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别墅装修成华丽的欧式风格,果绿色的墙壁和白色蕾丝桌布拼装在一起的视觉效果就像19世纪80年代的英国旧电影。
吴芳芳把警察带进家里才拾起一点基本的待客之道:“周警官是吧?你坐。”
周行没坐下,在客厅里四处打量:“不用麻烦,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吴芳芳:“什么问题?”
周行:“9月15号晚上7点到12点,你和你的家人都在哪里?”
吴芳芳似乎早有准备:“你问的是马玉琴的女儿出事儿那天吧?”
客厅东边是一面照片墙,挂满了一家人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周行看着墙上的照片,在居中的位置看到一张全家福,但照片里的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除了赵溪川、吴芳芳夫妇和赵文荃之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周行仰头看着被吴芳芳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道:“对,就是那天晚上。”
吴芳芳发现周行在看那张全家福,略有些紧张地朝他走了两步:“我老公在外面应酬,家里只有我和文荃。”
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和赵文荃有几分相似,显然是兄弟两个,但是周行却想不起已知资料里出现过赵文荃的弟弟。他回过身看着吴芳芳,指着墙上的照片问:“你家里有两个孩子?”
吴芳芳立即说:“那是我和溪川的小儿子,叫子豪。”
周行:“他在哪儿?我来了几次,都没见过他。”
吴芳芳双眼睁大了,紧紧地盯着周行,迫不及待地说:“死了,他死了。”
周行微微皱眉:“死了?”
吴芳芳:“子豪掉进游泳池里,被淹死了。”
周行:“什么时候的事?”
吴芳芳:“去年10月份。”她对答如流,像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随时应对警察的询问,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伤感。说起自己去世不到一年的小儿子,像是在回忆被淹死的猫猫狗狗。
周行觉察出来古怪,打量了她片刻,道:“抱歉,我多问一句,你的小儿子是在哪里淹死的?”
吴芳芳指着落地窗,窗外就是庭院和泳池,道:“就在外面,子豪死后,我们就把泳池拆——”说着话,她转头看向窗外,眼睛一瞪,愣住了。
周行也看到了窗外泳池边发生的一幕,立即拔腿往外冲,大喊一声:“赵文荃!”
赵文荃手里的钢筋正要脱手,就被飞奔而来的周行抓住肩膀往后掀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周行愤怒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筋,钢筋在他手中变成一杆长枪,锋利的枪头指着赵文荃:“你想干什么?袭警吗?”
吴芳芳慌忙抱住儿子:“周警官,他只是在开玩笑,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文荃面带微笑看着周行,笑容里满是挑衅。
周行把钢筋用力扔到一边,转过身朝还站在泳池底的简月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简月握住周行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被周行从泳池底拉了上来。
一直趾高气昂的吴芳芳因为儿子闯了祸而不得不放下身段,对简月说:“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只是个孩子,你就别追究了。”
赵文荃一丝悔意都没有,他用力把母亲推开,拍拍身上的土说了一句“没意思”,往后院走去了。
吴芳芳急着去追儿子,问周行:“你们没事儿要问了吧?”
周行对这对母子两个人气愤至极:“管教好你的儿子,他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吴芳芳:“哎,哎,我知道了,我送你们。”
周行没理她,对简月说了声“走”,两个人离开了这栋别墅。洪途从交警队借到了拖车,即将进入小区,打电话问周行具体的位置,周行答道:“B区小花园,转过弯就能看到我们。”
几句话的工夫,他们回到了停放着汉兰达的小花园,周行挂断电话,回身问简月:“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简月的手机屏幕摔裂了,触屏不太敏感,一路都在摆弄手机,连跟着周行回到了小花园都没注意到,更没察觉周行立定向后转,捧着手机就朝周行身上撞了过去。
在简月撞到自己的前一秒,周行很淡定地伸出右手食指顶住她的肩膀,说道:“看路。”
简月一抬头看见周行的脸,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贴到他的身上,于是往后退了两步,埋怨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行很严肃地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
简月道:“我的手机掉进泳池里,下去拣手机,一回头就看到赵文荃小朋友举着武器对着我,我也很纳闷儿。”她仿佛丝毫没有把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只关心手机碎掉的屏幕。简月摆弄手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眼神放空看着地面,说道,“他们为什么把泳池填起来?”
