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礼快死了,她吊着最后一口气,想再看一眼儿子。
吱呀一声门响,走进来的却是她的丈夫和丈夫的表妹。
“嫂嫂,今日婆母寿辰,淮儿考中举人,双喜临门的日子,你就赶紧闭眼吧!”
“半死不活的吊着,让全家都染了你的丧气!”苏怡嫌弃道。
宋明礼心中刺痛,自打病倒,她便搬到了最偏僻的小荷院。
侯府的热闹声都传不过来,他们竟还是容不下她。
“我快、死了,求你……让我见见、景佑!”
她声音干哑,艰难开口。
临死了,她只有这一个愿望。
但顾青山的动作却刺痛了她的眼……
只见他抬起手臂,温柔地揽在苏怡肩头,“宴席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你、你们……”宋明礼声音极其沙哑。
苏怡咯咯发笑,“嫂嫂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呢?”
苏怡弯腰靠近她,得意道,“其实表哥爱的人,一直都是我!”
人之将死,情呀爱呀的,宋明礼都已经看淡了。
苏怡抢她的丈夫,她可以忍。
但苏怡头上簪的金簪……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把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宋明礼双眼发红。
苏怡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浑不在意的轻笑,“一根簪子算什么?你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宋明礼含辛茹苦养大的一双儿女走了进来。
“母亲,宴席快开始了,还请您去宴客吧!”
宋明礼惊讶地瞪圆了眼。
她过继来,当成亲生儿女养大的孩子竟对着苏怡叫母亲?
苏怡笑道,“淮儿今日中举,除了他聪明,还要感谢你当年费心费力,为他铺路,把他送进国子监读书呢。”
宋明礼喉头腥甜,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儿。
“母亲,不必与她废话了,前头宾客都等着呢!”
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对他好,竭尽全力培养出的好儿子!
“你还不知道吧?淮儿是我亲生的,听他叫你母亲,我早恨不得你死了!”苏怡笑容残忍。
她的好女儿也道,“我们也不想叫她母亲,可谁叫她占着主母的位置。
“如今她死了就好了,母亲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和父亲在一起了!”
“哈……哈哈!”宋明礼凄凉发笑。
她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蠢!她替别人养儿子,养了两个狼崽子在身边!
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眼盲心瞎!
“景佑……让我见见、景佑。”
景佑是她的亲儿子。
哪怕六岁那年,落水发热烧坏了脑子。
那也是她的亲骨肉,是她的心肝儿宝贝。
临死了,丈夫、钱财、养子养女……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再见见她的景佑!
“我们叫了你这么多年母亲,可你心里,却只有那个傻子!”养子顾淮怨毒地看着她。
宋明礼闭了闭眼。
如果她还能动弹,她一定狠狠给这狼崽子一个耳光!
她对他不好吗?
她四处花钱求人,为他请最好的老师,求爷爷告奶奶,把他送进国子监读书。
怕他在同窗面前自卑,吃穿用度都竭力给他最好的……
而她的景佑,因为痴傻,经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还整日摔跟头。
婆母说,景佑这样也不出门,不用穿好的。
景佑穿的用的,不都是捡他不要的吗?
顾淮若说自己偏心,真是坏了良心!
宋明礼的心头,一阵窒息,她眼前发黑……
她知道,她活不过今日了。
“求求你……”
“让我再见景佑最后一面吧!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嫂嫂,男人心硬,你求错了人,你求我呀!你若跪下求我,我叫你见!”苏怡灿烂一笑。
宋明礼看着一言不发的顾青山,心如刀割。
但她真的撑不住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怕自己下一口气上不来,人就去了。
“求求你……苏小姐,我动弹不了,无法下跪,求你……让我见见景佑。”
“什么苏小姐,我如今可是侯府的夫人!”
宋明礼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身上吸血,又踩着自己上位的女人,生生咽下喉头的鲜血,“顾夫人,求求你……求求你了!”
