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今年21岁,三四线小城市的职业学校毕业,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几年学下来除了记住全国风景名胜的地名,什么都没学到,毕业后来到长岚市找了一间汽修店当学徒。王丽丽是他的远房表姐,他来到长岚的第一天就住进王丽丽家,至今还没搬走,王丽丽出事时他正躺在王丽丽家的沙发上打游戏,后来接到周行的电话,被周行三言两语警告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即就提着王丽丽藏在床底下的10万块钱,跑到公安局来自首了。
坐在审讯室候审时,小党给李洋播放了王丽丽被推下站台的视频,李洋如坐针毡,头上直冒冷汗,审讯室的门冷不丁地被人推开,周行走进来时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拽得审讯椅直响。
周行瞥了李洋一眼,走到长桌后坐下,拿起小党面前的笔录纸翻看:“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小党道:“我什么都没说呀,就给他看了看王丽丽出事的视频。”笔录纸上什么都没写,小党还没开始审讯。
周行把笔录纸还给小党,抬眼看着李洋,眼神锐利,问道:“看过视频了?”
李洋头上的冷汗如雨,看起来快要虚脱了:“警察叔叔,我交代,我没拿丽姐的卡取钱,是丽姐让我对你们说谎,她让我骗你们,那2万块不是我取出来的。她说只要骗过你们,这10万块钱我俩一人一半。”
周行:“10万块钱是哪来的?”
李洋:“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丽姐让我骗你们是我取的钱,我真不知道这10万块钱是哪来的。”
李洋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的模样,明显是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有隐瞒。但是李洋的供词只是佐证了周行的猜想,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周行给小党使个眼色,让小党询问李洋详细的时间线,自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沉思,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他敏感地捕捉住了从脑海中闪过的一个人——雷宇星。
周行身体忽然前倾,手臂压在桌上,极具压迫性地看着李洋问:“9月23号,你有没有去过北屏路?”
李洋很害怕周行,颤抖着说:“没有,那天我一直在家打游戏。”
周行把洪途叫进来接替自己,立即起身往外走,短短的几步路已经调出了雷宇星的电话号码,正要拨出去,雷宇星的电话先一步到了。他站在楼道里接通了电话:“雷宇星?”
雷宇星压着嗓门,小声问道:“你是周行?3天前到我家找我的那个警察?”
周行:“是我,怎么?”
雷宇星:“长话短说,我知道你们在找我,但是我,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周行听出他话语中的小心翼翼,便道:“你在哪里?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雷宇星:“我和那天我跟踪的取钱的人在一起,我们在牛溪路鼎盛宾馆,你赶快过来,我拖住他。”
周行快步下楼:“我马上到。”
事发突然,他经过大办公室用力敲了下门,喊道:“来一个人跟我走!”
小侯放下手里的文件就跟周行走了:“去哪儿啊?周队。”
周行不说话,直到把车开出公安局,才说:“找雷宇星,带铐子了吗?”
小侯:“带了,带了。”
周行往牛溪路鼎盛宾馆的方向开去,路程刚过一半,又接到雷宇星的短信,只有一串地址,指向城中村白燕州村,小侯问道:“老大,这小子换地方了,他不会搞什么花样吧?”
周行不说话,只果断地改变方向,开往白燕州村。他也有些怀疑雷宇星在搞鬼,但是现在雷宇星藏起来的是事实,提前预知警方的行动也是事实,就算是雷宇星在故弄玄虚,被动的警方也只能打破葫芦看看他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都不熟悉白燕州村,外加白燕州村的地形过于复杂,找7号筒子楼旁边的小院用了很长时间,导致周行找到“门口停了一辆蓝色自行车”的小院时已经是傍晚5点多,太阳正在西沉,斜着照进小巷里的阳光使得这里的光线反倒比正午更好一些,飞虫在渐渐变得昏黄的阳光里胡乱飞窜,直愣愣地往人脸上撞。
院门关着,但没关紧,也没上锁,周行透过门缝往里边看了看,只看到院里堆放整齐的废品,他向小侯使个眼色,小侯点点头,把手按在挂在腰侧的甩棍上。
周行推开门,老旧斑驳的红木门吱吱呀呀地往里打开,周行和小侯两个人先后走了进去。他们站在院子里,周行看到院子里一堆堆的废品,还有停在废品旁边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三轮车十分破旧,把手缠着红棉布,座椅露出肮脏的海绵。
小侯低声道:“周队,屋门锁着。”
院子朝东的方向有几间平房,房门上挂着一只锁头,平房右侧倒了一地的纸箱子,和周围摆放整齐的废品有些不同。
周行扬声喊道:“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小院里安静得只有飞虫在四处乱窜。周行拿出手机拨出雷宇星的电话号码,雷宇星的手机却关机了。
“你们找谁?”身后有人在说话,周行回过头,看到一个老人站在门外,老人穿着发黄的白背心,一条短裤,一头蓬乱、雪白的头发,露出来的双腿和两条胳膊瘦得皮包骨头,双手各提着一些蔬菜和肉。
周行想起来了,院子里的那辆车,他在李紫暇的抛尸现场看到过,这辆车的主人就是报案人,也就是眼前这位叫雷红根的老人。
周行道:“老人家,您好,还记得我吗?”
雷红根走进来,他眼不花耳不聋,很快把周行认了出来:“你是那个,那个警察。”
周行笑道:“对,我是警察,您住这附近吗?”
雷红根指了指这个院子:“我就住在这儿。”
周行稍微一想,立刻想起雷宇星也姓雷,暗道自己蠢极了,竟然后知后觉,便问道:“您和雷宇星是什么关系?”
雷红根70多岁,雷宇星20出头,应该是爷孙关系,但是雷红根却说:“雷宇星是我儿子。”
周行感到很意外,转念一想也正常,也许是雷红根老来得子。
雷红根布满皱纹的脸上十分严肃,他没有在自己的儿子如此年轻一事上多做解释,问周行:“你们找他?”