周行:“你说的是吴芳芳家的泳池?”
简月:“对。”
周行:“吴芳芳有个小儿子,去年掉进泳池里溺死了,从那时起,泳池的水就被抽干,不再用了。”
这件事,简月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坐在浓荫下的长椅上,抱着手臂垂眸沉思。
周行坐在简月的旁边,问道:“你刚才说他们家的泳池要被填平?”
“你没看到已经填了一半吗?”简月怀疑道,“去年就出事了,为什么现在才填平?”
周行想起吴芳芳应对警察询问时的流畅、果断,想起赵文荃对自己的挑衅,愈发觉得这对母子身上的疑点重重,尤其是赵文荃蹲在泳池边举起武器对准简月的那一幕,他现在回想起来仍会心有余悸。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对拥有执法权的警察故意做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行为,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恶作剧而已。
简月问:“那个动作像什么?”
周行不明白:“什么动作?”
简月抬起右手,模仿赵文荃举着钢筋对准自己的动作,问道:“像不像猎人在捕猎?”
像,确实像,像极了正在捕猎的猎人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藏在草丛里的兔子。
周行神情凝重:“难道赵文荃真的想杀人?”
简月又抱着自己的胳膊,仰头枕着椅背看着头顶墨绿色的树冠,其实她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冷静,赵文荃对准她胸口的那根钢筋一直悬在她的面前,随时会向她刺过来,穿透她的身体——如果不是周行及时发现,她相信赵文荃真的会刺穿她的身体。
洪途和小党开着拖车过来了,小党不急着干活,一下车就急着说话:“周队,交警队可真是太抠了,都借给咱们车了,还不给咱们配个驾驶员,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么,咱们也没少帮他们的忙呀,6月份那场大暴雨把城里几条主干道全淹了,那么多车和人堵在路上动都动不了,全城交警都忙成了一锅粥,咱们从指挥中心开会回来碰见了,你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下车帮忙,这份人情他们怎么就不记着还呢?要我说呀,还是咱们刑警最仗义——”
周行理都没理他,把包在纸巾里的狗毛放进洪途带来的物证袋里,交给洪途,又嘱咐了几句,才猛地捏住小党两边腮帮子,说道:“你这张嘴,下次缝起来一半再出门。”
周行松开小党,吩咐道:“你们把车拖回单位好好搜一搜,勘察记录写仔细点。”
小党答应一声,又和简月说话:“简老师,昨天晚上咱们是不是一块儿喝酒来着?我想起来了,你是在沈哥后面来的,是周队把你叫过去的吧?嘿嘿,我就知道。”
简月竖起食指,隔空在他的嘴上画了个圈儿,说道:“这半边也缝起来吧。”
这下小党扭头去帮洪途干活:“你俩真欺负人。”
周行和简月开车离开了天城佳苑小区,依旧是简月开车,简月怀疑周行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把她当司机使唤。要不是周行这辆越野车着实昂贵,她还第一次开这么贵的车,肯定要罢工。
开车上了路,简月问:“去哪儿?”
周行道:“查那根狗毛。”
简月:“你不是交给洪途了吗?”
周行:“拿回单位鉴定需要时间,最少两三天,这期间不能什么都不干,还得继续施行第二套方案。”
简月一贯跟不上他的思路,当下只是附和他:“哦,第二套方案,是什么呢?”
周行拿出手机拨出师小冉的电话:“小师,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师小冉:“周队,我把全市宠物店和猫狗领养机构都问遍了,从9月15号到9月20号。有两家宠物店卖出了7只德国黑背幼崽,没有宠物店售卖成年的德国黑背。领养机构倒是有被领养了的成年德国黑背,但是那条德国黑背是个瘸的,毛色也偏黄,和赵家那三条狗差别很大,我认为没有继续排查的价值。”
周行早就料到了这一结果,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洪途拉回去一辆车,是接走李紫暇的嫌疑车辆,你帮着做勘察记录。”
师小冉:“好的。”
周行开的免提,简月听到了师小冉的话,也就猜到了周行的第二套方案。周行挂了电话,她就说:“你想赶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找到那条被换掉的狗?”
