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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儿的心理防线崩溃了,猛地,她手中刀狠狠刺向如燕的脖颈。
“呛”的一声,一道寒光飞奔而出,李元芳的链子刀头深深地插进苏显儿的咽喉。显儿双眼凸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了气。李元芳走到如燕身前:“你还好吧?”
如燕突然一声嚎啕,轮起右手狠狠地给了李元芳一记耳光,痛哭着奔出坊门。李元芳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脸颊,无奈地笑了。他转过身,向紫衣人们走去。所有黑衣人慢慢地向后退缩,李元芳大步向前逼近:“现在我已经很生气了,我不会有耐心再问一遍,因此,请你们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
他紧了紧手中的链子刀。一名黑衣人嗫嚅着道:“我们、我们在找……”
忽然,她张大了嘴,李元芳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条黑影闪电般地掠入树林之中,快得异乎寻常。李元芳脱口喊道:“不好!”他回过头,只见十几名黑衣人的身体缓缓软倒在地。元芳翻过一人,那人面色青紫,探探鼻息,已经气绝。一枚钢针钉在她的脖子上。
李元芳一惊:“又是无影针!”
望着地上女子们的尸身,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意。他轻声道:“对不起!”
东柳林镇外,黑衣人乘坐的十几匹战马静静地站在小镇的牌楼之下。远处,李元芳快步从镇中走了出来,他来到黑衣人的马旁,仔细搜查着马背上驮负的什物。忽然,两个黑色的包袱映入他的眼帘,他赶忙将它们从马背上拿下,打开来看,里面是十几份塘报!
李元芳一愣,伸手拿起一份,打开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丘静所发?难道王孝杰……”
他迅即将塘报放进包袱之内,提起来挎在肩上。
一阵哭声顺风传来,元芳回过头,不远处,如燕伏在马背上抽泣着。李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燕满面泪水。她伸手擦了擦,一方手帕递到眼前,如燕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忽然她回过头,李元芳正望着她。如燕狠狠地将手帕扔在地上,又踩上两脚,厉声喊道:“不要你假惺惺地做好人!你给我走开!”
李元芳道:“好了,你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救得了你。”
如燕转身喊道:“少来这一套!看看你刚刚那副冷酷的样子。你竟然让那个女人再用点力气!你知不知道,再用点力气,我的脖子就被刺穿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只是看着我叔父的面子才对我和颜悦色,其实,你骨子里就是想让我死!”
李元芳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让你死呢?”
如燕语塞:“你,因为,你……”
李元芳望着她:“说不出来了?我来说吧。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越表现出对你的关心,你得救的机会就越小。她会将你作为人质胁迫我做很多事情,最后杀死你。你知道,我最不愿被人要挟,当然,更不愿看到你送命。现在你虽然受了一点轻伤,可我却保住了你的性命。对吗?”
如燕冷冷地道:“你不用再强辞夺理,为自己找借口了,一切我都明白,你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关心我!”说着,委屈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喊道:“你走,你给我走!这一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李元芳笑了笑:“我是准备走。但是你没有发现,你现在是趴在我的马身上哭吗?”
如燕一愣,回头看了看,果然自己趴在李元芳的坐骑上,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元芳翻身上马,一拨马头,慢慢地向镇外走去。身后响起了如燕低低的声音:“还说走就走啊!”
元芳笑了,他勒停了坐骑:“怎么,你改主意了?”
如燕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也知道,你只有那样才能救我。可是,我、我……我总得把委屈喊出来吧。刚才那么危险,总不能连哭都不让我哭一声吧?而且,这儿又没有别的人,只有你……”
李元芳也笑了:“现在哭够了吗?”
如燕撅着嘴道:“差不多吧。”
李元芳叫她上马。如燕翻身上马:“咱们去哪儿?”
李元芳拍了拍黑包袱笑道:“追踪了两天,还是有些收获。”
如燕道:“那里面是什么?”
元芳道:“是塘报。”
如燕道:“塘报?啊,我明白了,这些就是兵败东硖石谷之前,王孝杰转经贺兰驿发给朝廷的那些塘报,被这帮坏蛋给扣下了!”