周行道:“对,是雷宇星让我过来找他。”
雷红根听周行这样说,像被定住一样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说:“他不在这儿,他老早就搬出去住了。”他抬脚走向屋门,“你们想找就找,想等就等,反正他是不会回来的。”
雷红根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锁,推开屋门,走进去了。门没关,周行能看到里面简陋的家具,他让小侯进去搜查一下,小侯借着口渴的名义进屋喝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周行说:“雷宇星不在里面,这小子到底还是把咱们诓了。”
周行又把这座小院子扫视一番,多看了几眼旁边散落的纸箱,小侯问他是否需要把院子搜一搜,他注视着那堆散落的纸箱,迟疑了片刻才说:“不用了。”
院门又响了一声,这次是关门的声音。
冷微澜蹲在距离洞口最近的台阶上,透过木板中间的缝隙看到两个警察离开了这座院子,小声对简月说:“他们走了。”
简月依旧用膝盖压住雷宇星的脖子,看着雷宇星的脸色涨得紫红,两只眼珠就像鱼眼一样往外凸,张着嘴用力地呼吸,双手无力地在她的腿上抓挠——雷宇星就快要死了,窒息而死。简月看着雷宇星的脸,在他的狰狞的脸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简东林也曾经这样的挣扎,这样的痛苦,也用这样求饶的眼神看着她。
冷微澜跑回来,紧张地说:“简月,他没法呼吸,他快死了。”
简月知道雷宇星快死了,但是她仍不想放过他,因为她痛恨雷宇星报警的做法,刚才周行若是再往前走近两步就会发现地下室的入口,她和冷微澜全都会被周行发现。她想给雷宇星一些教训,所以她掐着时间,在雷宇星双眼上翻,即将昏厥的前一秒松开了雷宇星。
雷宇星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几秒钟,突然又活过来,用力咳嗽着,他还没喘过气来,看到简月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地下看着自己,他现在十分害怕简月,四肢并用想往外爬。
简月看着雷宇星狼狈逃窜的模样,冷笑道:“既然怕死,为什么还找死?”
雷宇星大口地喘着气,哑着嗓子说:“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简月蹲在雷宇星面前,说道:“你刚才说对了一句话,我的确总是能快警察一步,就算你被抓进公安局,我也能比警察更快一步处置你。”
雷宇星从她冷冷的目光中猜到答案:“你说的处置,是杀我灭口吗?”
简月挑起一侧唇角:“我本来想和你相安无事,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们也就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了。”
雷宇星猜不透简月的身份,但是他领教了眼前这个女人狠辣的手段,他丝毫没有和她较量的底气,便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犯今天的错误。”
简月站起身,在地下室来回走动:“向警察投诚以求保护是你做过的最蠢的事,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让警察怀疑到我身上吗?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活着走进公安局,我也有办法让警察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雷宇星,“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能做什么。”
雷宇星被她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我错了,真的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他说话时偷瞄着简月的脚边,在心里祈祷简月千万不要往下看。但是简月还是发现了,她弯腰从一张木桌下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粉色的书包,是上幼儿园的孩子背的书包的大小。书包沾满尘土,脏兮兮的,挂在拉链上的一只美羊羊玩偶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名字:翟小雅。
简月看到这个名字,想起刚才雷宇星称被她带走的女孩儿为小雅,看来女孩儿的名字就是翟小雅,那么女孩儿被雷宇星带回家之前,曾被藏在这个地下室里,或者说……被囚禁在这个地下室里。
简月把书包举到面前,看着书包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头看向雷宇星。
雷宇星浑身发抖,他低着头,不敢看简月。他知道简月看出来了,简月一定看出来了。简月手里拿着的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证,只要简月拿着罪证质问他,他就无法辩驳,只能和盘托出,简月就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简月可以用他的弱点威胁他,甚至杀了他。简月一定知道那只书包是他的弱点,他在等简月的质问,等待的过程就像等待凌迟一般备受折磨。
简月的确知道那只书包是雷宇星的弱点,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雷宇星的挣扎,等雷宇星把自己折磨得不堪重负,才冷冷地一笑:“现在我可以重新信任你了。”
离开混乱、拥挤的白燕州村,简月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冷微澜返回市区。冷微澜坐在简月的身边,几次想和简月说话,每次看到简月冰冷的表情都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直到回到简月停车的小广场,她都不敢和简月说话。
简月把车钥匙扔给冷微澜,说了声你开车,然后坐在了副驾驶,在冷微澜开车回公寓的路上简月依旧一言不发,只在车开进小区,路过小区内部的餐馆时,简月说:“你去买点晚饭。”
冷微澜打包了两份饺子和一碗简月点的紫菜蛋花汤,回到家里摆上餐桌,她叫简月吃饭,简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慢悠悠地往房间里走:“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回到房间,简月没有梳洗、卸妆,没有换睡衣,掀开被子直接躺在了床上。她还没休息几分钟,房门被敲了两声,冷微澜在外面问:“我能进去吗?”
简月:“可以。”
冷微澜端着那碗蛋花汤进来了,坐在床边说:“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来例假了吗?”
简月坐起来靠着床头,无精打采地按了按额角,道:“没有,我胃疼。”
冷微澜问:“吃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简月:“傍晚的时候吃过药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冷微澜还是很担心,简月侧头看她,微笑着道:“没事儿,老毛病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冷微澜把蛋花汤递给简月:“那你喝点汤吧,喝点热的应该会舒服点。”
简月道了声谢,接住碗和汤匙喝了几口汤,胃里存了点热气,果然好转了一些。她看着碗里漂浮的蛋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声细语地说:“王丽丽死了,你知道吗?”
冷微澜知道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情可以骗过简月,她只需要彻底放松,她那张像猫一样的脸就足够具有信服力,她微微垂头,露出伤感的表情,道:“知道,我看新闻了。”
简月看着冷微澜,用吐槽一般的语气问她:“是你干的吗?”
冷微澜眨眨眼睛,眼里涌现出惊讶和慌乱:“不是啊,怎么会?真的不是我啊!”
