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寺夕下了课就到外语学院千羽凝的绘画社填表。英文系的小楼座落在学院西边，红砖尖顶的哥特式三层建筑，外墙上藤类植物的干茎层层叠叠，其间点缀着绿宝石般妖娆的新绿。
踩着老旧的水磨地砖台阶直上顶楼，寺夕按着松岛唯告诉她的地址摸到了社团的所在。317室在走道的尽头，一路过来的黑色雕花木门配上铜色门把，尽是英伦风情。317的门牌并不显眼，因为门上贴着的“绘画社专用，闲人免进”的花体大告示已经风头强劲。
寺夕敲了敲门板，里面立刻有人回应：“Come~~in——！”正是昨晚那位美人社长奔放的声线。
听到门开的声音，凝从硕大的画板后探出头来，左手色盘右手画笔，衣袖高高挽起，围着身上的白色围裙已然色迹斑斑，标准瓜子脸上没有了平常时的夸张妆容显得清秀无比，一头不长的头发却是用固定画纸的板夹随意夹在脑后，几缕逃逸的发丝飘荡在颊旁。
见来的是馆林寺夕，凝噌地跳下高脚凳：“Hey，荣耀子小姐，欢迎光临~~”
寺夕稍稍屏了下呼吸，慢慢适应一屋的松节油味，环顾了一圈活动室。一间外语小班教室大小的屋子，临墙排开着桌子椅子板子架子，上面摆着缺棱少角的石膏几何体、人物半胸像，磕坏了拎环的陶罐瓷瓶，大大小小的画册图集塞满了半旧的书架，墙上贴着几幅展示用的画作（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摆在果盘里的几个正在给千羽社长当模物的香梨倒是水嫩可爱。
“就你一个人吗？小唯呢？”寺夕问。
凝摊了摊手，从书架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了入社申请表给她，“本社原则上每周二四常规活动，但并不强求每次必到，若有特殊活动另行通知，但是社长本人我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泡在这里。”
寺夕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填表，片刻后交给凝。“你这里还真专业呢。”
“嘿嘿，都是他们美院淘汰不用的废品给回收利用来呗，”凝一边看表一边说，“爱好读书写文上网睡觉，特长绘画小提琴……哇，荣耀，你玩乐器的呀？”
寺夕露出了个略带不好意思的笑：“稍懂乐理，不是很精。若不是小唯要我来这里，我本来还想去学校乐队报名，听说那里有音乐教室，练琴的话不用怕吵到别人。”
凝听了以后拍拍寺夕的肩：“本社长正式批准你到这里练琴，拉得再难听也没关系，这是艺术的碰撞，音乐与绘画的交融！而且这楼是全校最古老的所在，大家上完课就全往modern的图书馆自习室跑，不用怕吵到人。”
千羽凝学画画已经很多年了，西洋的素描、水粉、油画是她的最爱，东洋的水墨、工笔也略有研习，画漫画和制作动画也上手。办社团纯粹出于好玩，和别的社团大张旗鼓摆摊招新不一样，凝只在布告栏里贴了长半大不小的宣传海报，没两天就被五花八门的大小传单遮盖掉。没人上门倒也是她意料之内，本打算继续悠哉地做她的画室倩女，不想那日松岛唯揭下了一个二手电脑广告时发现底下那当背景的黑色2开卡纸上依稀可见的“绘画社”和“英文系二号楼317室”。
松岛唯果真一周两回准时到，凝把自己的旧画夹从书架顶层拎下来。
“美术的基础，”她一边在把画夹搁到窗外拍那陈年积灰一边说，“公认是素描。”
“是。”
“素描本身因使用的画具不同而分好多种，最常见就是铅笔画，此外还有炭笔、炭精条、钢笔、毛笔等等。当然了鉴于松岛秘书您刚及格的智商，咱们还是从铅笔开始。”
“是。”
“铅笔的话根据明暗需要可以从HB到6B任意选择。但刚开始时用2B即可。”
“是。”
凝打开文具盒，唯凑上去一看，啧啧道：“这都赶得上甲贺派的暗器啰。”她拿出一枝削得细长的铅笔来打量。凝踢来两只小凳，一张自己坐一张给唯。她夹好素描纸，把画夹竖立在腿上，“画夹放这样，与视线平行。握笔姿势跟写字时不一样，要像这样拿……”
