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来,尝尝这个。”
碧瑶亭中,一紫一蓝两道倩影,镶嵌在满园寒梅中,为这寂静的花园凭添了一分艳丽的色彩。
楚婳指了指琳琅满目的糕点,语气淡淡,余光却一直锁定着桑玥,看到桑玥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地心中窃喜,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真贪嘴。
桑玥看破不说破,楚婳就是既高傲又羞涩的人,名义上叫她前来侍疾,其实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她,瞧楚婳那生活龙虎的样子,哪有半分病态?大概是想知道一些她和慕容拓的事。不过,楚婳不问,她也不主动说。
“你……”楚婳单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双指顺着明晃晃的流苏缓缓滑落,“你今晚住在王府吧。”
住在王府?桑玥抬眸,捕捉到了楚婳眼底闪过的促狭,楚婳心里想什么,桑玥经过那么多天的接触算是分析得一清二楚了:楚婳对她这么好可谓是五分真心、五分糖衣炮弹,终极目的还是为了解决慕容拓将来的妻妾问题。一旦她和慕容拓发生了夫妻之实,迫于众议只能嫁给慕容拓了,届时楚婳再以正妻之位作为交换条件,逼她给慕容拓纳几房妾室。不得不说,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
其实,楚婳会有这样的打算并没什么错,换位思考,如果她生了个儿子,大抵也希望他能享齐人之福吧,只不过,这事儿搁自己身上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她微笑,温婉恭顺:“我晚些离开,明日一早再过来侍奉王妃。”
这丫头拒绝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楚婳碰了个软钉子,心生不悦,多少世家千金等着给她儿子自荐枕席,桑玥却一次又一次地推脱,桑玥到底……喜不喜欢她儿子?怀安不是说他们两个挺好的吗?
美眸轻转,意态闲闲地道:“你跟拓儿平时都去哪里玩啊?”
其实是想问她和慕容拓都干了些什么吧!桑玥抿唇一笑,淡定从容:“一般就在府里转转,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婳狐疑地看了桑玥一眼,话音里略带蛊惑:“真的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没做什么?”
做了也不会告诉你啊!
桑玥顿觉好笑,垂眸掩住曳动的辉光,再抬眸时已平静无波:“特别的地方也不是没去过。”
楚婳来了兴趣,黛眉一挑,作洗耳恭听状,桑玥心里偷笑,细数回忆,道:“去普陀寺上过香,去丽湖游过船……”
好小子!同碧洛的事是假的吧!一直都跟桑玥厮混着呢!
不过,一听到丽湖游船?她的脸上爬上一朵霞云,她和王爷貌似在船里云雨了好多回,儿子连这个习惯都遗传了他父王的?“那你们有没有……”
桑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澄清道:“丽湖那次,慕容世子和恬郡主也在。”
“是吗?”楚婳被浇了盆冷水,不免有些失落,相处那么久了,儿子怎么搞的?连个女娃娃都搞不定!