冷微澜还急着为自己辩解,但是简月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不用再说,然后倒在床头上,道:“我会试着信任你,前提是你不要骗我。”
冷微澜心里发生轻轻的摇摆,但又很快冷静下来,道:“我没骗你,我现在只能依靠你。”
简月睁开眼睛看着冷微澜:“我不应该让你去找雷宇星,我知道会暴露你,但是事发突然,我没有其他办法。”
冷微澜道:“没关系,这是因我而起的麻烦,我不能坐视不管。”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你这里还有点红红的,我拿冰袋帮你敷一敷吧。”
简月的左脸挨了雷宇星一拳,现在有明显的红肿,但是她懒得折腾:“不用了,明天早上就好了。”
冷微澜还是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用毛巾包住,给简月敷脸用。简月拿着冰袋贴在脸上,觉得自己除了受伤之外什么事都没做成,她的脚是被周行烫的,脸是被雷宇星打的,胃病是被王丽丽的死吓得复发的,此时她浑身伤病,躺在床上,忧虑还在一层层叠加,数不完的烦心事。
她阖眼休息了一会儿,就让冷微澜帮她把手机拿来,她消失了一个下午,手机里积攒了几十上百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来电,电话是简骋打的,最近一通就在10分钟前,她将手机关机了,所以一概都没回复。
简月正要给简骋回电话,房门就被人打开了,简骋走进她的卧室,梳的整齐油亮的背头垂下一缕头发搭在他的眼角,手里捏着一副眼镜,明显是急着赶路的模样。
简骋先看了看简月,又看了看冷微澜,问道:“怎么回事?”
冷微澜十分害怕简骋,他一露面,冷微澜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向简月投去求助的目光。简骋眉眼锋利,那双神似简月的乌黑的丹凤眼斜飞入鬓,他的脸上扣着一张斯文儒雅的面具,但凡露出一星半点真实的皮相,就变成一头残忍又狡诈的野兽。
简月不喜欢简骋那一脸的杀气,皱起眉道:“你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干吗一进门就摆出一张讨债似的脸。”
简骋的脸色毫无波动,看着简月说:“我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简月扔下裹着冰袋的毛巾,露出脸上的伤:“被雷宇星揍了一拳,怎么办?你去杀了他?”
简骋:“你以为我不会?”
他转身就往外走,简月忙道:“你回来!”
简骋站住了,回过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简月的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捂着肚子倒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瞪着简骋:“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点小事你就大惊小怪地要打要杀,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简骋:“是我大惊小怪吗?如果今天周行找到雷宇星,你知道我们会是什么后果,到那个时候你再怪我大惊小怪也不迟。”
说着,简骋大步走向冷微澜,几步逼到冷微澜的面前,问道:“冷微澜小姐,王丽丽是你杀的吗?”
冷微澜愣了一下,又去看简月。
简月:“骋,你别胡来。”
简骋盯着冷微澜,嘴角挑出一丝冷笑:“别紧张,我只想说,你杀得好。”
冷微澜慌忙摇摇头:“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
简骋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又道:“但是可惜,你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那把枪?你还没开过枪对吗?正好可以拿王丽丽练手,你白白丢掉了一个练习的好靶子。不过把人推到站台下也是一个好方法,干净利索,不留痕迹,你对杀人很有天赋。”
冷微澜:“真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简骋:“你为什么不承认?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把你交给警察吗?恰好相反,你只要你承认是你杀了王丽丽,我就会把你当朋友。”
简月面露怒色:“骋,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简骋回头看着简月,笑道:“你相信不是她杀的?不是她难道是我?”
简月:“我不会怀疑你,我也不能毫无根据地怀疑她。”
简骋慢慢走到简月的床边,道:“姐,你现在很危险,你竟然相信这个女人,你很久没有这么不理智了。”
简月道:“不理智的人是你,不是我,王丽丽死在地铁站里,凶手是个男人,她又有不在场证明,你让我怎么怀疑她?还是你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简骋的双眼瞬间变得暗沉,他纹丝不动地看了简月片刻,说道:“对,她不像我,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你的好妹妹。”
简骋说完就往外走,想离开简月家,但是简月叫住了他:“别走。”
简骋又停下了脚步。
简月对冷微澜说:“你先出去,帮我把门关上。”
冷微澜点点头,关上房门离开了。
简月靠在床头叹了口气:“过来坐,我还有话对你说。”
简骋返回去,解开西装的扣子,坐在床边。
简月仰头看着天花板吊下来的两根细细的水晶灯管,说道:“今天雷宇星想出卖我,把我和冷微澜送给周行当投名状,我们被雷宇星骗进地下室,周行已经到了,好在我把雷宇星控制住,周行才没有发现我们。”
简月轻轻一笑,“当时我压着雷宇星的脖子,就在想,如果周行发现了地下室,他打开那块木板看到我的脸之前,我有没有机会给你打一个电话,告诉你快点逃。”
简骋的脸上不为所动,神情还是那么冷冷的,但是他把手放在床上,握住简月的手,说道:“我不会丢下你自己逃走。”
简月的笑容很淡:“好在虚惊一场,我们都没事。”
简骋:“只是今天没事,只要冷微澜在我们身边,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还会再次发生。”
简月道:“我知道她是个麻烦,但是我们真的不能抛弃她。就像你说的,我无处发散的责任感又跑出来作祟,我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看着她自生自灭。”她握紧简骋的手,说道,“你知道她是我们的妹妹。”
简骋果断地说:“我不承认她。”他转头看着简月,“你也不能承认她。”
简月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认冷微澜,绝对不能,她承认冷微澜就会毁了自己,把她这二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生活毁于一旦,又回到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简月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给简骋听:“我不会承认她,我只有你和妈两个家人。等我们找到展羽,我们就离开这座城市。”
简骋的眼神发狠:“展羽不是威胁,周行才是我们的威胁,只要他一天不放弃追查谭家的案子,我就一天不会安全。”
简月也知道周行才是他们真正的威胁,她之所以在刑侦支队做顾问,也是为了时刻关注周行,提防周行,在周行采取行动之前先一步行动,但是她始终是被动的一方,始终被周行钳制着。
简骋回头看着简月,锋利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刀光:“姐,给我一个名额。”
简月闻言,思绪瞬间回到6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简骋也是这样对她说:姐,给我一个名额,让我杀了展羽。那是简骋第一次向他索要“杀人名额”,当然,她驳回了,选择报警,展羽却在警察的手中逃走了。不过简骋用刀在展羽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他本想切断展羽的脖子,展羽死里逃生,在简骋手心也留下一道伤口。
她把简骋的手掌翻过来,在简骋的掌心虎口处靠近生命线的位置看到了那道贯穿整片手掌的伤疤,她看着那道伤疤问:“你想杀谁?”