元芳笑了笑:“不错,确实是经由贺兰驿转发给朝廷的塘报,但是所发之人却不是王孝杰!”
如燕一惊:“不、不是王孝杰,谁还发过塘报?”
元芳平静地道:“是丘静。”
如燕一愣:“丘静?就是那个崇州刺史?”
元芳点点头。如燕道:“可,他不是陷大军于死地的罪魁祸首吗?”
元芳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如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李元芳道:“还记得那个峡谷里的紫衣大汉李楷固吗?”如燕点头道:“记得”。
李元芳道:“我们约好的,三天后在峡谷见面,也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如燕张大了嘴:“你、你还真相信呀,你以为他真的会去?”
李元芳点头:“一定会的。”
月朗星稀,寂静的山中,枭鸣猿啼。狄仁杰率领着一小队人马无声地行进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狄春指着远处低声叫道:“老爷,您看!”狄公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远的山坳里隐隐露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后面,曾泰、王铁汉、吴大憨和七位军头都围了过来。王铁汉轻声道:“是山里人家。”
曾泰兴奋道:“摸黑走了两个时辰,总算见到人家了!”
吴大憨傻笑道:“假的,假的!”狄春拉了他一把:“大憨,别瞎说!”
狄公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四更了吧?”曾泰道:“差不多。”
狄公点点头:“如此深夜,老百姓家里是不会点灯的!”
曾泰愣住了:“恩师,你看这点点灯火,不是老百姓家又会是什么呢?”
狄公摇摇头:“不知道。先过去看看,大家小心为要!”众人点头答“是”。
山坳里点着一堆堆篝火,大约二三百名土匪模样的人,围坐在火边,大吃大喝,大声说笑着。不远处,几十名白布塞嘴的妇女,被绳索串捆着,倒卧在山石旁。
狄公、曾泰、狄春、王铁汉、吴大憨和七大军头静静地伏在山崖上,望着下面的土匪。曾泰钦佩地道:“恩师,真的不是老百姓家,是、是一伙土匪!”狄公点点头。
忽然,旁边的吴大憨惊叫道:“李楷固,李楷固……”狄春赶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幸亏下面的群匪在高声说笑着,并没有听到这一声惊叫。狄春死死地捂住吴大憨,压低声音道:“我的吴爷爷,求求你了,别出声行吗!”吴大憨发出一阵嗯嗯呀呀的声音。
狄公慢慢地爬过来,对狄春低声道:“放开他。”
狄春看着吴大憨:“可不许喊!”吴大憨点点头,狄春放开了手。
狄公问道:“大憨,你看清楚了,这些人就是袭击东柳林镇的土匪?”
大憨的眼中充满恐惧,连连点头。狄公向下望去。果然,山崖下面,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站起来,举着酒碗高声叫道:“弟兄们,弟兄们!”
群匪安静下来。头领道:“今天这一票干得痛快!踏平东柳林镇,杀光了镇上的人,钱财不算,还得着不少女人,这一下大家可有得乐子了!”
众匪一阵轰笑,纷纷举起酒碗。头领道:“干他妈土匪就是过瘾,哪像当官军呀,这不许,那不许。啊,是不是!”
众匪高声怪叫,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头领大笑道:“弟兄们,明天的目标是下窑洼村,大家多砍几个脑袋,回去也好交差!”众匪高声喝叫着,哄嚷着。
狄公伏在山崖上静静地听着,思索着,旁边的曾泰轻声道:“恩师,您听到了吧,他们原来是官军,现在干了土匪,这些人真的是李楷固的手下!”
狄公点点头,冲大家一摆手,众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退回到山道上。曾泰轻声道:“恩师,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略一沉吟:“去下窑洼村。”
曾泰一愣:“下、下窑洼?”
狄公点点头:“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土匪明天要血洗下窑洼,我们必须在天明前赶到,通知那儿的村民做好准备。”
众人这才明白。狄春道:“可老爷,咱们连这个村子在哪儿都不知道啊。”
狄公道:“肯定就在前面,否则,这些土匪不会在这里宿营。”
曾泰道:“恩师,要不要派人去通知权大将军,请他派兵前来?”