周行把胳膊架在车窗的窗沿上,思考时手背习惯性地抵着嘴唇:“我们虽然在汉兰达里发现了狗毛,如果这根狗毛和李紫暇身上的狗毛一致,只能说明那条咬伤了李紫暇的狗曾被凶手装进后备厢里,指向的还是身份不明的凶手。只有狗毛和赵家的三条狗里其中的一条一致,我们才能找到嫌疑人。现在不能排除狗毛指向的是身份不明的凶手,所以还需要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凶手换过自己的狗这一猜测是正确的。”
简月忍不住偷偷瞥了他好几眼,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睡了多久?”
周行很擅长一心多用,在沉思中还能分出注意力给简月:“两个多小时,怎么了?”
简月挑了挑眉毛:“我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我现在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转速是平常的一半。但是你似乎不怎么受影响。”
周行分辨出这句话只是闲聊,就不再搭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饿了吗?”
简月笑道:“长官,你在非人的工作强度之下还不忘关心我的温饱问题,我很感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早上只喝了一杯豆浆,而你吃了两粒口香糖,我们应该都饿了。”
周行在她说的话里捞干货:“是饿了吗?那我们去吃午饭。”
简月正要在街边找馆子,就听周行说:“前面左拐去派出所。”
简月的脸色猛地往下一沉,慢慢扭头看了周行一眼,突然间分辨不清刚才是自己幻听了,还是周行在说瞎话。
周行指的是南坡街派出所,正赶上派出所食堂的饭点儿,民警们除了正在值班接待人民群众报案的,大都在食堂吃饭。周行是派出所的熟人,一走进接警大厅,一个40多岁身材壮实的民警就把他认了出来:“周队长来啦,又找陈师傅?”
简月记得这个人,上次她和沈冰来过,沈冰叫他刘哥,是情报组的组长。
周行和他握手,笑道:“对,顺便来你们单位蹭顿饭。”
刘哥朝简月点点头,道:“行啊,刚好陈师傅在食堂吃饭,你们自己过去吧。”
周行熟门熟路地领着简月穿过一楼走廊,路过几间休息室,推开门,外面接着小小的院子,院子的另一头就是食堂。几个穿警服的女警拿着饭盒从食堂里出来,都跟周行打招呼。
周行一一回应她们,还笑着问:“今天有什么菜?”
一个绑高马尾的女警笑道:“麻辣小龙虾。”
食堂不大,统共摆了六张长桌,足够民警们使用,窗口也只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厨师正拿着饭勺敲锅沿儿,大声说:“没了啊!没了啊!最后一勺,最后一勺。”
周行在几个正在吃饭的民警里看见了陈志国,便领着简月走过去,笑着道:“陈师傅。”
陈志国在训小徒弟,一抬眼瞧见周行来了,什么都没问,先用筷子指了指窗口,道:“先去打饭。”
周行很绅士,先把凳子往后拉了拉,看着简月坐下了,才去窗口打饭。简月独自面对陈志国,只能对陈志国笑笑,道:“您好!我是周队的搭档。”
这一次,陈志国看她的眼神儿温和了很多,道:“我们见过两次。”
简月:“对,常听周队提起您。”
陈志国的徒弟小吴坐在简月的对面,两只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简月,毫无心机地问:“你也是支队的刑警吗?”他这样问,无非是看见简月那头茂密的深棕色长卷发,穿着简单却火辣;女警很少会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简月道:“不,我是支队的顾问。”
周行打饭回来了,餐盘里果真有麻辣小龙虾,还满满当当地装了有一斤多,鲜红的虾壳挂着酱汁,看起来很诱人,旁边还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他把有小龙虾的餐盘放在简月面前,往简月身边一坐就开始一边吃饭一边和陈志国说起此行的目的。
简月不掺与他们的谈话,一言不发地吃自己的饭,但旁听了周行的来意。周行在向陈志国打听,最近有没有人报警丢了狗,或有没有狗贩子活动。周行还是怀疑赵家的三条狗里有一条不是原装狗,既然正规的宠物店和领养机构都查无所获,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黑市”上。或许那条狗来路不正,是狗贩子私下买卖的。
陈志国说:“还真有,从两个月之前到现在,我们派出所接到好几起丢狗的警情。”
职业所需,周行吃饭迅速但不难看,和陈志国谈话也能做到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再说话:“有丢德国黑背的吗?”