简骋道:“周行。”
简月心头一颤,轻轻地说:“不行。”
简骋:“他死了我们才能安全。”
简月:“他死了,会有新的支队长负责谭家的案子,杀死他不是解决问题根本的办法。”
简骋牢牢地盯着她,把她盯到转过头避开自己的注视,才说:“你不想让周行死。”
简月道:“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我们生存的意义不是杀死同类,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简骋一如既往地听不进她的说教,他站起身用力抻了抻西装外套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说:“人和动物没有分别,人类社会和非洲草原也没有分别,你死我活的斗争、厮杀更没有分别,我不认为杀死同类的行为很卑劣,相反,我认为这是自然竞争。”他系上西装扣子,转身走向门口,拉开房门时又停住了,回头对简月说,“如果再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无论是雷宇星还是周行,我全都杀掉。”简骋确实动怒了,临走时还摔了一下门。
简月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往下一滑躺在床上,拉高被子蒙住脑袋,躲在被窝里短暂地当起了鸵鸟。
第二天,她被特意延迟了一个小时的闹钟叫醒,醒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很意外地没有看到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她扎起头发去洗漱,走出卫生间时闻到厨房飘来一阵香味,是冷微澜在把昨晚买的饺子二次加工,做成了煎饺。冷微澜把两盘饺子端上餐桌,捏起一只放进嘴里,烫得她连忙往嘴里扇风,嘶嘶吸着气。
简月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冷微澜轻轻笑出声。
冷微澜着急忙慌地把饺子咽下去:“你醒啦,赶快吃饭。”
她又端上来两碗粥和一碟萝卜咸菜,简月捏着汤匙搅了两下碗里的粥,道:“比前两次煮的好多了。”
冷微澜有些得意地笑了:“我学东西可快了,以前在剧组拍戏,和我演对手戏的演员怎么改台词我都能很快就记住。”
简月:“你咖位这么大,还有人敢改你的台词?”
冷微澜:“以前咖位不大的时候可不是任人欺负吗?”
简月喝了一口粥,抬眼看了看她,道:“如果你的案子结束了,你会继续演戏吗?”
冷微澜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道:“就算我能洗清罪名,我违约又被撤代言是事实,这些年我的积蓄全被萧一杰掌控着,我没有钱付违约金。即使我能成功复出,后半辈子也得打工还债。”
简月:“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把钱交给萧一杰?”
冷微澜单手托腮,露出苦涩的微笑:“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很蠢的,会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他。我曾经以为萧一杰是我的白马王子,他能把我从原来地狱般的家庭里拯救出来,给我一个家,那些钱和一个家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看见冷微澜这样难过,简月的心里也感到沉甸甸的:“你和你父母关系还是不好?”
冷微澜脸色猛地冷下来:“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但是还可以再糟。”
话说到这里,简月认为自己有必要趁机向她确认一些事情:“你和你妹妹私下联系过吗?”
冷微澜瞬间变了脸色,关切地道:“微粼?她怎么了?”
简月:“微粼很好,我问你有没有瞒着我见她?”
冷微澜:“没有,我没有瞒着你做任何事。我的确很担心微粼,但是我家现在被警察监视得这么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简月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冷微粼现在也在警察的监视中,你绝对不能擅自去找她。”
冷微澜:“我不会的,你放心。”
简月吃完饭,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她站在玄关换好鞋子,冷微澜就把她的手包递到了她面前。她接住手包,看了冷微澜一眼,道:“如果我今天回来的早,带你去公园里散散心。”
冷微澜很开心:“好啊!好啊!”
简月开车去公安局,在路上又想起了雷宇星和那个叫翟小雅的女孩儿,本来以为雷宇星是翟小雅的守护神,却没想到,翟小雅是雷宇星的阶下囚。把翟小雅从雷宇星身边带走,对这个女孩儿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现在雷宇星有致命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上,她相信雷宇星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次背叛她。
简月在车载屏幕上拨出简骋的电话,让简骋联系自己那些暗道上的朋友们,给雷宇星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地。简骋说坟墓是最适合藏人的地方,简月一听直翻白眼,丢下一句“那你把他安排到墓园当保安吧”就直接挂了电话。
到了公安局,简月刚把车停好,就见两辆警车先后开了进来,沈冰和小侯从车里跳下来,随后赵溪川、吴芳芳夫妻俩也下了车。
沈冰看见了简月,向简月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叫来三名警察把赵溪川夫妇带进楼里。
小侯站在院里大声喊:“沈哥,把车钥匙给我,把车停在院里周队还得骂我!”
沈冰把手一旋,车钥匙飞向小侯,但偏离了方向,掉在小侯脚边一米多远的地方,小侯“啧”了一声,想吐槽沈冰的准头儿,但是不敢。
小侯弯腰去拣车钥匙,车钥匙却先一步被简月捡起来,简月把车钥匙递给他:“才把这一家子带回来?”
小侯见了简月,还是有点难为情,左顾右看,就是没好意思看她:“唔,赵溪川的律师太烦人了,一直拖到现在。”
简月帮小侯把两辆车停好,和他走一起进办公楼:“赵溪川家的泳池挖开了吗?”
小侯立刻来了劲儿:“挖开了,你猜里面有啥?”
简月:“狗?”