楚婳正想着其它的办法套话时,容青瑶和年侧妃来了。
容青瑶身穿鹅黄色苏绣斜襟短袄,色泽光鲜,质地顺滑,一如她年轻娇嫩的肌肤,精致得令人艳羡。短袄的双侧坠下金色丝绦,与素白罗裙混为一体,随着姗姗款步,丝绦轻晃,潋滟生辉。
她的墨发轻挽于脑后,并非复杂样式,钗也仅有一支,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支看似不起眼的镂空蝴蝶金钗,赫然耗费了崔尚宫一个月的心血。
由此可见,裴浩然一事并未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被她搀扶着的是身怀六甲的年侧妃,较之上次的消瘦,年侧妃丰腴了许多,下巴也双了,面色十分红润,眉宇间徐徐散发着即将为人母的成熟风韵。
她穿着浅绿色宽袍,包裹着大腹便便的身子,为了谨防摔倒,她的绣花鞋是特制的,底面多了层牛筋波纹,踩在略有些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斑驳的脚印。
二人齐齐给楚婳行了一礼:“嫔妾参见王妃。”
楚婳摆摆手,眼底欣喜的亮光渐渐消弭,化为唇角一抹端丽高雅的微弧:“平身。”
“谢王妃。”
桑玥给二人见礼:“臣女桑玥给容侧妃和年侧妃请安。”
年侧妃虚手一扶,温柔似水地笑道:“桑小姐不必多礼。”
“是。”桑玥福了福身子,余光扫过容青瑶和年侧妃相互挽着的手臂,抿唇,不语。
既然来了,楚婳不好赶她们走,于是唤了她们一同闲聊。至于聊的内容,大抵是京城最近又流行什么花色、王爷近些日子又换了什么口味、府里的哪些地方需要重新做番修整……
桑玥虽无多少兴趣,脸上还是得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一边吃着楚婳不时递过的糕点,一边悄然打量着容青瑶和年侧妃的神色:容青瑶天真烂漫,年侧妃拘谨温柔,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容玲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尽管过去那么久,久到楚婳和年侧妃之间已冰释了前嫌,她仍旧无法释怀。
在靖王府,她故意让林妙芝将害死容玲的凶手是容付丙夫妇一事透露给陶氏,并非她掌握了什么证据,全凭一个大胆的猜测,之所以那么做,除了陷害容青瑶和裴浩然,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容付丙夫妇会否因为心虚而露出什么马脚,事实证明,这些天以来,容付丙夫妇并未单独会见容青瑶,甚至据慕容锦透露,他们就连传递消息也没。难道说,容玲的死,真的是年侧妃买通了瑞珠而策划的?
那么,既然年侧妃是害死容青瑶亲姑姑的凶手,容青瑶为何还能对年侧妃笑逐颜开呢?是容青瑶善良到了极点,还是说她本身就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年侧妃竟然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她们两个,究竟谁……才是最厉害的戏子?
“王妃姐姐,世子凯旋,立了大功,皇上总该给世子封赏什么吧?”容青瑶甜甜地问了声,眸光清澈如潺潺小溪,没有一丝杂质。
一提起儿子,楚婳的美眸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许得意之色,这些女人再怎么翻腾,能生出像锦儿和拓儿那么优秀的儿子?做梦!
明明楚婳的眼眸里堆满笑意,语气却得稀疏平常:“朝堂之事,我们一介妇人就别操心了,锦儿是南越的功臣,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没有封赏,百姓的眼睛亮着呢。”她的锦儿要的,哪里是冷瑶赏得起的?
容青瑶双手合十,羡慕得眉眼弯弯,华光熠熠:“世子当真是天下好男儿的典范,也不知谁家的千金有这个福分能做咱们府里的世子妃了?”
提及慕容锦的亲事,楚婳就来劲儿了:“之前原本有相中的,庚帖都合过了,奈何锦儿北上,我原以为这仗啊,一打就是三年五载,怕耽误人家,就都给推了,唉!想想,挺可惜的!”
年侧妃剥了个橘子,打算呈给楚婳,但一想起上回的冷言冷语,刚刚抬起的手又缩了回来。
容青瑶笑得清丽可人:“王妃姐姐准备什么时候操办世子的亲事呢?”
“过了年吧,开春后,我就将锦儿和拓儿的婚事一同操办了。”
讲这话时,楚婳拍了拍桑玥的手,桑玥装作不懂,细细吃着糕点。唇角不小心沾了一点,楚婳拿出帕子给她拭去,又亲自递过一杯水,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甜食虽美味,吃多了对身子也是不好的,尤其是对女人,你尝尝那几块蟹黄酥。”
“是,多谢王妃。”桑玥乖巧地应下,樱桃麻利地将蟹黄酥呈到桑玥的跟前,端着碟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楚婳秀眉微蹙,樱桃仿佛很怕桑玥似的,不过只疑惑了一瞬,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年侧妃有些乏了吧,我瞧你气色不大好。”容青瑶关切地问道。
年侧妃点头,颇有些难为情:“可能是月份大了,我越发嗜睡,白日里总得睡上两、三个时辰。”
楚婳淡道:“既然如此,你先行退下吧。”
“嫔妾送年侧妃回玉兰轩。”容青瑶给楚婳行了一礼,扶着年侧妃离去。
与夏日炎黄的辉光不同,冬阳散发的是清冷的白炽的日晖,亮得更加刺目,却半分不暖人。
一阵寒风拂过,容青瑶腰间的丝绦翩然飘飞,几乎要飘到桑玥的脸上,桑玥抬手,随手拨开,不小心触碰到了容侧妃纤细的腰身,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容青瑶脚底打滑,身子遽然前倾,连带着被她搀扶的年侧妃也被殃及鱼池,跟着一块儿扑了下去。
年侧妃可是身怀六甲,这么一扑,孩子铁定完蛋!
