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有些局促。
她虽是奴籍,但打小就在公主府做事,鲜少到这么肮脏的巷弄里走动。
眼下陈宝香拉着她坐在这里,旁边的墙上地上都是积年累月的黑污,沟渠里散发着不知名的酸臭,不远处石板缝隙里还传来些潲水和茅坑的味道。
她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
结果扭头看过去,陈宝香就像鱼儿回到了池塘流氓回到了家乡,不但没有不适应,反而十分兴奋,抓着个人就聊:“场子这么紧呐,没食口?”
“食口么当然有的,就是比先前少了。”那乞丐拿着破碗嘟囔,“宣武门那边戒严不让去,平宣坊附近倒是有口子,但都是大乞丐占着,没咱的地儿。”
“听说今年上京的盐井全塌了祸,说不定有苦力饭吃?”陈宝香试探。
“盐井?”乞丐纳闷,“没听有风声呐,老五你听说没?”
旁边叫老五的乞丐转过背来,一脸不屑:“哪打听的歪门,压根没这回事,真消息还得听老子的,老子的耳门比皇帝还灵通。”
碧空吓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起身。
陈宝香一把将她按住,笑眯眯地看着老五道:“我今儿运气好,遇见贵人了,您指点指点?”
老五衣衫褴褛,显然也是没饱饭吃的,但倒是挺大方不见外:“上京里盐井有二十几处呢,全在官府手里掌着,是能说塌就一夜间全塌完了的?嗐,不过就是官老爷们在中间吃的油水太多,导致盐价高得不像话,于是找个借口来遮掩罢了。”
大盛的盐铁等物都设有专门的管制衙门,以官府控产控卖的方式来调和市价,本是利民之策,但官府要想从头负责到尾,相对应的官员增设得多,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也就多了。
若是没记错,张知序上个月中刚向陛下进谏要裁减盐铁道的官吏,但朝中反应颇大,阻挠者芸芸,一时难成。
“还是老五哥耳门厉害。”陈宝香竖起大拇指,“这消息外头可都打听不着。”
“当然。”老五骄傲地昂起头,“寻常人敢说什么呀,不多少牵扯着家里老小么,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敢打赌,那些个管盐价的官家里碗定都是金子做的。”
碧空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陈宝香的做法。
这乞丐窝消息灵通得堪比一百个宁肃,在这儿坐两个时辰,只要肯张嘴问,就什么事都能打听得来。
陈宝香不但问清了这几年的盐价变化、最大一处盐井的方位、负责定价的几位重要大人物的姓氏,甚至还知道了宋句清新收了多少歌女,程槐立定做的轮椅的价钱以及他新买的宅子的方位。
——居然还有闲钱买宅子。
陈宝香面无表情地掏出自己的小算盘。
她关了程槐立二十多家铺面和十几家武馆,对方明面上的收入已经被她切了大半,程槐立还养着私兵,开销不小,按理说应该捉襟见肘才对。
结果怎么的,还有别的门路?
眯了眯眼,她终于起身。
“我得提醒你一句。”碧空跟在她旁边小声道,“你是护城将军,不是盐铁转运使,职责之外的事不要瞎管,否则会被御史台那群人参奏越职滥权。”
陈宝香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她还是快步往前走,眼珠滴溜直转,显然不打算罢休。
上京最大的盐井不在主城内,的确不是她的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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