小侯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简月:“猜的,李紫暇的尸体被抛尸在旧桥洞,如果赵溪川的家里埋了东西,只能是那条被他们换掉的狗。”
小侯简直叹为观止:“你怎么连他们家的德国黑背被换过也知道啊?”
简月瞧了小侯一眼,笑道:“干吗这么大惊小怪,这条线索是我跟着周队一起查出来的。”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审讯这对夫妻,他们需要向警察解释清楚家里的宠物狗为什么被偷梁换柱,并且将狗的尸体埋在泳池里。
简月上了三楼,大办公室里很忙乱,师小冉等人在为即将开始的审讯准备材料,洪途小山似的身形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既扎眼又碍事,师小冉感到心烦气躁,一把拽住洪途把他推到墙角,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要乱转啦,站在这儿别动!”
洪途感到很委屈:“我在帮忙呀。”
师小冉:“你好几次差点把我踩死!”
简月和小侯走进去,洪途看见了小侯,立刻问道:“猴子,你昨天到底跟着周队干吗去了?”
小侯:“去找雷宇星了,去找雷宇星了,你老人家耳朵聋啦?光这句话你问我三四遍。”
洪途一动不动地钉在墙角当承重柱,嘿嘿笑道:“我记混了,那你们找着雷宇星没有?”
小侯要抓狂了,隔空向他踹了一脚:“雷宇星跑了,雷宇星跑了,这是老子对你说的第五遍!”
洪途一脸的无辜:“哦,你被一个小屁孩儿溜了半天,结果连人影子都没见啊。”
小侯这下确定洪途是故意在笑话他,他要冲过去和洪途干一架, 刚抬脚就被简月轻轻地问了句:“雷宇星没有被抓到吗?”
小侯连忙停住,抬着右脚像只圆规一样原地向后转了半圈,迅速端正态度,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说:“对,昨天雷宇星联系周队在白燕州村见面,周队带我去了,但是到了地儿没见着雷宇星,只见到雷宇星的父亲。然后周队就带我回来查找雷宇星的下落,只查到雷宇星从打工的饭馆离开后去了一家宾馆,后来又乘坐一辆出租车往白燕州村的方向去了,但是没见到人,现在处于失联状态。”
简月:“谁在负责追查雷宇星的下落?”
小侯:“是沈哥,周队觉得雷宇星和冷微澜一定有关系,冷微澜不是沈哥负责盯着吗?就把雷宇星也交给沈哥了。”
办公室大敞着的房门被敲了两下,周行站在门口问:“资料准备好了吗?”
简月看过去,发现周行换了一身衣服,状态也比昨天要好。看来没有抓到雷宇星并没有对他造成更大的压力,不过周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没有把自己的压力外显出来也很有可能。简月很担心周行被激怒,倘若周行被王丽丽和雷宇星接二连三的谎言激怒,又被雷宇星放鸽子,他或许会集全队之力搜捕雷宇星,到那时雷宇星不可能再次从周行的眼皮底下逃脱。此时此刻周行没有集中力量搜捕雷宇星,不是他放过了雷宇星,只是因为他足够理智。
周行的身边站着和他如影随形的沈冰,沈冰抱着胳膊站在周行的身边,目光却穿过整间办公室看着简月,他的眼睛像被冻成冰一样,简月看到他盯着自己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周行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周行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很快看到了她。
周行朝她招招手,她走到周行面前,问道:“怎么了?”
周行道:“待会儿审讯赵溪川和吴芳芳,你和沈冰负责赵溪川。”
简月:“吴芳芳呢?”
周行:“我和洪途负责吴芳芳。”
简月转头朝沈冰笑说:“我们换个搭档吧,我对吴芳芳更有兴趣。”
她现在忌惮沈冰,相较于发号施令的周行,她更介意沈冰的态度。
沈冰:“你想和洪途审讯吴芳芳?”
简月笑道:“洪途不听我的,我还是和周队搭档比较好。”
沈冰点头:“可以。”
他们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才扭过头看着周行,等周行同意。周行在并非重大决策的琐事上一向都是无所谓的,也对简月和沈冰绕开自己做决定习以为常,说道:“怎么着都行。”
简月和周行去一号审讯室审吴芳芳,吴芳芳已经在审讯椅上就坐,书记员小陈坐在长桌后调试电脑里的打印机程序,向周行和简月说:“周队,简老师。”
吴芳芳坐得笔直,脸皮崩得很紧,紧绷到连眼角的皱纹都看不见,她此时极度的防备警察,又极度的紧张。简月看了一眼她的脸,就知道她已经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足够让她抵抗警察的询问。可见在被警察缉拿之前,他们聘请的律师已经向他们灌输了如何应对警察审讯的技巧。周行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和书记员小吴研究为什么打印机程序突然出错。
简月自然也不会擅自开口,她看了一会儿吴芳芳脸上的表情。然后听了一会儿周行和小吴查找程序出错的原因,不时还给出自己的看法,诸如重启电脑之类的修理电脑故障的常用手段——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对吴芳芳来说度日如年,她被警察长时间的忽视,积攒已久的胆气被晾了多时,开始慢慢跌落,直至跌至谷底,脸上露出茫然又惊慌的表情,到了后期,她坚决回避警察的姿态消失了,开始频频偷瞄警察,自己和自己展开了疑心大战。
简月把她一系列的变化看在眼里,觉得时机到了,就碰一碰周行的胳膊,示意周行开始。
周行收到她的暗示,向小吴说:“看看出纸口是不是被卡住了。”
这台破打印机经常卡纸,周行自己都修过好几回,老早就知道问题所在,只有小吴第一次担任书记员的工作,还没碰上过这台老机器闹毛病。果然,小吴拿出一张被卡住一半的白纸,打印机开始正常运行。
周行也正式开始审问,看着吴芳芳问出第一个问题:“9月15号晚上7点到9点之间,李紫暇有没有去过你家里?”
