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南宫氏议会。老祖母没有出席,老太太病倒了,实际在我没有回来之前老祖母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只不过她在撑着,她在等我回来,我不回来,她无法安心地躺在床上。
议会只讨论了一件事,结束之后我这个布行代掌柜去掉了一个‘代’字。
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事,在王寿被赶出南宫家的时候,南宫家的人心里都基本有数。
各当铺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跟我道喜,我知道,他们并不看好这个外来汉,毕竟南宫家年轻一辈都对我虎视眈眈。
过了正月,天气没有变得暖和,反而有些转冷,祖母的病又加重了,晚上咳嗽地厉害整夜无法安眠。
有一天,老祖母突然能下床了,穿好了衣服,吃了一大碗胡辣汤,抓着我陪她去寺院。
兰若寺就在葫芦口的外面,座马车不到一个时辰,一路上老祖母抓着我的手不说话,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到寺院老祖母很高兴,把小达慕抱在怀里,跟上师说要住一段时间,上师看了看她,答应了。
拜了观音菩萨,老祖母突然起了性子让我抽个观音灵签,我拗不过,抽了。
抽的是第三首:
燕将独守聊城,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叠后,到头叠坏复成泥。
大概的意思是燕子衔来泥土好不容易盖成了窝,结果塌了。
大抵放到我身上,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老祖母有些遗憾,不停地求菩萨保佑。我倒觉得没什么,人活一世,把握住当下即可,正如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凭一直心,便不屈从于命运。
寺院里格桑花开得艳丽,老祖母像孩子一样,过了一会儿,不开心的便都忘了,我心里泛酸,纵横一世,放得下的如何,放不下又如何,生死面前,一切都如此平等。
而这世间能放下的有几人?
我知道,老祖母,放下了。
……
祖母走的那天,雪下的很大。
我守在灵柩前一言不发,心情十分难过,我把她当成了亲奶奶,第一次有失去家人的感觉。
那些个儿孙,一个个撕心裂肺,一面拍着棺材一面嚎啕大哭,怎么看都有些装腔作势。
按照祖母临走前的遗愿,家里请来了僧伽做法师,经整整诵了七天七夜。
老祖母走的很好,很安详,脸上还有笑容,她的胸口是热的。
上师说,遗体胸口以上发热走得都是善道,即便不能往生到极乐世界去,起码也是人天的福报,上师说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能投生善趣已是不易,说明老祖母是个善人。
我很认同,听下人说,老祖母一生积德行善,乐善好施,逢年过节都会安排府里施粥,帮助家里有困难的人,生意场上也从来都言而有信,德行让人钦佩。
出殡那天,没有**,按祖母的要求火化,火化之后留下了几颗亮晶晶的东西,被上师带回了大昭寺放进了白塔,这也是祖母的要求。
我有些恍然,老祖母念了一辈子的佛,总归念出了点东西。
站在葫芦口,能远远地能望到大昭寺的白塔,洁白、庄严,果真是灵魂安息的地方。
……
老祖母临走的时候做过一件大事,当众将南宫家大掌柜的印信交到了我的手里。
并非是说将大掌柜交给我,而是让我代管,将来遇到合适的人选,再将它传给家族子弟。
我就这么地,稀里糊涂当上了‘摄政王’。
我本不想当什么‘摄政王’,我一度想要离开,但是想到老祖母生前的嘱托,我只能苦笑着,继续留下来。
老祖母对我这般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在叔侄的争斗中败落。
更主要的是,我得等到一年的时间,借助南宫家穿过雪域屏障,到达神朝,也就是龙族。
于是,我接过掌柜印信暂时成了南宫家新任的大掌柜,坐上了议事厅头把交椅。
出奇的是这帮人也没有反对。
我猜大概他们也是有自己的心思。
一来都知道我不会久留于此。
二来大掌柜印信现在在我手上,我早晚要交出来,谁又敢得罪我。就连南宫涯见到我都不得不挤出个笑脸。
虽说按照惯例大掌柜都出自大房,但是他自己什么样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逼数,老祖母都没把印信传给他,明显就是不信任他,另外两个叔叔又岂能服他。
所以,现在印信握在我这个局外人手里,反倒成了最好的局势。对于这个数百年的大家族来说,无疑是种讽刺。
……
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想辞掉布行掌柜的位子,结果招到了二房三房的反对。
在座的谁都不是傻子,老祖母临走的时候,交出手中布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我保管,而大房也拥有布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二房三房各占百分之二十,若是我抛下了布行不管,这布行多数要落在南宫涯的手里,二房三房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
在南宫家,布行、盐当、药材行,这三个主要行当的掌柜任免,是要经过议事厅投票的。我不是老祖母,虽然做了头把交椅,但却没有一言九鼎的能力。
当初王寿被罢免,老祖母只举了一下手,所有人都怕举得慢了。轮到我这,这个规矩恐怕是没了。
南宫涯恨的咬牙切齿,布行他只占了百分之三十,二房和三房合起伙来,这布行还真不是他能说的算的。
我知道他心里对老祖母是怨恨得紧,对我更是恨之入骨,瞅那小眼神就看出来,恨不得把我吃了,他觉得是我坏了他的好事,不然现在他就是南宫家的话事人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没想着跟他化解仇怨。
我是谁?
我可是堂堂方文园主,超然物外。他南宫涯,蝼蚁一样的人,我怎么会在乎他的看法。
自从我当上这个代掌柜之后,南宫家的大院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
以前老祖母在的时候住在院子里还没什么,现在祖母不在了,没有什么想看到的人,怎么住都不舒服。
我在接近葫芦口的地方买下一个院子,离布行近一些,主要是每天都能看到那座大白塔,想着小达慕和老祖母都在那,远在他乡的心能够稍稍得到一丝安慰。
祖母走后,家主南宫炎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时常邀请我来家里做客,我知道,这家伙多数也是看上了我手里的掌柜印信,毕竟他是家主,大房那小子还是个初出茅如,论影响力,他在南宫家现在算是最有威望的。
三叔南宫烈,是个笑面虎,隔三差五派人往我这送东西,很会做人。
显然对大掌柜的位子也是有想法的。
三人对我的态度都挺好,但互相之间可不怎么样。
南宫涯跟两位叔叔十分不对付,听阿布说,南宫涯从小父亲走的早,大房的生意若不是祖母照看着,大房现在恐怕已经被这两位叔叔拆分可也未可知。
我深知其中利害,老祖母交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又何尝不是对大房的保护,只要我手里握着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起到制衡的作用,布行就乱不了。
但是南宫涯哪有这样的脑子,只道是我的存在挡了他的道,从我当上布行掌柜那刻起,就没有停止算计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将我赶出南宫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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