唯学着凝的样子把笔调整过来，觉得有点别扭，“这也行？”她咕哝道。
不过凝没注意到她的低语，继续授课：“素描最重要的就是线条，是直线。所以今天你就以达·芬奇画鸡蛋的热情拉直线吧。”
“嗯。”
“别把线条画得从头到尾一样粗，要中间粗，两头细，起笔和落笔都要轻。”
“嗯。”
“手不要抖，一气呵成，像这样。”说着，凝拉出了一条笔直完美的横线。她把画夹递给唯：“喏，这就是你今天的功课。有问题吗？”
唯盯着雪白的纸上一条直线，半晌，转过头表情严肃：“社长，我要借把直尺辅助一下。”
馆林寺夕自打交了报名表半个月之后才又在绘画社露了第一次面，之后就平均一周来一次，有时周二，有时周四，时间或早或迟总没个准。凝一边削着铅笔一边无奈道：“荣耀子这副社长头衔真是名不副实，人跟个幽灵一样飘乎。”唯持之以恒拉了个把月的直线终于有了回报，她很有成就感地看了一眼覆盖了N层线条组的素描纸，说：“二把手就是平时挂名养着，危难之时被一把手拉出去顶包的。那些向国民谢罪的发布会多是总理大臣坐镇，首相几时摊上这衰事？”凝不服气地挥着手：“那是官场，官场！我们这儿可是纯洁的社团，我可不会让荣耀子当受怨包呢！”闻之，唯如常地回答“はい、はい”。
寺夕家常便饭式无故迟到翘社活的理由凝和唯早就心知肚明。既不因为懒也不因为宅，而是佳人的心挂念着他方。唯去画画前都会发短信问她“今天去绘画社吗？”，大半时候她得到的回复都是“对不起哦，我要去看侑士打球。”或者“嗯，不过我晚点去。”
网球场在A大北半区，那地方多是理工科院系的所在，而新闻、国文、外语之类的文学院则分布南半区，学生公寓也是如此分布。唯自打从学以来鲜有机会到北区一游，网球场更是从没靠近过。网球队的训练天天有，寺夕则几乎天天要跨越整个校区去旁观，在夜幕渐落的黄昏再和忍足侑士两个人牵着手散步归来。她看起来像兔子似的敏感害羞，和忍足在整个公寓楼住户们的注目下接吻倒毫不羞涩，甚是嚣张，仿佛在像全世界宣布，这个男人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再打他的主意。
凝拎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再半个小时，社团活动就可以结束了。凝叹了口气，问唯道：“你确实荣耀子会来？”
唯含糊地点点头：“她说看完忍足的比赛就会过来。”
今日A大和R大有场友谊赛，两校都是东京赫赫有名的种子队伍，一星期前体育部已经把大大小小海报贴满各院各系图书馆食堂公寓楼乃至校内的电线杆。两边队伍都是全明星阵容出赛，南区今天特别安静也是因为女生为主的文科院早就倾巢而出到北区去观战了。
在这么个特别的日子寺夕会发消息给唯说“晚点去社团”也真是让人既惊诧又感动。
凝翻开手机，播了个电话过去，“忍足侑士不是万年双打二嘛，哪会打到现在。”
“嘟——”声持续了好一阵才被接通。
“喂喂，荣耀，是我，千羽凝，喂？”
电话那头的喧嚣声现场直播了赛事的白热程度，寺夕的声音被埋没在其中：“……嗨嗨？我听不到……等一下……”
“喂——馆林寺夕——！”凝在这头扯着嗓子叫，在一向安宁的317里特别突兀，唯对凝做了个“你嗓门真了得”的鬼脸，凝回了她一个“Ihavenochoice”的表情。
“嗨？还在吗……”寺夕大概是挤出了人海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去接电话，“对不起啊……今天他们战术调整了……侑士改打单打二……现在大比分5比3再拿下一分我们就赢了……哎呀5比4了侑士加油啊……”
海潮一样沸腾的人声和寺夕难得失控的尖叫一起翻滚而来，凝赶快把电话拿离耳朵，唯也能清晰听到彼处的疯狂。
挂了线，凝不无感叹：“男人是什么，男人也不过是祸水，蓝色的，还是那抹我永远调不满意的蓝！”
唯失笑：“好像你很超脱似的，也不知道那个今天Johndarling明天Tomhoney的小姐是哪位。”
“小唯我知道你笑我滥。”凝冷哼了一声说。