吴芳芳微微低着头,随便找个地方固定住自己的视线,开口说话前先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她正要开口时被周行打断了,周行问道:“几天前我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当时你给我的答案是没有。现在我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和上次同样的答案,你明白吗?”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甚至比起审讯的语气来说也不算严厉,但是却悄无声息地把吴芳芳撒谎的退路堵死了。吴芳芳也察觉到周行的一句话扰乱了自己的步调,她愣了一会儿,才说:“明白。”
周行抬了抬手:“你可以开始了。”
审讯刚开始,吴芳芳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像是参加开卷考试的学生,已经找到了有正确答案的那一页,但是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吹乱了页码,她慌张地重新翻到有答案的那一页:“李紫暇是吗?我想想,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她来过。”
周行:“上次我问你,你说她没去过你家里。”
吴芳芳的反应还算迅速,被噎住的几秒钟里就把思路整理顺畅,说道:“她后来不是出事了嘛,我们不想惹上麻烦,就说她没来过。”
简月发现她在避重就轻,直接问道:“你们急于和李紫暇撇清关系,是不是为了掩饰李紫暇被害当晚去过你们家里,并且被你们家的狗咬伤的事实?”
吴芳芳:“谁想和这种事儿扯上关系啊?我担心你们警察揪着我们不放,也担心传出闲话,我就……就说了句谎。”
简月:“李紫暇为什么会去你家里?”
吴芳芳:“小多跑出去了,她帮我把小多送回来,我留她说了会儿话。没想到她要走的时候小多突然咬了她一下。”
简月微微一笑:“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她如果能主动接近你家的狗,就说明之前没有被你家狗袭击过,所以才敢接近它,那你家狗的性格想必比较温驯,一条性格温驯的狗为什么会突然伤人?”
吴芳芳的情绪激动起来:“小多的性格很奇怪的,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很疯,只有文荃才能控制住它,它之前也差点咬伤到我家里做客的其他朋友。”
周行手上拿着几张照片,是真正的德国黑背小多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多和此时代替小多的那条德国黑背的确很相似。他看完照片,把照片递给简月,接着简月继续问:“小多是怎么死的?”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吴芳芳一张干瘦、憔悴的脸顿时现出光彩,仿佛已经等这个问题等了很久:“是我干的,我经常在网上看见宠物狗咬死人的新闻,那次小多咬伤了马玉琴的女儿,是小多第二次咬人,我担心它迟早有一天会闯祸,就把它弄死了。”她说出“弄死了”三个字的时候,浑身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周行紧盯着吴芳芳的脸:“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吴芳芳在审讯室的地板上看了一圈,目光最后盯在一块雪白的瓷砖上:“我用水果刀割断了它的喉咙。”
简月没见过死去的小多,就向周行偏过脸,周行很默契地靠近她的耳边:“沈冰检查过,那条狗的确死于利器割喉。”
虽然从周行的口中得到了确认,但是简月还是疑心吴芳芳在说谎,她一直在等周行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比如9月15日晚上9点半左右,开着那辆汉兰达在汽车城附近接走李紫暇的人是不是吴芳芳夫妇,但是周行迟迟不问,不仅如此,周行对这场的审讯的兴致不高,甚至有些怠工的模样。
简月只好自己问:“你家里现在这条德国黑背是怎么来的?”
吴芳芳在这一问题上很坦诚:“是我联系狗贩子买来的。”
简月:“说清楚,你怎么联系上的狗贩子,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它带回家的?”
吴芳芳:“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我开车去商场买东西,从商场出来时就看到雨刷器上夹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一串QQ号,说是什么东西都能弄来,当时我随意把名片扔在车里了。小多死了之后,我担心警察会怀疑我们家,就想找一条像小多的狗冒充小多。”
简月:“和狗贩子交易的人是你吗?”
吴芳芳不假思索地答道:“对,是我,都是我。”
简月皱着眉,继续问:“时间的地点,交易的方式,全都交代清楚。”
吴芳芳:“9月17号晚上11点多,我把车停在海鲜批发市场的后门,让狗贩子把狗放进后备厢。后备厢里放着5万块钱,是我们讲好的价钱。”
简月听她绕来绕去,每次都避开关键的问题,忍不住把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你开的什么车?”
吴芳芳这才说:“是邻居的白色汉兰达。”
简月:“哪个邻居?”
吴芳芳:“住在A区的龚新成,我和他老婆经常聊天,知道他们家有辆车停在小花园附近,钥匙就放在轮胎上。”
简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吴芳芳:“龚新成的老婆嘴巴碎,跟很多人都说过。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搓麻将的全都知道。”
简月问了这几人的名字,又问:“为什么不开你自己的车?”
吴芳芳终于正视她的眼睛,脸上露出到此为止最放松、最诚恳的神色:“我的车在9月5号和人追尾了,被送进修车厂修理,前几天才提出来。那天着急用车,就开了一次那辆汉兰达。”
简月这才知道周行为什么对这场审讯不那么重视,他们本来以为开着那辆汉兰达和狗贩子交易的人就是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但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的可能性:或许开车和狗贩子交易的人与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简月想到这一点,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继续审讯:“9月15号晚上9点半左右,那辆白色汉兰达在汽车城附近接走了李紫暇,驾驶汉兰达的司机具有杀死李紫暇的重大嫌疑。”
简月点到即止,不说出自己的怀疑,但吴芳芳足以听懂她话中的深意。吴芳芳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简月问到现在,周行一直不做声,简月也对这场审讯失去了信心,便直接小声地问周行:“是她吗?”
周行摇了下头,说道:“吴芳芳和赵溪川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当晚开车带走李紫暇的人不是他们。”
他们把声音压得足够低,吴芳芳没有听见,还急着为自己辩解:“绝对不是我们!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和我妈打视频电话,我老公在外面和朋友吃饭,你们赶快查清楚呀!”
周行在开始审讯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这夫妻俩的不在场证明,对吴芳芳的审讯也就变成了例行公事,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弄清楚,周行问:“你的小儿子赵子豪,他是怎么死的?”
