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晔无视卫国公和宋志宸的脸色,继续说下去:“您自以为一碗水端平,无人可以撼动我与我母亲的地位。可是您后院里那些小妾,哪个得宠后不是存了取代我们母子地位的心思?”
“就算一开始不敢有,可您的宠爱和纵容也一点点将她们的心喂大。”
人人都说宋晔有一份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偶尔周瑛还会心疼他,说他年纪还小,本不必将自己逼得那么紧,过得如此辛苦。
“父亲,如若儿子不努力念书习武,不时时提防着,真的能够活到现在吗?”
有宋志宸这样一位父亲,宋晔如何能够当一名无忧无虑的孩童?
他知道,若是自己熬不下去,就护不了母亲。
宋晔在人前一向是寡言少语的形象,更别说在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面前如此咄咄逼人了。
可是他知道,如果今日他不将这些话说出来,宋志宸是不会同意和离的。
宋晔当然希望跟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可他更希望母亲能够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活着。
“儿子身为国公府世子,尚且如履薄冰。父亲,您认为,母亲这些年,在国公府里过得如何?”
如果说以前宋晔对宋志宸这个父亲还有过期待,如今可以说是一丁点都不剩了。
话说完,宋晔便行礼告退了。
卫国公听着宋晔的话,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他自以为处理得很好,没想到孙儿早已知悉这一切。
若是再不做个了断,让这孽子将那周氏留在府中磋磨致死,怕是周家会与国公府彻底反目成仇,孙儿也要与宋家离心了。
还有沈家,那也不是好惹的。
宋晔的话不多,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宋志宸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竟都当得如此失败。
宋志宸看着宋晔离去的背影,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半晌,他自嘲地一笑,“宋志宸,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
书房内
烛台影影绰绰地亮着,烛光摇曳,宋志宸微微眯了眯双眸。
他看向那映在阑窗上的烛火,只觉得眼睛酸胀无比,如同进了沙砾一般。
突然,宋志宸想起那日见到周瑛舞剑的情形,与当年两人初见时的样子相差无几……
宋志宸年轻的时候与几位同窗好友外出游历,回京的途中遇到土匪。
他们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带的侍卫又不多。
如果不是恰好路过的周瑛出手相救,宋志宸和几位好友恐怕已经死在土匪的刀下了。
当时的周瑛手持长剑,身披霞光,如同神女降临。
宋志宸看得呆了,他告诉自己,就是她了。
这就是他想要娶的妻。
他定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周瑛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爱人。
他们之间的开始是对的,结果也是对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心口处不断翻涌而出的强大情感,裹挟着过往的记忆,在黑夜中,一点点将宋志宸吞噬殆尽。
宋志宸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直到油灯燃尽,天光从窗纸透了进来。他才动了动手指,哑声唤道:“来人。”
“大爷……您的头发……”
守着门外的侍从推门而入,顿时惊愣在原地。
不过短短一夜,宋志宸原本的满头青丝竟然多了不少白头发。
“头发?”宋志宸怔愣了一下,随后起身走到铜镜前,这才瞧见自己鬓角处掺杂的银丝。
宋志宸怔仲了良久,他年轻尚轻,却已经有了早衰之状。
他吃吃地笑着,“也好,也好。”
像他这种忘恩负义的人,确实该得到惩罚。
侍从很是担心,“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小的去请个大夫过来……”
“无事,”宋志宸打断了侍从的话,“不必声张,帮我研墨。”
“是。”
宋志宸重新坐回案桌上,取出几张信纸,铺在书案上,他将镇纸压平,执笔的时候手倏然一顿,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端砚上。
那是宋志宸跟周瑛成婚后,周瑛送给他的。
端砚色泽青灰,砚心是月白色的,透着一抹微蓝,是用上好的鱼脑冻制成的,称不上极好,但也算是难得的。
当初得了这方端砚,宋志宸心中甚是欢喜。
初时他还舍不得用,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出来把玩一番。
后来,宋志宸又将它拿到书房,放在案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为了更好地保养这方端砚,宋志宸甚至亲自向人打听端砚的养护之法。
每每用完墨,宋志宸也都会及时清洗,从不假手于人。
只是再往后,他又从旁人那里得了别的好砚,这方端砚又被搁置在了一边。
宋志宸恍然从回忆中醒来,怅然若失。
他叹了口气,蘸了蘸墨水,开始在纸上写起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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