陈志国道:“一会儿我查查。”
徒弟小吴早在周行问起丢狗的时候就拿出一个笔记本,默默地翻了一会儿,说道:“师父,从7月份到现在,咱们管辖的片区的确丢了一条德国黑背。”
周行立即问道:“什么时候?”
小吴:“我翻翻,哦哦,是9月17号。”
李紫暇的死亡时间是9月15号,这起丢狗事件发生在李紫暇死后两天,时间如此吻合,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周行道:“陈师傅,您老帮忙调出这起警情,我有大用处。”
陈志国给徒弟使个眼色,小吴立即会意,离开食堂去办公楼里调记录。周行想跟上小吴,但陈志国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说道:“你老实地把饭吃完,不差这一会儿。”
周行继续吃饭,又说起了雷宇星。
陈志国说:“我听小沈说了,找雷宇星的污点不是难事儿。你等消息吧,就这两天。”
周行十分感谢他的热心相助,就拿起一次性纸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放杯子时瞥见简月只吃了菜和米饭,那盘小龙虾完好无损、一个不缺,就问:“怎么不吃小龙虾?”
对面有陈志国看着,简月只客客气气地笑了笑,道:“咱们不是赶时间嘛,剥壳儿很麻烦。”
周行了解简月,立刻看穿她是懒得剥壳儿,更不愿意让虾壳上油腻的酱汁渗进她修剪圆润的指甲缝里。他把小龙虾端到自己面前,一颗颗剥好了放在简月的盘子里,也没耽误了向陈志国打听雷宇星的情况,和陈志国说话的工夫就把虾肉剥好了,自己一个没吃,全给了简月。
简月不觉有异,周行帮她剥虾她就吃,完全没留意对面陈志国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欣喜,简直就像是在看儿媳妇儿。
陈志国甚至破天荒地笑了:“你们俩在处对象?”
周行正在说雷宇星,陈志国就问他和简月是不是在处对象,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大脑竟然停转,愣住了。
简月咳了两声,被小龙虾辣的,也是被这句话吓的,她连忙喝了两口水,杯子还没放下就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的,周队有女朋友,不是我。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陈志国纳闷道:“周行,你不是早和孟万程的女儿分手了吗?”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了周行的感情上,简月觉得自己需要回避,尽管她早已知道孟万程的女儿叫孟徽音,是周行交往五六年的女朋友,而孟徽音的父亲孟万程是长岚市公安局局长,周行和孟徽音的感情曾经是热度不亚于明星、艺人的头条新闻。而孟徽音在6年前卷入的一场天灾人祸,让这对眷侣变成了真正的头条新闻。
简月进刑侦支队工作的第一天就从同事口中得知周行有个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叫孟徽音,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她眼中的周行从来都不是单身汉,今天被陈志国误会,只当是陈志国不明就里,听陈志国问周行是否和孟徽音分手,也认为周行一定会否认。
简月不想掺和到这个话题中,于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食堂,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到周行“嗯”了一声。
周行竟然承认已经和孟徽音分手,这消息颇具爆炸性,简月又默默地坐好了,想继续听下去。
周行的情绪瞬间消沉了很多,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平静又肯定地说:“我们分手了。”
简月猜错了,陈志国才是最了解内情的人:“她还是老样子?”
周行沉默不语。
陈志国摇摇头,又惋惜又感慨:“她可怜,但是她怪不得你。你们明明已经没有感情了,她还抓着你,不让你解脱,这怎么能行呢?”