狄公摇摇头:“来不及了。”
曾泰道:“可就咱们几个,无兵无将,到了那儿也只能是给村民们报个信儿,让他们赶紧逃命。”
王铁汉道:“那也好啊,总比被杀光了强!”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了看七大军头,又看了看王铁汉等人道:“这些乌合之众,有咱们几个就足够了。”
下窑洼村,是一座很大的村落,有上百户人家。正午时分,村中静悄悄的,就连鸡鸣犬吠也听不到,只有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上,几只麻雀不停地聒噪。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地面随之震动,树上的麻雀一哄而散。几十匹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土匪头领。将到村口,他勒住马,大手一挥,后面的马队立即停住。
头领四下里看了看道:“怎么这么静啊?”
旁边的一个火长道:“就是,正是中午饭时分,连点儿炊烟也见不着,我看有怪呀!队长,咱们小心点儿。”
队长点点头:“步兵离我们有多远?”
火长道:“大约两里地吧。”
队长吩咐道:“你们几个先进村去探探路,有什么事用响箭通报。”
火长点点头,一挥手,十几匹马跟着他向村里闯去。队长静静地望着马队转过一道弯,消失在视线中。
村中静悄悄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火长勒住坐骑,后面的众匪纷纷停住。火长骂骂咧咧道:“可真他娘的邪了,这村里怎么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啊!”
身旁的一匪道:“是不是听到消息逃走了?”
火长骂道:“放你的狗屁,这些泥腿子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
话音未落,前面不远处闪出一群人,有老有少,还有妇女,飞快地向村北逃跑。火长眼中放光,高喊道:“弟兄们,在那儿呢,追!”
旁边那匪道:“火长,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向队长禀告吧,万一里边有埋伏……”
火长气笑了:“瞧你那熊样儿。就凭这几个泥腿子,就是有埋伏又能怎样!”说着,他抽出腰间的马刀,厉声高喊道:“给我杀!”
众匪发出一片叫喊,纵马向前冲去。冲在最前面的火长突然觉得马脚一软,身体登时倾斜,耳中听得一声巨响,地面塌陷,众匪的十几匹马纷纷掉进了横贯村路的陷坑之中。坑中的石灰飞腾弥漫,霎时间便将众匪呛得大咳不止,眼睛也不敢睁开!
铜锣声骤然响起,路旁家家户户门户大开,龙威军头李朗率一众农民飞奔出来,人人手持削尖的长竿,冲到坑边,群竿齐下,鲜血飞溅,陷在坑中的火长等匪立时魂飞魄散。
村口,队长惊疑不定地向村中眺望。远远的腾起一股白烟,弥散在空中,紧接着,隐隐传来阵阵锣声,村中喊杀声四起。队长看了看身旁的土匪:“怎么回事?”
那匪也正伸着脖子往村里看:“不知道啊。”
队长道:“会不会出事了?”
那匪笑道:“不会,您就放心吧,肯定是这帮小子正大开杀戒呢。”
队长摇摇头:“不像啊。怎么步兵还不到,真他妈不是东西!”
话音未落,步兵已开到村口。队长拔出腰间的马刀,一声高喝:“弟兄们,杀进村中!”说着,他撒马向村里奔去,身后的骑兵一拥而上,步兵在马后跟随。
队长率骑兵闯进村中土路,只见前面不远处,龙彪军头杨芳、龙武军头仁阔率一队手持长竿的农民在村路上摆开了阵势。队长哈哈大笑:“这帮泥腿子,真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拿着破木棍子就想跟咱们放对!弟兄们,给我杀,一个活口也不许留下!”
