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
杨溥也放开了架子。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放浪形骸。
“贤弟,你可真是个妙人。”
“为兄许久未曾这样酣畅痛饮过了。”
“即便是与那些同窗在一起,也从未这般开心过。”
杨溥目光迷离,神情有些黯然。
他出身寒微,祖上三代都没出过官儿。
也就到了杨溥这一代,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种子,聪慧过人,卓尔不群。
曾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杨溥曾亲自去县衙替父亲请求代书农活。当时的县令看到他的气质与众不同,预言他必定会成为大器。
自此杨溥名扬乡野,举族倾尽全力供养他读书习字,进学修德。
杨溥也不负众望,一路高歌猛进,可惜差了点运气,所以二十八岁才高中进士,被授为翰林院编修。
当时舆论尽皆认为,杨溥是新科进士中最出色的人才,连同榜的杨荣都被他给比了下去,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就在杨溥以为可以一飞冲天、顺利仕途的时候,靖难之变突然发生,建文帝不知所踪,燕王朱棣杀入金陵即位称帝。
同榜眼的杨荣因为机敏乖巧逢迎燕王得以高升,而杨溥却主动避祸南京,没有和朱棣站在一起,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他依旧沉寂于翰林院。
然后,就是被派遣过来,接管了应天府尹这个烂差事。
按照常理来说,应天府尹可是正三品地方大员,而且承担着京畿安危重担,怎么轮都轮不到他杨溥一个区区翰林,但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杨溥这心里面,其实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听完杨溥这些诉苦话语,朱高希却是看到了不一样的风采。
原来这些历史上的名人,并非都是一帆风顺啊!
比如杨溥,再比如杨士奇,后者可比他凄惨多了,自幼亡父,靠着四处奔波做教书先生赚取束侑补贴生活,供养老母。
相比之下,杨溥还算是好的了。
“弘济兄,切莫妄自菲薄,更不可失去进取之心!”
“出身不好又怎么了?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小弟观弘济兄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定是那傅说、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一样的人物!”
杨溥听到这话,顿时如遭雷击!
这还是他自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另眼相看,对他出言激励!
自己的出身,自己知道,杨溥很难不心灰意冷。
而且现在成了这应天府尹,处境危险,杨溥更加心烦意乱!
直到此刻,朱高希方才这番话,却无异于是当头棒喝,让杨溥心神颤动!
舜发于畎亩之中!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胶鬲举于鱼盐之中!
管夷吾举于士!
孙叔敖举于海!
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些先贤名士之所以能够成就一番伟业,是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挫折和磨难,这才得以脱颖而出!
既然他们可以,那我杨溥为什么不可呢?
说到底,杨溥还是有进取之心的。
但凡读书人,心里面都是有抱负的,都是有壮志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毕生追求,他杨溥也不例外!
“再者,这应天府尹一事,其实有利有弊。”
“弘济兄应该明白,朝廷让你做这个应天府尹,不过是过度罢了。”
朱高希仔细开始了分析。
“你之前不过是个区区翰林,怎么可能会一步登天晋升三品大员?这明显不合制度。”
“可眼下朝廷情况,弘济兄也是看在眼里的,新朝初立不说,皇帝陛下还在清算建文旧臣,所以官员缺口太大,吏部也不得不遴选贤良临时补充,以作后观。”
杨溥此刻酒醒了几分,本身智计也不俗,所以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
“那这么一来,就是弘济兄的机会了。”
“只要弘济兄不偏不倚,以身作则,恪尽职守,尽力取得一个贤名,那么朝廷自然会看在眼里,皇帝陛下也会看在眼里,等到新朝稳固,朝廷调动之时,这就是弘济兄登场入室之机!”
杨溥比之杨荣,差吗?
自身才华和能力是不差的,唯一差的就是杨荣那不要脸的劲儿。
杨荣此人极其贪慕虚荣,所以燕王朱棣杀入金陵的时候,他才能立刻放下身段,放下文人气节,跪地逢迎朱棣,并且提醒朱棣不要得意忘形,应该立刻去祭祀太庙,这才赢得了朱棣的青睐与宠信。
不耻归不耻,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能力,也是杨荣可以抓住机会青云直上的原因。
“论脸皮,弘济兄可与那杨荣相比?”
听到这话,杨溥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点,他自愧不如。
“那就只有比能力了呗!”
“弘济兄按照我的策略,收拾好那些纨绔子弟,将应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官声自然就来了,皇帝陛下也不可能看不到!”
“届时未来成就,不一定会输给那个杨荣!”
杨溥听完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犹如拨开云雾重见光明!
“贤弟,为兄明白了。”
“先前是为兄想岔了,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想来张紞老大人之所以安排为兄做这应天府尹,也是存了这般心思,可笑我杨溥自诩聪慧过人,竟然毫无察觉,若非贤弟提醒……”
“弘济兄能想明白那就行了。”朱高希举起酒杯,“小弟与弘济兄一见如故,不如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这……”杨溥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看不起朱高希,而是忌惮朱高希的真正身份,这与他那谨小慎微的本性有关。
“怎么?弘济兄是看不起小弟吗?”
“贤弟这是什么话?”杨溥急道,“为兄应了便是!”
“哈哈哈……那好,熊大熊二,准备关公像!”
杨溥:“???”
嗯?
不必这么认真吧?
“贤弟,不用这么严肃吧?”杨溥讪笑道。
朱高希却一脸正色。
“要的要的,义结金兰,这可是大事!”
“……”
片刻之后,杨溥生无可恋地走出院门。
不是,我这是干嘛来了?
怎么还莫名其妙地结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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