周行不想把自己失败得彻底的感情问题拿出来浪费时间,他喝了口水的工夫,脸上阴郁的表情就一扫而空了,说道:“陈师傅,先找到丢狗的失主要紧。”
小吴调出了9月17号因为丢失德国黑背来报案的失主做的笔录,并且把受理案件以来查到的线索整合,当周行和陈志国来到办公室时,他刚好把资料从打印机里拿出来。
“周队长,这是你需要的资料。”
周行从他的手里接过资料,多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吴笑道:“我叫吴昊天。就是神话传说里的昊天。”
周行十分具有亲和力地笑了笑:“这是个好名字。”
小吴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爸说,天人合一。”
周行很快结束闲聊,问道:“有案发时的监控录像吗?”
小吴立刻从邻近的电脑桌下拉出一张椅子:“有的,正是因为调出了监控录像,确定这条德国黑背是被偷走的,不是自己跑丢的,我们才立案。你坐呀!周队长。”
周行坐下来,在小吴调录像时迅速看了一遍笔录;报案人姓张,是个60多岁的独居老人,住在14路公交的终点站附近,是较为偏僻的纳福小区。9月17日晚上7点多,他牵着德国黑背去公园,把德国黑背拴在公园的长椅上,自己在广场舞剑。一个小时后才发现拴在长椅上的德国黑背不知所踪,牵引绳被利器割断。
公园内部没有摄像头,只有几只摄像头分布在停车场和公园的出入口。公园与居民区接壤的一条窄窄的公路路边装着一台违停摄像头,摄像头每隔两分钟就会自动抓拍违规停在路边的车辆,而当日就拍到了4张违章停车照片,其中两张拍到了两个男人抬着一条昏迷的德国黑背塞入后备厢的照片。
周行看着电脑里高清的照片,问道:“车牌号能查到吗?”
小吴道:“查过了,是套牌车。偷狗的人很熟悉公园的地形,他们开着这辆车从这条路进了一个小区,然后从小区里绕出去了,小区里只有主干道装了摄像头,找不到他们是从哪个门儿出的小区。”
陈志国点评了句:“这是个作案手法很熟练的团伙。”
碰到如此专业的偷狗贼,用的套牌车,避开监控,周行一时半会儿也无计可施,而当他四处碰壁无法打开的局面时,就会想起简月,此时也不例外,他回头看着简月:“你怎么想?”
简月远远地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倚在一张电脑桌旁,旁观了多时也不开口,直到周行问她,她才说:“找找销路。”
这些人之所以偷狗,无非是获取利益。而获取利益的途径只有两条,要么做熟了端上餐桌,要么活着转手卖给别人。做死狗生意的销路很好找,总有些狗肉馆有稳定的客流量。但是做活狗生意的销路很难找,谁也不知道狗贩子转手把狗卖给了谁。他们要找的就是做活狗生意的销路。
周行道:“找狗肉馆没用,咱们找的那条狗是被转卖,不是被卖到狗肉馆里。”
简月:“我知道,但是无论狗是活着还是死了,总要先流入狗市交易。饭店的供货商未必不做二手贩卖的生意。”
听了简月的话,周行才发现自己方才的思路被局限住了,简月说得对,无论狗是死是活,总有一个供货商,找到供货商就能找到活狗的分销终端。
周行便问陈志国:“陈师傅,您知道咱们市哪儿有吃狗肉的地方吗?”
陈志国:“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去给你问问。”
陈志国去找人问哪里有狗肉馆,小吴拿出手机查找着:“周队长,我上美团看看,哎,没有啊。”
这种狗肉馆一般见不得光,货源和卫生检疫经不得查,就算做狗肉生意也未必会写在招牌上,做的也大多都是心照不宣的熟客生意。美团、饿了么查无此店,派出所的民警也都没听说过哪里有正规或非正规的狗肉馆。眼瞅着他们的调查又走进一个瓶颈期,但是周行坐在椅子上把手搁在桌上反复敲了几下,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和陈志国等人道别,开车继续赶路。
这次是周行开车,简月坐在副驾驶,撑着额角往车窗外看,发现太阳已经移到西边天空,正在往下落,大半天的时间就在奔走中过去了。
她把手伸到窗外去接午后的风,风热乎乎的,像把手泡在温水里,她在阳光下翻转自己的手,看着阳光把她的指甲晒成透亮的肉粉色,问:“周队,可以聊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吗?”