众军高声答“是!”众匪掩杀过来,队长手挥长刀,冲在最前面。猛地,两旁民房的山墙在轰鸣中倒塌下来,登时将土路封住,冲在最前面的队长和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马腿便已经被倒塌的山墙绊倒,将一众骑匪甩下马来,后面的步兵不及收脚,踩在骑兵们的身上,登时,群匪一片鬼哭狼嚎。
杨芳、仁阔率农民如下山猛虎一般掩杀过来。前面的众匪见势不妙,扭身便逃,与后面冲上来的匪徒们迎头相撞,自相践踏,乱成一团。杨芳、仁阔手挥钢刀,如虎入羊群一般;身后的农民们各个拼死力战,毫不退缩。刹那之间,群匪便如刀割韭菜一般,倒下了一片又一片。队长从地上爬起来喊道:“弟兄们,给我上,给我上啊!”可到了此时,谁还听见他那微弱的喊叫,群匪溃不成军,向村口退去。
队长挥动钢刀砍翻了两个农民。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一声断喝:“拿命来!”他一惊回头,正是杨方。队长手起一刀奔杨方前胸刺来,杨方一侧身,飞起一脚正踢在队长的手腕上,钢刀飞了出去。队长扭身想跑,仁阔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个扫堂腿,队长登时趴倒在地。
杨方一脚踏住了他的头:“别动,再动要你的脑袋!”队长不敢挣扎了。杨方对仁阔道:“这儿交给我了,你快去帮忙!”仁阔大声答应着飞跑而去。
众匪狼奔彘突,仓惶逃命,农民队伍在李朗、仁阔的率领下随后紧追不舍。眼见到了村口,猛地一棒锣响,两侧树林里杀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大总管狄春、王铁汉、龙胜军头齐虎、龙兴军头潘越、龙健军头肖豹、龙扬军头沈韬,他们的身后,是手持锄头铁锹的下窑洼村村民。
众匪一见这阵势登时气为之夺。身后,李朗、仁阔率队杀来。狄春一声高喝:“放下武器者免死!”众匪迟疑着。
狄春一声大吼:“杀!”六人挥动钢刀率村民们一拥而上,刀枪齐下,登时几名匪徒便身首异处。其余匪徒见状,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村中大户人家正房上,狄公坐在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几位长者在下首相陪。曾泰不时到门前探头张望。几位长者也是神情紧张,竖起耳朵谛听外面的动静。狄公看了看长者,又看了看曾泰,放下茶杯:“曾泰!”
曾泰赶忙转过身来:“恩师。”
狄公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低声道:“为官者,上正其品,下端其行,当有大将风度。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与庶人无异,还像个朝廷的正五品大员吗?”
曾泰被说得面红耳赤:“恩师教训得是,只、只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狄公道:“有狄春、李朗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曾泰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村中的几位长者,低声道:“可他们带的都是农民,不会打仗。”
狄公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指挥得法,就是无兵无卒,也照样退敌保家,郑国的弦高、三国的诸葛不是都曾空手退敌吗!”
曾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是,是。”
狄公道:“你这样张惶失措,会令这些老人家心神不宁的。”
曾泰醒悟过来:“学生惭愧。”
他赶忙走过去对几位长者道:“请诸位安心,不会有事的。”几位长者连连点头。
忽然,杨方满脸汗水,浑身染血飞奔进院,屋中所有的人都跳起来冲到门口。杨方来到狄公面前,躬身施礼:“先生,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三道埋伏,道道见血,杀得这群龟孙子们鬼哭狼嚎!”
屋内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杨方对狄公钦佩得五体投地:“先生,到今天,小的才算是真正服了您!”
狄公笑了:“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杨方道:“那小子已被我擒住,就在门外!”
狄公道:“好,好极了!”
话音未落,狄春、李朗飞步冲进院里:“老爷,众匪大半被杀,其余的都已缴械投降,无一人漏网!”
狄公笑道:“非常好,你们辛苦了。”狄公又吩咐狄春,陪那几位老人家到堂屋歇息。狄春搀扶着几位长者,向堂屋而去。
李朗道:“先生,您可真神了,弟兄们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
狄公笑道:“统兵有方,大破贼匪,保一方百姓平安,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我要向朝廷具表,为你们请功!”
杨方、李朗齐齐下跪:“谢先生!”
狄公道:“好了,好了,快起来!”二人站起身来。
狄公吩咐杨方将那个匪首押进来。杨方大声答应着跑出去。
狄公和曾泰转身走进正房。杨方押着那队长快步走进来。队长已失去了昨夜那股牛气,吓得浑身筛糠。
狄公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叫什么名字?”
队长答道:“小的,朱风。”
狄公点了点头:“你听好,我只问一遍,答错了,立刻推出门去砍了。”
朱风连称:“是,是。”
狄公道:“你们的首领是谁?”