苏怡哼笑,示意儿女打开门。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愤怒的犬吠。
宋明礼眯眼看着门外,只见衣衫褴褛的景佑,正在跟一条大黑狗抢食吃。
“景佑!景佑!啊——我的景佑!”
大黑狗尖利的犬牙,死死的咬住景佑的衣袖,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
只怕它下一口,就会咬在景佑的身上!
“景佑,别抢,别跟它抢……”
但景佑却拼命地抢,像是饿急了眼。
“我儿啊——”宋明礼不由泪奔。
她只恨自己没用,动弹不得。
她瘫在床上已有半年,背后早生满了褥疮,疼得钻心。
但现在,她只觉满背的褥疮,又痒又疼,也不及心里那刻骨铭心的疼!
她的儿啊!他是饿了多久,才要跟狗抢食吃啊?
“顾青山!你个畜生!他也是你的儿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
顾青山神情淡漠,“我儿子?只有淮儿才配做我儿子!这个小杂碎,只配去死!”
宋明礼惊愕看着顾青山,这个曾经如清风朗月的男子,此时陌生的如同厉鬼!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恶毒的词,骂自己的骨肉?
哪怕他病了,傻了……
“啊!啊啊!”
门外传来景佑的惨叫。
下人牵住了凶恶的黑犬,一脚踹在景佑的胸口。
瘦弱的景佑被踹飞出去。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却死死的护住怀里的东西。
“景佑!”宋明礼撕心裂肺地喊。
景佑闻声,向她看过来。
景佑看见她,便笑了。
他拿出拼命护在怀里的东西——从狗嘴里抢下的半个馒头。
他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副献宝的样子,想把馒头喂给她吃。
原来,他跟恶犬抢食,不是自己吃,而是要给她啊?
“傻子喂瘫子,还真是母子情深呐!”苏怡冷笑着,打翻了一旁的油灯。
“不要!”宋明礼大叫。
灯油泼了出来,很快点燃了破屋里的桌椅、草席……
“景佑,景佑你快出去!你快出去呀!”
宋明礼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儿子。
可景佑却傻傻地依偎在她身旁,满眼濡慕地看着她,守着她。
他张了张嘴,想喊“娘”,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他再也喊不了娘了……
“对不起,景佑,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生你,却没有保护好你!我不配做你娘亲,对不起……”
破房子很快烧了起来,熊熊大火将母子两人吞没。
宋明礼临死,带着滔天的恨意……
她恨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顾家!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对不起儿子……
景佑,若人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的孩子吗?
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保护你吗?
……
……
“娘亲!娘亲快醒醒呀!别睡了!”
是景佑!景佑的软糯的声音!
不对……她的景佑被人割了舌头,他再不能喊娘亲了。
“娘亲,爹爹回来了!你快起来,我们去见爹爹!”真是景佑的声音!
宋明礼拼尽全力,想要掀开眼皮……
曾经,她一直盼着顾青山回来。
可谁知,顾青山离家七年,他归来之际,也是自己母子二人噩梦开始之时!
如果能重活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儿子!
带着儿子,跳出火坑!
宋明礼猛地掀开眼皮,如同溺水被救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不是死了吗?
浑身褥疮的疼,愧对景佑剜心的疼,烈火灼身的疼……明明那么真实!
可这里……
却是她以前——
在顾青山回来以前住的地方啊?
“阿娘,你怎么了?”景佑趴在床边,软糯的声音,犹如天籁。
宋明礼又惊又喜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她光脚下床,一把抱住景佑,眼底涌出阵阵潮热。
她的景佑还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没傻,没被人割舌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娘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景佑在这里!景佑会保护阿娘的!”
不!不是噩梦!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她死了。
苏怡打翻油灯,她和景佑都被烧死在那间破屋里。
……
景佑的小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脊背,软软的嗓音,坚定温柔的安慰着她。
宋明礼好险又泪奔……
不!景佑,阿娘不会再做那个愚蠢、懦弱、以夫君为天的傻女人!