“没呢，”唯说，“只是我觉得你刚才那话听着就像看破了爱情。”
“爱情么，”凝叹了口气，“我是不相信自己会再爱上谁了。我所有的爱都已经在初恋时烧光了。”
唯看着她，这是凝第一次聊自己的爱情，以前她们都是拿寺夕开涮，涮到小姑娘羞涩地咬紧双唇背过身去作鸵鸟状。
凝丢给她一本画册。“诶……？”唯打开来看了一起，满满当当全是一个外国男人的素描肖像，正面的，侧脸的，半身的，背影的，微笑的，忧郁的，正装的，j□j的……
“Firstlove，”凝说，脸上带着朦胧的浅笑，“法国人，大我十岁，留学生，我十五岁在美院进修时他来当我们的裸体模特赚外快。喏，那身材是没得挑。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就火花四溅——对不起我不喜欢‘一见钟情’这个温吞词。……爱了整整二十四个月，该有了全有了该做了也全做了。后来他一声不吭地回国了，我差点没疯掉。还好我神经很顽强啦，不疯不病地活到了现今。我恨他，但我不能停止不想念他，女孩子就这点最弱势了，我从头到脚已经深深烙着他的吻他的气息，所以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巴黎街头，远远地深深地看他一眼，哪怕在他眼里我只是个路人B。”
凝说话的时候，唯总担心她会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她最不擅长安慰哭泣的人。所幸从头到尾凝都是带着那云淡风轻的笑意。
“总之，我啊，要再爱上谁，是已经不可能啰~”她取回画册重新插回架上，“但是有人追求我当然来者不拒了。为了一次挫败的爱情而禁欲？哼！”
唯没有说话。她自己还没经历过爱，大概是性格使然，她似乎做得最多的就是默默暗恋。这种轰轰烈烈有笑有泪的爱，于她只能是他人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不可能。
“那今天我们就结束吧？”凝说，“居然被荣耀放鸽子，哼，看她怎么赔老娘的大好青春……”
“让她给你拎个网球社帅哥赔罪不就得了？”
听到这话，凝拍了一个额头：“哎呀秘书你不说我都忘了，当初不是说好是‘下周’跟网球社联谊吗，现都拖了一个月了，妈呀你看我这什么记性……”
她边嘀咕着边掀开手机十指翻飞编短信：//荣耀，今天你放了我跟秘书鸽子，负罪感了吧？好吧，本社长这就给你个机会谢罪……赶快安排和网球社联谊！！！PS：请不要痛哭流涕感激本社长给你谢罪的机会>v
唯见凝顿时神采飞扬，不禁嘴角抽搐：“你真要联？”
凝啪地把手机放回桌上，抱着双臂得意地笑：“联，说什么都要联，这可是美绘画社开社以来的第一次特别活动，将来招新社员的活招牌~”
唯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而已，凝便听风就是雨。她感到有点怯场，大概是因为没料到联谊会来得这么突然，而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寺夕不要注意到千羽凝的短信，就和忍足君直接去LOVELOVE直到几小时后才见到信息，反正鸽子放都放了她也不介意再被放一段时间了……
欢快的铃声响起，唯心里小小地哀号了一声。凝抓起一看，立刻大笑三声。她把手机拿到唯面前，上面写着：//行啊，侑士叫到人了。你们直接来Appassionata来吧~//
Appassionata，学生街上最受欢迎的酒吧。凝干劲十足地“哟西”了一声，架起松岛唯，边往外走边唱起一首听不懂歌词的歌。唯苦着张脸：“社长，不带这么拐卖人口的……喂，至少让我洗下手啊这一片黑糊糊的你让我去把你的帅哥们都吓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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