朱风道:“是、是原崇州右营将军李楷固。”
曾泰道:“恩师,看来真是……”
狄公一摆手打断他,问道:“李楷固?”
朱风答道“正是”。
狄公道:“李楷固长得什么样子?”
朱风不假思索地道:“黑脸,长方脸盘,络腮胡须,大高个子,两只眼睛特别吓人。”
狄公点了点头:“血洗东柳林镇,是你们做下的吧?”
朱风一惊,赶忙道:“不、不是,我们这才是第一次下山……”
“啪”!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狄公一摆手:“推出去砍了!”
杨方拔出钢刀,一把抓住朱风,朱风吓得连连磕头:“小的说实话,小的说实话,血洗东柳林,是我们干的,可那是李将军让我们……”
狄公道:“丘静长得什么样子?”
朱风张口结舌:“丘、丘静?”
狄公道:“怎么,身为李楷固的部下竟连丘静都不知道?”
朱风一惊,赶忙道:“知道,知道,就是崇州刺史丘大人。他长得、长得,圆脸盘,大眼睛,黑胡须……”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编,再继续编!”
朱风咽了口唾沫:“老爷,我、我们虽然是李将军的部下,但、但对丘静确是不熟。”
狄公道:“你刚刚说过,是李楷固让你率兵血洗东柳林镇,是吗?”
朱风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
狄公道:“那你最近一定见过李楷固了?”
朱风道:“那是当然。”
“乒”的一声,狄公狠狠一拍桌子:“我把你个奸猾顽劣的恶贼!李楷固救出丘静,倒反崇州,这二人势必整日呆在一起,你却说从未见过丘静,真是滑稽无比,可笑之极!”
朱风哆嗦着道:“老、老爷,小的真的从没有见过丘静。”
狄公又是一阵冷笑:“那是当然!否则,你又何必说谎?”
朱风赶忙道:“老爷说的是。”
狄公站起来:“李楷固是你们官军的统军将领,镇守崇州,在这之前,你肯定是经常见到。然而丘静是刺史,主理民事,与军中无关,所以你没有见过他!我说的话你该明白了吧。”
朱风浑身一抖,冷汗从额角滚滚而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的,小的……”
曾泰莫名其妙地望着狄公,轻声问道:“恩师,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狄公笑了笑:“你不明白?”
曾泰摇了摇头。狄公回过身,双目如电望向朱风:“他明白!”
朱风浑身颤抖起来,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的不明白。”
狄公一声猛喝:“你们是官军!是王孝杰派来追剿李楷固的官军!”
朱风一声惊叫。曾泰傻了:“恩师,您是说,他、他们是崇州的右威卫官军?”
狄公道:“不错,这个朱风就是右威卫麾下的军官!”
曾泰道:“这、这……这不可能吧,官军为什么要杀老百姓!”
狄公一声冷笑,双眼紧逼朱风:“杀良冒功!”
朱风一屁股坐在地下,浑身不停地颤抖。狄公逼问:“怎么样,你是实话实说呢,还是要我现在就杀了你!”
朱风叩下头去:“我说,我全说!”
狄公道:“说!”
朱风咽了口唾沫道:“这位先生,我虽不知您的身份,可您定然对崇州的事非常熟悉。前些日子大军惨败,王孝杰将军率我们逃了回来。本来我们心想,总算是活着回来了,终于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没想到李楷固又反了……”
狄公问道:“李楷固为什么造反?”
朱风道:“听说他私率官军截杀千牛卫,救走了钦犯,大将军派人侦讯,他看到事情败露,就反水了。”
狄公点了点头:“你继续说吧。”
朱风道:“李楷固反后,大将军非常震怒,派我们前营出城追剿,可是那李楷固是好对付的?连契丹人见了他都哆嗦。哎,我们进ru贺兰山后,接连两次被李楷固伏击,打得我们晕头转向,等明白过来,人家早就不见了。在大山里转了十多天,可连李楷固的影子都没摸着。这个时候,大将军派人来催,我们前营的宋将军没有办法,只得命我们、命我们……”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命你们屠杀当地百姓,用他们的首级冒充叛党,在王孝杰面前邀功请赏!”曾泰终于明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朱风跪爬两步:“可、可先生,派出的三路追兵都是一样,不光是我们这样做。”
狄公一声怒吼:“你给我住口!”