这辈子,阿娘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景佑刚刚说什么?谁回来了?”宋明礼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温柔慈爱地看着儿子。
“爹爹回来了,在崇明堂呢。”
宋明礼呼吸一滞,心里如同被剜了一下,回忆滚滚而来。
前一世,顾青山离家七年,回来那日却带回一双儿女。
他谎称是族里堂兄家的孩子,堂兄一家都不在了。
他承蒙堂兄照顾,便把堂兄的孩子带回来,好好养育。
可笑她竟然还信以为真,以为顾青山是重情重义的好人,把那一双儿女视如己出。
后来更是为了他们的前途,也因为景佑高热烧坏了脑袋……
将他们过继到自己名下,给了他们嫡出的名分。
宋明礼抬手按了按心口,这辈子,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要让欺骗她、利用她的顾家人付出代价!
宋明礼关切地看着景佑,“景佑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景佑摇了摇头,“没有呀,就是有点饿。”
宋明礼一边叫丫鬟给景佑拿点心,一边叮嘱儿子,“这几天,不要去水边玩儿,记住了吗?”
景佑也不问为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
但宋明礼仍不放心,前世,就是在顾青山回来没多久,景佑便落水发热。
这一热,持续三天,烧坏了脑袋……
宋明礼叫来她的大丫鬟紫苏,“把墨兰调回来,安排在景佑身边。”
墨兰和紫苏一样,都是娘家为她精心挑选的陪嫁丫鬟。
紫苏擅长打理庶务,墨兰虽是女子,却有一身好功夫。
紫苏闻言,又惊又喜,“小姐想通了?终于要把墨兰调回来啦?”
宋明礼惭愧地笑了笑,“是啊,先前什么都听婆母摆布,是我糊涂。”
紫苏却有些紧张,“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为难您呐?”
宋明礼沉声道,“我的陪嫁丫鬟,凭什么在他顾家的庄子上干活儿?”
宋明礼握住紫苏的手,目光坚定,“紫苏,你们跟着我从将军府嫁过来,我是你们的主子,理当处处护着你们……
“先前是我太软弱了……连累你们也跟着我受了许多的委屈!”
“小姐!说什么连累,能伺候您,是奴婢们的福分!”
这么多年的委屈被看见,紫苏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
“以后再不会了!”宋明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想明白了,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唯有自强自立,才能过好日子,守护好身边的人!”
“嗯!”紫苏连连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明礼笑了笑,“怎么还哭了,快去把墨兰给我叫回来!”
“哎!”紫苏连忙答应,“奴婢这就去办!”
墨兰功夫好,让她守在景佑身边,宋明礼才能安心些。
况且,前世墨兰对她忠心耿耿,在顾青山回来以后,墨兰想方设法从庄子上调回了府上。
不知她是否撞破了顾青山的秘密,竟被人暗害,死得不明不白……
这辈子,她一定会守护好身边之人!
“少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去崇明堂!”外院的丫鬟,声音激动急切地来禀报。
“知道了。”
宋明礼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又拿起帕子,给景佑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
她这才穿好了鞋袜,牵着景佑的手,往老夫人的崇明堂走。
……
顾青山此时正跪在崇明堂,老夫人面前。
他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
男孩儿跟景佑差不多大,六七岁的样子,女童略矮些,约莫有四五岁。
一旁的顾夫人孙氏既心疼儿子,又想抱抱那一双小童。
她不由对上座的老夫人道,“母亲,山儿已经知错了!还给你领回来这么一对聪明可爱的重孙,你就叫他起来吧!”
顾老夫人气哼一声,“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宋家那丫头啊!她也为你生下儿子!侍奉公婆,操持这一大家子!”
顾青山和母亲孙氏对视一眼,孙氏冲他摇了摇头。
顾青山铁青着脸道,“我本不愿娶她,是你们逼我娶的!我心里只有苏怡!”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老夫人怒道。
“淮儿该上学了,”顾青山抬眸道,“乡下的先生,哪有京城的好?我已经被你们耽误了,淮儿不能再被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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