千钧一发之际,桑玥拉住了年侧妃的手臂,年侧妃幸免于难,容侧妃却刹不住车,滚下了台阶。
当时的情况太焦急,桑玥只有力气拉住其中一个,她赫然选择了身怀六甲的年侧妃,这于情于理都是正确的,容青瑶摔得再厉害,至多骨折,而年侧妃极有可能一尸两命,鉴于楚婳在场,免不得又要承担一些罪责。
慕容宸瑞和慕容锦刚刚踏入花园,就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慕容宸瑞快步行至容青瑶身侧,将她轻缓地扶起,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容青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靠在慕容宸瑞怀中时,地上的一滩血迹像闪电般驰入了众人的眼帘!
容青瑶滑胎了,怀孕将近两月,于碧瑶亭一摔,滑胎了。
清荷斋内,容侧妃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一盆盆的血水从房内端出,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无声地淌着泪,哪怕是慕容宸瑞与她说话,她也不理,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这种心痛到极致已无法用任何行为来宣泄情绪的表现叫所有人看了都心生悲悯。
厅堂内,慕容宸瑞面色如常地端坐于主位上,楚婳和慕容锦分坐两旁,年侧妃和桑玥依次坐在楚婳的下首处。
同时跌落,侥幸保胎的是她,年侧妃愧疚得泪水涟涟。
慕容宸瑞并不洪亮却十足沉重的话一字一字敲进众人的耳朵:“容侧妃怀有身孕,你们清荷斋竟然没有人察觉吗?”
容侧妃的婢女瑞兰跪在大厅中央,惶惶然道:“容侧妃是知道的,她说要给王爷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让奴婢们往上通传。”
桑玥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容青瑶方才的举动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容青瑶会自是己摔的吗?目的是弄掉年侧妃的孩子,嫁祸给她和楚婳,起初,她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大,因为容侧妃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自己一碰着她,她就摔了。但是当瑞兰坦白说容侧妃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实后,这种猜测就显得苍白无力了,为了陷害别人而置骨肉于不顾,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难道是个意外?
亦或是与容侧妃相互挽着的年侧妃?
慕容宸瑞淡漠地眸光扫过桑玥平静无波的脸,道:“桑小姐,是你推了容侧妃?”
音调是询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楚婳没想到慕容宸瑞一开口就是质问桑玥,她反问了回去:“桑玥为什么要推容侧妃?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么做不是授人以柄吗?桑玥跟容侧妃无冤无仇,犯不着害她!”
瑞兰哭得委屈:“奴婢瞧得真真切切,是桑小姐碰到了容侧妃,容侧妃才脚底打滑,不慎摔落台阶的,当时,桑小姐离容侧妃更近,她却出手救了较远一些的年侧妃,奴婢……奴婢只是就事论事,府里谁不知桑小姐和公子的事?桑小姐为了讨好您,借机铲除一个您的眼中钉也不足为奇。”
这话,明显带了影射楚婳指使桑玥行凶的意思。
慕容锦单手一震,瑞兰的脸上已多了几根嫣红的指痕,他一反常态地目光冰冷:“眼中钉?你哪只耳朵听到王妃说容侧妃是她的眼中钉了?”