周行道:“可以。”
简月:“为什么你和女朋友分手了,咱们单位的人却都说你们没分手?”
周行不想谈起这段失败的感情,道:“谈恋爱和分手都不需要张贴公告,我没有在单位说起过我的私事,很多人不知道是正常的。”
简月抿嘴笑道:“但是对你的个人问题很有影响,支队有几个女孩儿对你有好感,你一直不公开自己是单身,她们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周行看了简月一眼,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简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上的笑容:“我也一直以为你不是单身。”
周行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大抵是心动的,但是他很快把心里的想法压制住了,因为这种感觉仅存在他自己心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他不认为简月这句话里含有其他信号,教人心猿意马往往是简月的无心之过,也是简月的本事。
周行道:“你也没有公开过自己是不是单身。”
简月皱起眉,抿着嘴唇笑了:“嗯?你以为我有男朋友吗?”
周行:“你没有吗?”
简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望着窗外所有所思,她察觉到这个话题逐渐深入,也就静悄悄地回避了。正是她的疏冷,总是教人气馁。周行也不再继续问下去,配合她的回避,仿佛这个问题从未问出口。
开在滨海路的一间足浴中心是周行的下一个目的地,他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老毛,我到了,在路边。”
简月等周行挂断电话,问:“谁?”
周行道:“毛俊,以前是讨债公司的老板,7年前手底下的人失手把人打残,当年为了冲业绩把他定性成黑社会,本来要判10年,我和师父找到了对他有利的证据,被改判6年。一年前出狱后就在这家洗浴中心当保安,没少救济暗道儿上落难的人,所以一直有些威望。”
简月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师父,问道:“你师父是陈志国?”
周行不愿意多说,只道:“不是。”
简月只好换了个问题:“这个毛俊知道那伙狗贩子的身份?”
周行没有回答,朝窗外招了招手,简月看见一个身材干瘦,腰背略弯,但看起来强壮有力的50多岁的男人。毛俊走到车旁,掀掉头上的保安帽,笑道:“周队长。”
周行道:“上车。”
毛俊一个人坐在后面,弯着腰把手递给周行:“周队长,咱俩又是半年多没见了。”
周行和毛俊握了握手,驱车上路,道:“半年不算久。老毛,今天找你还是想请你帮个忙。”
毛俊的态度很恭谨:“别说请,有事儿吩咐就成,当年要不是你和老石警官帮我找证据,我这会儿还在坐牢呢。”
周行:“那我直说了,我在找一个狗贩子团伙,常在城南活动,你知道底细吗?”
周行向简月递个眼色,简月从黄纸袋里拿出一张那辆套牌车的照片递给了毛俊,毛俊接过去仔细看了两眼,然后抬眼去看周行。周行恰好这时抬头,视线于后视镜中和他汇合,他咧嘴一笑,又低头看起来。毛俊极有道行,在衡量这伙狗贩子和周行哪一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很显然,他不愿意得罪周行,就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老江湖有自己的路数,他和几个人通了电话,用时不到10分钟。毛俊挂断最后一通电话,说:“周队长,南丰路建材园。”
周行立即往建材园开,把车开进园区里,停在一排商铺前的停车位上。建材园里满是卖装修材料和家具的店铺,货车来来往往,商铺中间的路和公路一样宽。毛俊领着他们找到一间卖瓷砖的店铺,站在店门外喊了两声:“大邢,大邢。”
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高高壮壮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脱着手上脏兮兮的线手套,看到毛俊等人,问:“谁喊我?”