朱风浑身一抖。狄公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们身为朝廷威卫,本应是守土保家,卫护百姓免遭荼毒,然尔等这班恶贼,为了贪功邀赏,谄媚上官,拿着朝廷给你们的饷银,吃着百姓给你们的军粮,竟然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手挥屠刀,虐杀我治下良民,以无辜百姓的人头冒领军功,真是禽shòu不如,歹毒之极!”
朱风连连叩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呀!可、可是先生,这是上官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不从啊!”
狄公冷笑一声:“上官的命令?昨夜,尔等在山中摆酒庆功,大放厥词,说什么踏平东柳林镇,杀光全镇百姓,真是痛快之极;说什么既抢得了钱财又得到了女人;还说什么做土匪比做官军来得痛快。难道,这也是上官的命令!”
朱风一声惊叫,瘫倒在地:“这、这,怎么这个你也知道?”
狄公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尔等做这样残忍卑劣的勾当,以为能掩天下人耳目吗!”
朱风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狄公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的上官是谁?”
朱风哆哩哆嗦地道:“前营将军宋无极。”
狄公狠狠一拍桌子:“什么将军,衣冠禽shòu!”
朱风俯伏在地,四体乱颤,不敢抬头。狄公看了他一眼:“宋无极命你血洗东柳林镇,除了杀良冒功,还有什么目的?”
朱风答道:“他、他只是说一定要杀尽全镇的百姓,绝不能有一个漏网,别的就没说了。”
狄公道:“哦?他是这样说的?”
朱风道:“正是。”
狄公点点头:“让他签供画押!”
曾泰拿起笔录供状,放在朱风面前,朱风签供。
狄公一摆手:“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杨方一声答应,押着朱风快步走了下去。
狄公狠狠一拳捶在桌上:“这班人面兽心的畜生,不将他们绳之以法,我狄仁杰有何面目见崇州百姓!有何面目面对皇帝的信任重托!”
曾泰长叹一声:“恩师,我明白了,在东柳林镇的时候,您就已经想到,杀人的不是土匪而是官军。”
狄公点了点头:“当时,我只是怀疑,为什么土匪杀人后,还要将人头割下。然而,当我们在山中遇到这些假土匪时,这个朱风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当时,他大笑着说:‘弟兄们,明天的目标是下窑洼村,大家多砍几个脑袋,回去也好交差!’你还记得吗?”
曾泰道:“是的,我记得。”狄公接着道:“听他说完这两句话,我彻底明白了,这些土匪是官军假冒。你知道,本朝计算军功的方式全靠斩获敌军首级的数量。当年,我为幽州刺史时,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宰相张光辅杀良冒功,残害出城投奔我们的百姓,将他们的首级呈给皇帝,以展示军功。我曾当着他的面说:‘如有尚方斩马剑,愿取你项上人头!’”
曾泰点点头:“这件事我曾听说过。回朝后,张光辅在皇帝面前参奏,说您是州将轻慢元帅,您也因此被贬到了剑南道。”
狄公点点头:“真想不到,十几年前发生在张光辅身上的事情,今天竟又发生在这里!”
曾泰恨恨地道:“都是那个前营将军宋无极太可恶了!”
狄公淡然一笑:“宋无极在这件事中只是个小角色,刚刚朱风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曾泰点了点头。狄公沉吟道:“这里面还有蹊跷。”曾泰一惊:“哦?”狄公道:“你想一想,就算是这些官军要杀良冒功,那也不必将全
镇所有的人都杀光呀。而且,如果只是为了邀功,他们只杀男人这就足够了,为什么要连妇女和孩子都要杀掉呢?”
曾泰轻声道:“您的意思是……”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崇州的水很深呀!曾泰,你立刻写信,命权善才暗中出兵,包围并逮捕宋无极以及其他两路进剿李楷固的军队,而后封锁消息,等我回去!”