“……”瑞兰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本世子的母妃说桑小姐是无辜的,你胆敢质疑她的话?还含沙射影地指责她才是幕后主使,我竟不知清荷斋的奴婢都这般妄自尊大。”
那声并不多么愤怒,却坚定无匹,这话,是给屋子里想要打楚婳主意的人一个警告,同时,也是在向慕容宸瑞表态,他决不许任何人欺负到楚婳的头上,慕容宸瑞可以有新宠,但不可以宠妾灭妻。
瑞兰和容侧妃入府不久,这两日才见到慕容锦,难怪不清楚慕容锦的脾性了,这位世子温润如玉、待人谦和、极善于隐忍,但有一点,极护楚婳。哪怕楚婳从未真正给过他一天母子亲昵,他依旧对楚婳,比慕容拓对楚婳还要好。
慕容宸瑞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看看慕容锦,再看看桑玥,鹰目微紧,眸光深邃,其间暗涌横流,让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楚婳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薄汗,并不领情,淡道:“锦儿,你冲动了,你父王还在这儿,凡事有你父王做主。”
慕容锦起身一福,略带恭敬道:“儿臣知错,请父王和母妃见谅。”
桑玥暗自摇头,楚婳对慕容锦和慕容拓的差别真是太大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现在是慕容拓在场,一掌劈死瑞兰,楚婳也绝无苛责,可慕容锦不舍得她受委屈,打了瑞兰一巴掌,她就开始礼仪规矩一大通地甩来。
瑞兰吓得喉头干涩,急忙咽下苦水,支支吾吾道:“容侧妃不会无缘无故摔跤的,请王爷给容侧妃讨回公道啊!奴婢句句属实,为什么大家就是不信呢?”
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慕容宸瑞犀利的冷芒逡巡一圈,又暗淡了几分,看向桑玥,语气与那深邃的眼眸一样沉:“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
桑玥起身一福,从容淡定道:“回殿下的话,臣女没有推容侧妃,只是容侧妃衣衫上的丝绦飘到了臣女的脸上,所以臣女随手拂去,碰到了容侧妃的腰腹,但绝无任何力度。”
对于这一点,她无法否认,因为不管是慕容宸瑞、慕容锦还是守在一旁的下人,都瞧见清清楚楚,她的手的确触碰了容青瑶。
瑞兰复又磕了个头,泫然道:“王爷,您看,桑小姐自己承认了,就是她导致容侧妃摔跤滑胎的!”
楚婳气得鼻子冒烟,秀眉拧成一线:“你这奴婢,死咬着桑小姐不放了,是吧?容侧妃教你的?”
“王妃,您不信奴婢的话,可以将其它下人叫过来问,看看大家说的跟奴婢说的是不是不一样?”
慕容宸瑞单手一扬:“来人……”
“父王!”慕容锦打断了慕容宸瑞的命令,这个父王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领教,若他信了桑玥是凶手,那么,即便桑玥是定国公的女儿,他也照杀不误,毕竟,父王的子嗣实在是太单薄了,哪怕杀鸡儆猴,他也必须惩处桑玥,“父王,我们等容侧妃好些了,再行审问吧,容侧妃究竟是自己摔的还是别人推的,只有她知道。”
慕容宸瑞仿若对慕容锦的求情浑然不察,声沉如铁道:“将桑小姐押入暴室!”
楚婳勃然变色:“桑玥不是摄政王府的人,王爷你没权利关押她!”
慕容宸瑞目眺远方,端坐如佛:“是大理寺,还是摄政王府的暴室,桑小姐自己选吧。”
慕容锦俊逸的面庞蒙了一分冷色:“父王,万万不可!两家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在这个节骨眼儿关押桑玥,无疑是打了桑将军的脸,请父王三思!”
“你是要忤逆我吗?”慕容宸瑞赫然已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桑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大脑飞速运转,探寻的目光快速自慕容宸瑞和慕容锦的脸上流转而过,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慕容宸瑞的初衷,他是疑心慕容锦对她有意,所以故意试探慕容锦的。以慕容锦的聪颖,不应该没有察觉,难道他真的打算公然追求她?
慕容宸瑞会劈了她的,好不好?
“谁要抓桑玥?”