毛俊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我,老毛,两个月前你还在家打过地铺。”
大邢连忙从走下台阶,笑道:“哟,毛哥,你咋不知会兄弟一声就过来了——”
话没说完,他瞥见了站在毛俊后面的周行,一张黑脸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
周行看着他,挑眉一笑,也把他认了出来。大邢拔腿就跑,鞋底下窜出两撮黄土。周行没着急追,先观察地形,发现左右两排商铺,东边的商铺前后两个出入口都停着货车,大邢只能往西边跑,于是指着朝西的商铺:“抄过去!”话音还没落地,他朝着大邢的背影飞奔过去,速度极快。
简月随便捡了间商铺快步走进去,径直走向店铺后门,扯下手腕上一根皮筋扎住头发,瞥见后门口摆着一把椅子,她将椅子拎起来,站在后门和园区高墙中间留出来的通道上,等着大邢。
周行猜对了,大邢果然在店铺尽头向西拐,隔着一排店铺又跑回来了,他黑壮的身形就像一道旋风,带着灰尘向简月跑过来,把手一挥,大吼一声:“滚!”
简月大步走向他,隔着几米远把手里的椅子朝他扔过去,椅子飞旋着砸在他的膝盖上,他脸朝下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简月刚走到他身边就见他撅着屁股要爬起来,她忙蹲下身把右腿压在他的后颈上,左脚踩住他的后背,双手捉住他的左臂拧到背后用力往上提:“别动!”
简月的擒拿不错,但是敌不过一个壮年男人的蛮力,野牛似的男人把压在他背上的女人掀翻,又爬起来跑了。简月仰面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见周行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刚才大邢撞翻了堆在商铺外的一摞两米高的木板,全是压制好的成品实木门,门板掉下来,若不是周行避让及时,不被门板砸死也得砸破半边脑袋,因此没有及时追上他,被他拉开距离。
周行的速度不亚于大邢,很快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周行一个猛扑把大邢扑倒了,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大邢的手在地上摸了两下,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抓起石头就朝周行的脑袋砸去,周行不得不歪头躲那块能把他的头骨砸穿的石头,胳膊一时松劲儿,被大邢挣脱开。
大邢眼冒凶光,翻过身压在周行身上,一手掐住周行脖子,一手抓着石头又朝他脑门砸下来,周行用力捏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捏他手腕的筋脉,趁他的手上泄劲儿,人也往下倒,猛地竖起手肘痛击他的下颚。这下力道够猛,大邢的下颌骨脱臼,捂着下巴在地上呜呜叫着打滚。
简月恰好赶到了,朝周行伸出手,把周行从地上拉起来。周行铁青着脸,又往大邢肚子上用力跺了一脚,咬着牙挤出一个“操”字。简月离他够近,所以听见了,否则她还真想不到周行竟然也会说粗话,不过他的音量极低,说一半咽一半,跟没说差不多。
周行从腰带上取下手铐,给大邢上了铐子,大邢张着嘴,模糊不清地说着“我的下巴,我的下巴”。
周行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下巴还在,等会儿给你接回去。”说着,他抬手按住大邢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推,咯嘣一声,脱臼的下巴复位了。大邢被自己短暂脱臼的下巴吓出两滴眼泪,刚才那个对警察下死手的凶徒般的气焰消失了,像个林黛玉附身的猛张飞。
周行累了,就拽着他坐在路边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先掏出烟盒给自己点着一根烟,才不紧不慢地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放出一点我要的消息,你刚才袭警的事儿我不追究。”
大邢壮硕的身体坐在周行的身边格外扭捏:“那我偷车的事儿呢?”
周行像和朋友闲聊般在台阶边磕掉一截烟灰,道:“一码归一码,上次被你跑掉是你的运气好,这次没被你跑掉是你没本事。你也别跟我讲条件,我把你两次想弄死我的事迹写进案卷里,你至少加刑三年。”
大邢立刻就怂了:“我不讲条件,我将功折罪。”一警一匪达成协议,一场路边的突审看起来像是老友闲谈。
周行:“流窜在城南作案的盗狗团伙,是不是你拉的头儿?”
大邢:“城南?那应该是我,我们团伙里一共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
周行:“别急着卖队友,先说说你们是不是在浒桥公园偷了一条德国黑背?”