话锋扭转得太快,吴芳芳一下子又愣住了,神色又闪躲起来:“我告诉你们了呀,子豪是不小心摔到了泳池里,被淹死了。”
周行:“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
吴芳芳现出回忆的模样:“那天我不在家,子豪贪玩,跑到泳池边玩水,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等我回到家,他已经断气了。”
简月听出了问题,吴芳芳的叙述太精炼,除了赵子豪之外,她没有提到任何人,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什么。她想抓住这一点继续追问,但是周行先问道:“赵子豪患有先天性脑瘫,在三岁时出现运动机能紊乱、智力低下的症状。他5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泳池边玩水?”
吴芳芳支支吾吾:“他,他虽然不会走路,但是他很调皮,经常爬来爬去,还有好几次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周行:“你还记得你去年10月5五号买了一套家用泳池的水循环系统吗?”
吴芳芳:“记得。”
周行:“我们联系到了当时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作人员,负责人说他们10月六6号上门安装水循环系统,第一天就把泳池里的水排干净了,直到第三天,10月8号才重新把泳池注满水。你的儿子赵子豪出事那天是10月7号,那天泳池一滴水都没有,赵子豪怎么会淹死在泳池里?”
吴芳芳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浑身冷汗淋漓,呼吸急促:“他们记错了,绝对是他们记错了,10月7号我家的泳池里的水是满的,那是我家的泳池!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吗!”
她一下子站起来:“你把他们叫来!我和他们当面对峙!天呐,你们安的什么心呐?我可怜的孩子都死了一年了,你们还把我的伤心事翻出来,怀疑我说谎,难道是我亲手把我的儿子淹死的吗?”
简月看到这一幕,更加笃定赵子豪不是在泳池中溺毙。但是这件事过去了太久,当时也没有立案,就算赵子豪死因有异,他们能发挥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倘若当真把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作人员叫来和吴芳芳对质,吴芳芳也绝对不会败下阵来。
简月和周行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放弃了从吴芳芳的身上挖掘赵子豪死因的想法。
但是周行还有第二套计划:“抱歉,这件事我们不会再过问。现在我们需要去你家里找一下赵文荃,你和你的丈夫有义务配合我们的工作。”
吴芳芳像一头机警的母狼:“你们找文荃干什么?”
周行:“李紫暇去你家里的时候赵文荃也在家,我们需要找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他还未成年,我们向他问话的时候你和律师都可以在场。”
吴芳芳还在犹豫。
周行以退为进:“如果你担心我们的执法程序不够规范,我们可以把赵文荃带回公安局,再联系你们的律师。”
吴芳芳听说要把赵文荃带到公安局,立刻就同意警察登门问话。
赵溪川的笔录也做完了,和吴芳芳的笔录完美地契合,对警察所问一概不知,装糊涂的功力可谓登峰造极。他走出公安局的办公大楼,站在院子里握住周行的手,面带愧疚:“周队长,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都怪我的工作太忙,对家里的事从不操心。我竟然不知道我太太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唉,真是羞愧啊!”
周行没说什么,只向一旁等候的警车抬了抬手。赵溪川和吴芳芳被带上警车,开车的警察也上了车,警车随后开出公安局。周行开着自己的越野车跟在警车后面,简月坐在副驾驶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情烦躁:“难道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只抓住一伙狗贩子?”
周行笑道:“也不算白忙一场。”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简月看到他的眼睛里始终压着一股子狠劲儿,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简月用眼角的余光捎带着他,道:“我听小侯说了,昨天你们去抓雷宇星,但是扑了个空。”
周行的脸色无异:“对,被雷宇星耍了。”
简月想起那天傍晚和周行只有几步之隔,依然心有余悸:“现在有他的消息吗?”
周行:“还没有。但有别的消息。”
简月:“什么?”
周行:“你还记得雷红根吗?”
简月想了想:“是发现李紫暇的尸体,报案的老人吗?”
周行点了点头:“他是雷宇星的父亲。”
简月当真有点惊讶,因为当时周行离开后,她问过雷宇星刚才和周行对话的老人是谁,雷宇星只说是自己的父亲,并未告知简月他父亲叫什么,她也没有多问,不多时老人又出门去了,她也就和冷微澜离开了那个小院。
简月哑然片刻,道:“这么巧。”
周行翘起一侧唇角,但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不相信巧合,巧合越多,越像阴谋。”
简月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窗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拇指指尖,每当她焦虑、烦恼的时候都会咬自己的拇指。
周行看了简月一眼,问:“你休息得怎么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简月迟了几秒钟才明白他在问自己的胃病,说道:“老毛病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周行沉默下来,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简月也得以专心思考自己的烦心事,不过周行后来不经意似的一句话让简月心中警铃大作。
周行:“沈冰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我们行动之前,雷宇星就知道警察正在找他。”
简月的心猛地一提,随后又狠狠一沉,淡淡低道:“那你认为呢?”
周行神情平稳又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神态轻松得像是在和简月聊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怀疑咱们内部走漏了消息。”
他一言命中,简月忍不住一抖,往后倒进椅背里:“我不这么认为。”
周行:“说说你的理由。”
简月不得不展开一段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分析:“地铁站的那段视频早在警察立案之前就传得满天飞,现在我们已经从李洋的口中得知雷宇星在帮助王丽丽撒谎,他跟踪的人不是王丽丽的表弟,但是却称自己跟踪的人是王丽丽的表弟。他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动机:要么帮助王丽丽撒谎,要么掩护真正去取钱的人。无论他的动机是哪一种,他的谎言和王丽丽的谎言都相辅相成,不管谁的谎言被识破,另一个人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或许他只是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敏锐,猜到王丽丽死后,王丽丽的表弟会成为我们重点审问的目标,李洋只要说出实话,他会成为警方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在警方审讯李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她的这段分析不无道理,周行被她说服了一半,但仍保留自己的怀疑:“你的分析没有问题,问题是雷宇星到底有没有像你说的那么聪明,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态度。”
简月淡淡地一笑:“那你要肃清队伍吗?”