一道熟悉的桀骜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下一瞬,慕容拓已迈步跨入厅内。
他双手负于身后,对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王、母妃。”尔后,不等慕容宸瑞和楚婳做出反应,直接一脚踢上了瑞兰的肩膀,“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胆敢污蔑桑玥半句,我让她下去给她的孩子陪葬!一个侧妃还给我翻上天了?滚!”
瑞兰战战兢兢,不敢有所动作,她不信摄政王会放任慕容拓胡来。
谁料,慕容拓眸光一凛,直接一掌将她轰了出去!
慕容宸瑞的脸色有些微青,鹰目中的暗光徐徐流转,形成两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人的神识给吸进去!
只看了一眼,桑玥就止不住地胆战心惊,慕容宸瑞怒了!
慕容拓毫无畏惧地对上慕容宸瑞暗涌浮动的眸,二人就那么僵持着,谁也不让谁,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耳旁呼呼划过的不是风声,而是虚无缥缈的兵器碰撞声,明明静对无言,众人却觉得他们已过了上百招,仿佛怕剑气灼伤了自己,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微微后靠,试图远离战火。
最后,慕容宸瑞在慕容拓的强势坚持下妥协了,去往了齐侧妃的望风阁。临行前,他以晦暗难辨的眸光打量了桑玥许久许久,最后,快速自两个儿子身上扫过,甩袖离开。
龙和轩。
慕容拓、慕容锦和桑玥静坐房内,仔细分析着王府的局面。
慕容锦拿出一张画像,平铺到桌上,看了眼慕容拓,对着桑玥面色微凛道:“你猜得没错,容青瑶与香凝皇后的相似之处并非巧合,这是一年前,容付丙从外聘回的女先生,一直教导容青瑶的琴棋书画和礼仪典范,容青瑶嫁入王府后,她就突然销声匿迹了,这幅画像是陶夫人亲手画的,她说,只要能查出害死她女儿的凶手,她做什么都愿意。”
慕容锦在讲这番话时,桑玥一直注意着慕容拓的神色,这无疑是告诉慕容拓,他父王心仪的女子是冷香凝。可慕容拓并未露出半分惊愕或者愤怒,自始至终平淡冷静。
桑玥垂眸,也对,慕容拓心细如尘,只怕见到容青瑶的第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大概是怕她会难堪,所以从未表露出任何的负面情绪,但他心里,不可能会好受。
思及此处,桑玥在桌子下握住了慕容拓略有些冰凉的手,慕容拓微愣,唇瓣一勾,反握住桑玥的,拇指挠着她的掌心,桑玥最是怕痒,这一挠,几乎让她在凳子上晃了一圈。
慕容锦咳嗽了两声,桑玥欲要抽回手,慕容拓不干,抓得紧紧的,正色道:“查出这名女先生的身份了?”
慕容锦摇头:“她的身份是伪造的,户部并未记档,因为她躲在威武侯府,所以根本没人上门去查她,她现在用的姓名叫云娘。”
桑玥冷冷一笑:“不用查了,除了冷瑶,还能有谁找得出对香凝皇后如此了解的人?”这样的人,在冷家随手一抓就是大把。冷瑶为了控制慕容宸瑞,真是煞费苦心,由此可见,容玲的死,就是容付丙捣的鬼了。容付丙让瑞珠毒死容玲后,最初定然是打算嫁祸给楚婳的,可能那晚容付丙发现要置楚婳于死地有些困难,于是临时改变策略,让瑞珠在紧急关头嫁祸给年侧妃,以年侧妃那胆小甚微的性子,不正好差点流产了么?
目的,当然就是为了给容青瑶扫平府里的一个障碍。
只是,楚婳并未获罪,年侧妃也没能滑胎,于是容青瑶一直怀恨在心,表面上主动巴结楚婳,和所有人处理好关系,让大家放松警惕,认为她只是个一无所知、单纯柔弱的女子,她,不,应该说幕后主使冷瑶,讲究的是一击即中,容青瑶今天这一跤不就摔得很漂亮吗?差点就摔断了慕容拓和慕容宸瑞的父子关系!
