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只见了谢子慎,与他说了两句话便离开。
他其实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天真,便意味着太愚蠢。谢夫人保护得太好,优柔寡断,又是个不堪重任,没有担当的性子,做起事来异想天开的紧。
他还记得幼时谢子慎不慎落水。
好不容易爬上岸后,他拉着自己的衣角,怯怯看着自己,“琢章哥哥,我是不是好笨?走路也能摔下去。你会不会嫌我,不跟我玩了?”
谢昀用刚刚推他下水的手摸着他的头,“怎么会呢?子慎弟弟往后走路可要小心些啊!”
但他往后仍旧不会记在心上。
只是谢夫人见他湿漉漉着衣裳回去,起了疑心,让嬷嬷时时刻刻跟着他,谢昀再没了下手的机会。
“真可惜啊!”
彼时的谢昀看着自己推人如水的手,眼底里浮现的是惋惜。
若是谢子慎就此落水身亡,那卫青黛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呢?他很想看一看,看她是在亲如姐妹的楚夫人丧礼上哭得伤心,还是在她这个独子的丧礼上更悲痛?
现在的谢昀看着窗里眉眼落寞的谢子慎,亦是惋惜。
可惜自己顾着圣人的忌惮,不能将谢子慎置于死地。
不然他死在江州,卫青黛想杀自己不成,反倒痛失了亲子,这样的消息传回金陵,卫青黛会不会就此崩溃,再也装不下去她这个贤良后母的伪装模样?
谢昀来看望谢子慎的消息,谢夫人也知晓。
在谢昀幼时,她常常防着谢昀,生怕他暗害了谢子慎。
尤其是在谢子慎一次无故落水之后。
虽然谢子慎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是自己不小心踩空落的水。
但谢夫人心里仍旧不安,她派了自己亲近的嬷嬷时时跟着谢子慎,也不知是她多疑,冤枉了谢昀,还是他忌惮着嬷嬷,再不敢下手。
总归谢子慎是在她身边安然无恙地长大了。
同时谢昀也没了幼时沉默不语的阴鸷模样。
他气质越发沉稳安静,做事也妥帖周全,甚至于待她这个后母,也无有不是。
他忙于前朝的风起云涌,后院之事向来是不上心。
谢夫人也能察觉出他待谢子慎这个弟弟的态度,毫无所谓。
——不亲近,也不疏离,只是淡淡的,如待一个陌生人。
谢子慎于他,实在是可有可无。
但这又不是谢夫人乐意看见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谢昀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功绩卓著,圣人器重,谢子慎却连个像样的一官半职也没混上。
——她要借着谢昀的势为她家子慎谋个好前程。
这才眼巴巴让谢子慎随着谢昀此番一同去江州赈灾。
这是多好的立功机会。
只是没想到谢昀安然无恙回来,反倒是她的子慎因着救人弄得一身是伤。
三鹤山上的事谢夫人并没起疑。
谢子慎此番去江州,她派了亲信暗暗跟着。西郊湖上谢子慎被谢昀所救之事,她知晓。当时亲信便传回话来,说是谢昀一同救的,还有个姑娘。
但谢夫人彼时诧异于谢昀竟然救谢子慎的事情上,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三鹤山上的事是众人眼里都瞧见的,谢子慎孤身犯险去救林莺娘,这才将自己置于险境。
如今丫鬟又来报,谢子慎旁敲侧击着问谢昀林莺娘的事。
这还得了?
他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竟还惦记着林莺娘那个始作俑者。
谢夫人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她立即便来找谢子慎。
谢子慎方才才得知林莺娘在雾凇院的消息,正暗自郁怀,就见自己母亲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母亲。”
谢子慎不解,“母亲现下怎么来了?”
谢夫人到底顾忌着脸面,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才厉声质问他,“方才你兄长来了,你与他问了什么?”
谢子慎哪知自己身边都是谢夫人的眼,还企图瞒着,“没……没问什么……”
“还骗我!”
谢夫人痛心疾首,问他,“那母亲问你,林莺娘是谁?”
自谢子慎醒后,谢夫人一直没提过她。
她想着,谢子慎将将转醒,保养身子为重。又想着,眼下林莺娘到了雾凇院,是谢昀的人已成了定局,或是谢子慎就此歇了对她的心思,那自己也不便挑起他这伤心事,徒增烦恼。
却未料自己这儿子将自己瞒得严严实实,转头就去谢昀面前问林莺娘的境况。
瞧着竟是对人家心思一点没歇。
谢子慎初听见谢夫人口中吐出“林莺娘”的名字,神色难免有些慌乱,“母亲……母亲怎么知道她?”
“我岂止知道她。”
谢夫人冷哼一声,“我还知道你弄得现下这副模样全拜她所赐。我送你随你兄长去江州,是想让你出人头地,有一番出息的。你倒好,和她花前月下,情意绵绵,全然忘了母亲的话。”
谢子慎在她声声质问声中心虚垂下头去。
谢夫人到底顾忌他身子,不忍多斥责,只是最后道:“子慎,你糊涂啊!她早已是你兄长的人了,你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她,是想做什么?”
她良苦用心,谢子慎全然听不见。
他只听得那句“她早已是你兄长的人了”,他垂着首,摇摇头,“不是的。她原本是想嫁给我的,她本该是我的妻。”
多天真。
就连谢夫人都叫他这一句气笑了,“什么你的妻?莫说她现在已成了你兄长的外室,便是她好好的清白姑娘,她也万万不可能嫁给你。”
谢夫人对他是有厚望的。
谢子慎仕途不显,没关系。这世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他到底是定远侯府嫡出的公子。
婚姻大事自是慎之又慎,便是尚不了公主,往后聘娶个世家权臣的嫡女为妻也是极容易的。高门世家,向来是以姻亲维系亲疏的。他娶一个世家大户的嫡女,对他往后前程才是数不清的助力。
至于林莺娘,在谢夫人眼里,是连给谢子慎做妾也没有资格的。
毕竟她身份卑微得紧,区区江州一七品官吏的庶女。
若不是林家与谢家沾着些许的亲,她连林莺娘这个人都不识,何谈嫁给谢子慎为妻,简直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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