曾泰道“是”。狄公道:“这封信让狄春送回去。”曾泰点头,快步走出门去。狄公陷入了沉思。
一匹马奔进峡谷,正是李楷固。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长长地出了口气。
峡谷的另一端传来马蹄声,李楷固一圈马,扭过头来。对面的谷口,一骑马飞奔而出,马上人头戴范阳毡笠,正是李元芳。李楷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李元芳转眼来到了近前,将头上的毡笠推起。
李楷固微笑道:“我们约好的三日后在峡谷之中见面。”
李元芳点了点头:“不错。”
李楷固一拱手:“在下李楷固,不敢爽约,今日特来领死。”
李元芳笑了,他翻身下马。李楷固也跳下马来。元芳快步走到李楷固面前,笑道:“楷固兄,日前是小弟多有得罪。”
李楷固赶忙道:“哪里,我是个粗鲁人,行事乖张,望元芳兄弟不要见怪。”
忽然,李楷固感觉有些异样:“元芳兄弟,你……”
李元芳微笑道:“怎么了?”
李楷固笑了笑:“啊,没什么,好像你的声音……”
李元芳纳闷:“我的声音?”
李楷固赶忙道:“啊,好像你的声音与那天有点不太一样……”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是吗,那就对了!”
李楷固愣住了。猛地,李元芳闪电般飞到他的身旁,双指重重一戳,李楷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贺兰山巅,两匹马飞奔上岭,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勒住马,向下望去。只见峡谷中的山崖旁,一匹黑马踏蹄轻嘶,来回走动,紫衣大汉面崖而立。如燕耸了耸肩:“还真来了,你们男人倒是奇怪得很。”
李元芳道:“下去!”说着,他一拨马向山下奔去。
峡谷中,李楷固面崖而立,背对官道,仿佛石像一般,一动不动。李元芳、如燕纵马来到近前,李楷固还是岿然不动。元芳翻身下马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李楷固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
李元芳皱了皱眉,缓缓走过去,轻声道:“你怎么了?”
仍然没有回答。李元芳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楷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丝狞笑:“无影针,就在你的手上。”
元芳猛吃一惊,向手掌中看去,果然,掌心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无影针!
李元芳大声喝道:“你不是李楷固!你是谁?”
“李楷固”发出一阵狞笑:“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这枚无影针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细如牛毛,很难辨认,挺适合你吧!”
李元芳紧咬牙关,周身运气,与剧毒相抗。“李楷固”满面嘲弄之色:“都说李元芳武功高强,机智过人,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草包!说句实话,我从没想到你会这样轻易地中计,真令我失望!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至少准备了十多种方法来对付你。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李元芳面部的肌肉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不停地晃动。远处,马上的如燕看出事有蹊跷,赶忙翻身下马,飞跑过来:“元芳,你怎么了?”
“李楷固”微笑道:“他马上就要倒下了!”
话音未落,李元芳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如燕一声惊叫,扑上前去。一口鲜血从元芳的口中喷了出来。
深夜,贺兰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远处的一个山洞里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洞中,两株粗壮的松干架起了着皮鞭着肉的“啪啪”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李楷固被四条铁链拉扯着吊在半空,他浑身血污,遍体鳞伤。两个行刑的人光着膀子,轮动皮鞭,狠狠地抽打着。一人恶狠狠地喊道:“说,丘静在哪儿?你们的山寨在哪儿?”
李楷固破口大骂:“李元芳,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子为义气单身赴约,想不到你竟然用这等下流的奸计对付老子。你、你他妈禽shòu不如!”
行刑人怒骂着狠狠抽打着他。李楷固骂不绝口:“李元芳,你没种来见老子,让这两个小喽罗出来混事,你他妈还算是个人吗!有种的滚出来,看着老子的眼睛说话!”
行刑的骂道:“这厮真是肉烂嘴不烂!”说着他提起皮鞭又要打,另外一个拦住他:“哎,对付这种人,光用皮鞭不行,我看得动点真家伙。”说着,这小子走到火盆旁拿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走到李楷固身前:“再问你一遍,丘静在哪儿?你的山寨在哪儿?”
李楷固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两个小杂种,也配跟老子说话?让李元芳来,老子有话就跟他说!”
