀里,手里的纱布伤药落了一地。
林莺娘不知谢昀又抽什么疯,好在她现下已习惯了,只抬眸不安看他,“侯爷?”
谢昀垂眸看她那张惯来能言善辩的嘴,意味深长地问,“这伤便算你蒙混过了,那药渣中的黄连你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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