大邢:“是,是,是,这事儿我记得住。”
周行:“怎么说?”
大邢:“有人预定了一条4岁多的成年公狗,品种要求是正宗的德国黑背,还得毛色相近。买主出了大价钱,为了这条狗,我们仨整整找了两天。”
听到这里,周行心里有数了:“你向买主交货了?”
大邢:“交了,17号晚上9点,在海鲜批发市场后门。”
周行叼着烟,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看见买主了吗?”
大邢:“没有,只看见一辆车,买主让我们把狗放在后备厢里,钱也放在后备厢里。买主让我们把狗放后备厢里,把钱拿走,人就没露面。”
周行问道:“是一辆白色汉兰达?”
大邢:“是,是,是。”
周行:“你们怎么联系?”
大邢:“QQ上,我有他的QQ号。”
周行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找到那串QQ号码,立即发给师小冉,又把手机塞回他的裤兜里,问:“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大邢:“前一阵子我印了很多名片,见车就插在雨刷里,估计他是看到我的名片了。”
他的兜里就有一摞名片,周行拿出来一看,上满印着“什么东西都能弄来,你想要的我全有,有困难找老邢”还有一串QQ号。
周行冷冷地一笑:“你挺牛,枪、毒也能弄来?”
大邢:“吹吹牛,我就弄个猫猫狗狗。”
毛俊打来电话,笑称自己不愿再给警察添麻烦,已经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周行谢过这根老油条,然后拽起大邢回到停车的地方。他把大邢塞到车里,刚关上车门就接到了师小冉的电话,师小冉道:“周队,你刚才发给我的QQ号我正在查最近的登录地址,洪图图和党哥拉回来的那辆汉兰达已经仔细搜查过了,除了你在后备厢发现的那几根狗毛之前,什么都没有。”
周行忙着倒车,就让简月帮她拿着手机,简月见他没工夫说话,就问:“和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比对过了吗?”
师小冉:“咦?月姐?你和周队在一起呀?”
简月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周行,道:“嗯,比对过了吗?”
师小冉:“咱们遇到麻烦了,沈哥把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和从赵家带回来的检材全都送到了生物公司鉴定,结果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不带有毛囊,你们从后备厢里找到的狗毛也不带有毛囊,只能比对外形,而且就外形来看,后备厢的狗毛和李紫暇身上发现的狗毛不是同一条狗的。”
简月侧头瞄着周行,道:“说明嫌疑人没有开那辆汉兰达处理咬伤李紫暇的狗,被他藏在后备厢里的狗是那条狗的替身。”
师小冉一头雾水:“狗的替身?月姐,你在说什么呀?”
简月道:“继续给赵家的三条狗做亲子鉴定吧,我们就快找到凶手了。”
简月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周行,说道:“虽然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我怀疑赵溪川、吴芳芳夫妇。”
周行接过手机扔到中控台上,问道:“理由?”
简月:“如果我说因为直觉,你会觉得我不够专业吗?”
周行:“我也怀疑赵溪川和吴芳芳,但是如果凶手在他们之中,我们正在查的连环杀手难道也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本来明朗一些的案情被周行的一句话又搅浑了,简月揉着自己的额角,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官,我知错,我不应该在找到确凿的客观性证据之前妄加揣测。”
周行严肃地道:“你很专业,只是稍微有点沉不住气。”
简月悄悄地白了他一眼,朝着窗外轻声说:“可恶的直男。”
周行只听到她在低声嘀咕,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虽然周行没听到简月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简月一定在偷偷骂他。
周行道:“我知道我严肃得让人讨厌,你可以骂出声,我不介意。”
简月靠在车门上笑得肩膀直发抖,道:“周队,这句话一定要像开玩笑一样说出来,不然听起来很吓人的。”
周行看她一眼,弯起唇角,道:“骂我还要让我笑着听,你还是别骂了。”
简月一直笑着,直到周行的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说:“是沈冰。”
周行:“接吧,打开免提。”
简月打开免提,周行问:“什么事?”
沈冰稍一停顿,才沉声道:“王丽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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