那小子将烙铁靠近李楷固的前胸,冷笑道:“我看你是个贱骨头,定要皮开肉绽,才肯张嘴。”
李楷固不屑地道:“小杂种,你尽管冲爷爷来,眨一下眼,我是你养活的!”
那小子哼了一声,将冒着烟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李楷固的胸口上。“滋啦”一声,一股青烟直冒,李楷固胸前的皮肤迅速熔化。李楷固声嘶力竭地大笑着,声音在洞中回荡,震人心魄。
脚步声响起,几个黑衣人抬着一副担架走进来,上面躺着的正是李元芳,他满面青紫,一动不动。后面,如燕全身五花大绑,被推搡着走进洞中。李楷固登时愣住了:“李元芳?!”
“怎么样,惊奇吧?”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楷固猛地抬起头,对面,站着另外一个“李楷固”,从身高到相貌,竟然与他一模一样!
李楷固惊呆了:“你、你是谁?”
假李楷固微笑道:“这很重要吗?你把我当成了李元芳,所以会在这里;而李元芳将我当成了你李楷固,因此,躺在了担架上。”
李楷固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李元芳一条好汉,怎么会行如此龌龊之事,原来竟是你这个狗日的设下的毒计!”
假李楷固微笑道:“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毒计,是智慧!只是你们两个是一对草包,这个计划得手得太容易了,令我有些失望!”
李楷固咬碎钢牙厉声喝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假李楷固一笑,朝身旁摆了摆手,两名行刑人和黑衣随从躬身施礼,快步退了出去。假李楷固走到李楷固的面前道:“对于李元芳,我想要他的命;而对于你呢,我要知道丘静和你的右营在哪里?”
李楷固怒叱道:“你他妈做梦!”
假李楷固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长了一个猪脑子,却埋怨别人太聪明,只要自己落了套,就会破口大骂。哎,骂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而我呢,我想我的一个行动,马上就可以对你产生作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这里面是李元芳所中毒针的解药,只要你说出丘静的下落,你马上就可以救活李元芳。当然,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李元芳会死,而你呢,当然会愧疚一辈子。”
李楷固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假李楷固道:“怎么,想说了?如果你说了,就会对丘静愧疚终生,你可一定要想好啊。”
他一脸嘲弄的表情,望着李楷固。李楷固嘴唇颤抖,额头青筋暴露,嘶声喊道:“你杀了我吧!”
假李楷固摇摇头:“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还要看你是怎么愧疚终生呢。”
李楷固怒骂道:“你这狗杂种,我跟你拼了!”
假李楷固嘲笑道:“看,说着又来了!对愚蠢的人来说,除了这样,似乎没有更好的表现方式了。”
“当然有,那就是一个最愚蠢的人,拼命表现自己聪明!”一个声音在山洞里回响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假李楷固四下望着,洞中再也没有别的人。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如燕、李楷固,还有洞口的行刑人、黑衣人。他沉声道:“是谁在说话?”没有人回答。
“是我。”声音是从地上发出的。假李楷固猛吃一惊,望向担架上的李元芳。
李元芳缓缓坐起来。在场众人都彻底惊呆了。如燕如在梦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假李楷固更是如坠冰窖,不禁连退了三四步。
李元芳站起身,静静地望着他:“现在你还不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吗?”
假李楷固颤声道:“你,、你中了无影针,怎、怎么可能没事?”
李元芳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中无影针!”
假李楷固傻了:“没有中?我亲眼看到你的手掌上插着毒针。”
李元芳道:“那不过是个小戏法,我的掌力将无影针吸了起来。”
假李楷固倒退了一步。李元芳接着道:“你曾说过,至少想到了十几种对付我的方法;而我呢,在走到你身后的一刹那,只使用了一种方法便令你相信我中了毒针!怎么样,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
假李楷固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李元芳从担架上拿起幽兰剑,走到假李楷固面前:“你是跪下受绑呢,还是要我动手?”
假李楷固一声冷笑:“你真的那么自信,能够对付得了我?”
李元芳道:“你刚刚说李楷固的话,都应验到自己身上了!”
猛地,假李楷固闪电般跃了起来,向洞口倒飞而去。人影一闪,李元芳已抢先站在洞口,静静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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