周行道:“队伍要肃清,人也要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人。”
简月靠在车门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觉地得她和周行无法共存,他们都是太聪明的人,当他们的目标不一致时,迟早会和对方展开正面的对抗。她无法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在和周行展开对抗之前从周行身边逃走。
警车停在别墅门前的甬道边,赵溪川夫妇带着几名警察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被祝裕玲和乔安娜围上来问长问短,祝裕玲和乔安娜听说赵溪川和吴芳芳被警察带走,就连忙到了赵溪川的家中,既是等候消息,也是陪伴赵文荃。和她们一同等待消息的还有一名律师。
简月向祝裕玲稍稍弯了下腰:“师母。”
祝裕玲此时神情复杂:“小简,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把老三两口子抓走?”
简月道:“不是抓捕,只是需要他们配合我们的调查,做个笔录而已。”
祝裕玲又问周行:“周队长,是这样的吗?”
周行笑道:“是,简老师说的没错。赵文荃去学校了吗?”
乔安娜用手梳理着自己海藻般乌黑闪亮的长卷发,面露不满:“我们帮他请假了,父母都被警察带走了,他怎么能安心上课。”
赵溪川对吴芳芳说:“赶快把文荃叫下来,别耽误警察同志的时间。”
简月算是看清了他,扛事儿他不行,道貌岸然第一名。
赵文荃在楼上的卧室,周行和简月以及律师上楼去找文荃,律师敲了敲门,道:“文荃,我是吴叔叔,把门打开,警察来看你了。”
里面没人说话,吴律师试着打开门,房门并没有被反锁,扭动门把一推就开了。吴律师打开门就退到一边,周行和简月走进卧室,他留在门口。
赵文荃躺在床上玩iPad,把平板搁在腿上,戴着耳机,平板里正在播放一条视频。简月在他的平板里看到一条威风凛凛的杜高犬,杜高犬穿着黑色的背心,正在追逐主人扔出去的飞盘——那是一段驯狗的视频。
简月打量着这间卧室,没有看到任何能彰显卧室主人爱好的装饰物,只有写字台上摆着几个十来寸高的泥塑,一条是马士提夫犬,一条是杜高犬,剩余两条也全都是世界闻名的凶猛好斗的恶犬。
周行从写字台下拉出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坐下,道:“赵文荃,放下你的电脑,问你几个问题。”
赵文荃只是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周行直接走过去,把他的平板电脑拿走。
赵文荃恼了:“你干吗?”
周行拿着平板电脑坐回椅子上,说道:“你得学会尊重人,更要学会尊重警察。”
赵文荃轻蔑地冷笑一声,又在床上摸自己的手机,但没找到。
他的手机被周行取走平板电脑的时候顺手带走,周行晃晃手里的一部最新款苹果手机:“在找它吗?”
赵文荃:“还给我!”
周行把他的电子产品全都放在桌子上,道:“你配合我的工作,它们很快就会回到你的手上。”
赵文荃用力摔了一下枕头,靠在床头上又拿起一本漫画书翻看。
周行问出此行的第一个问题:“9月15号晚上7点左右,李紫暇有没有到你家来过?”
赵文荃翻了一页漫画书,很不耐烦:“问我妈,我不知道。”
周行:“我现在问的是你。”
赵文荃:“我说了,不知道!”
简月突然问:“你和李紫暇的关系怎么样?”
赵文荃抬眼看向她,眼神诡异。
简月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笑道:“她很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性格也很开朗,和你的二哥赵文郡还是很好的朋友。我问过她的朋友们,喜欢她的人有很多,不光是女同学,还有很多男同学也喜欢她。”
赵文荃:“关我屁事。”
简月:“我想知道你对她的感觉,你认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
赵文荃露出讥笑的表情:“老大家仆人的女儿,一身的穷酸病,贱骨头。”
简月弯起唇角:“你不觉得她青春靓丽、阳光明媚,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赵文荃挑起眉毛:“我承认她很漂亮,她像蝴蝶一样漂亮。”
简月:“如果有一天这只蝴蝶落在你的肩膀上,你会对她做什么?”
赵文荃沉默不语,眼神一阵暗过一阵,脸上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容,像是一个孩子在撕扯一只蚂蚁……突然,他转头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只玻璃瓶,瓶子里斜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停着一只蝴蝶标本。是蝴蝶被杀死后被做成的一个美丽的标本。
简月没有从赵文荃的口中得到答案,但是当她看到瓶子里蝴蝶标本时,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门外突然传来猫叫声,离得非常近,似乎就在隔壁。周行仔细听了一下,确定猫叫声从斜对面一扇紧闭的房门内传出来,便问:“你养猫了?”
赵文荃不回答,他跳下床走到简月的面前,脸上仍是幼童般天真的笑容:“你过来,我让你看我的蝴蝶。”
简月跟着赵文荃走到那间房门外,赵文荃用钥匙打开门,门一开,简月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而当她看到门里的景象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间书房,但书桌被拉到墙边,书房正当中竖着一个十字形木桩,木桩上套了一套成人的衣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假人。假人身上的衣裤被犬牙撕咬过多次,已经褴褛、残破,书房木制地板上条条缕缕地分散着血迹,还有几只猫狗的血色爪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躺在地板上,半只脑袋被犬牙撕碎,身上也被咬出血洞,它仍在呼吸,大张着嘴,血还在从它的嘴里往外冒。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条从狗贩手中买来顶替小多的德国黑背,德国黑背的脸上也被猫抓了几道,它趴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气息奄奄的白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沾了血丝的口水从它的嘴里滴落到地板上。
简月记得这只猫,前一天,这只流浪猫藏在草丛中,赵文荃大叫着让德国黑背咬死它,当时被周行阻止了。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只猫被赵文荃捉回家中,关在房间里,最终还是训练德国黑背咬死了它。
赵文荃:“我成功了。”
简月回过头,看到一张少年因为激动而泛出红晕的脸。
赵文荃欢呼着:“我终于成功了!”
简月再次回过头,仿佛看到地上那只白猫变成一具少女的尸体,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布满犬牙的咬痕,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突然之间,她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状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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