慕容锦仰头微叹:“为了嫁祸给你和我母妃,她不惜牺牲腹中的孩子,我当真佩服她了。”一个女人心狠手辣到杀死亲儿的地步,真不敢想象若放任她为祸摄政王府,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只能说冷瑶的手段太高明,逼得容青瑶不得不这么做,当然,亦或是容青瑶自始至终就没爱过你父王,压根儿就不想生下你父王的孩子。”
桑玥这话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冷剑,所过之处血刃发肤,叫人感觉冰凉而锐痛的同时,又不得不信服。
她顿了顿,继续道:“冷瑶明知道即便容青瑶亲口指正我也未必有用,她还是实施了这个计划,目的就是离间你们父子三人的关系,以及同我的关系。她汲汲营营那么多年,终于开始撒网捕鱼了。”
慕容锦若有所思地凝眸:“今天这事摆明是在争对你,看来太后知道定国公府已经和摄政王府踏上同一艘船了。”
这是慕容锦的看法,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从对方的眸光里看到了另一种答案:冷瑶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她!知道慕容耀会跟冷瑶狼狈为奸,却没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慕容拓对她的喜爱已经有些人神共愤了,现在,再加上慕容锦,只怕她会成为慕容宸瑞眼中的红颜祸水,接下来,慕容宸瑞究竟会如何抉择,还真不好说。
慕容拓的手掌渐渐回暖,捏了捏她的,示意她宽心。
桑玥莞尔一笑,纤指微张,与他十指相扣。
可桑玥总觉得,事情到这里并未结束,突然,她忆起了容玲之死的前因后果,眸光变得深远,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摄政王府的幺蛾子果然是一个接一个!
沉默了半响后,慕容锦目光深远道:“我会将此事禀报父王,希望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中了太后和容青瑶的奸计。”语毕,起身,看向桑玥,目光柔和了几分,“回府吗?我送你。”
慕容拓脸色一沉,这是公然挑衅他的所有权?他一把将桑玥抱入怀中,扬眉笑道:“桑玥去哪儿,我自会送她,大哥赶紧去向父王禀报正事吧。”
慕容锦温润的笑僵硬了一瞬,但也就那么一瞬,过后,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高贵优雅的世子。他将画像收好,笑容暖如春阳:“好,只是别太晚。”
桑玥嫣然地笑了,像一朵怒放的夏荷,灿烂明媚:“多谢世子关心。”
瞧着二人“眉目传情”,慕容拓气得像生吞了一百只蚂蚁,五脏六腑痛痒交加,慕容锦一走,他再也忍不住满腔醋意,尽数发泄在了唇舌之间……
他不是傻子,慕容锦对桑玥暧昧不明的态度,他怎么会瞧不出?偏桑玥又不像拒绝慕容耀那般远远地疏离慕容锦,这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唔……”桑玥秀眉微蹙,慕容拓发什么神经?这是在用咬的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
他果然放开了,可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温软的唇瓣就沿着她的尖尖的下颚、修长的雪颈、美丽的锁骨……一路煽风点火。不得不说,慕容拓简直太有天赋了,但凡她偶不经意流露的一点点异样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如今,他对她的身子越发熟悉,不停爱抚着她敏感的部位,这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啊——”胸前一凉,她忍不住低呼出了声,他解了她的扣子!
“慕——容——拓!”捧着他的脑袋,愠怒地望进他更加愤怒的眼眸,“你魔怔了不成?吃什么飞醋?”
“我就是魔怔了!看你还敢对着别的男人笑!”气呼呼地说完,慕容拓抱着桑玥跨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拉开中衣的丝带……
衣衫半解的她,肌肤略显芙蓉色,像是透明薄纱盖了一地的晚霞,诱惑得他快要疯了!
桑玥知道今儿这火点大发了,赶紧推开他,将衣衫拉回削弱的肩膀,他却比她更快,将头埋入了她的秀丽山河中,鼻尖和唇瓣抵着她柔韧饱满、细滑莹润的丰盈,二人同时像触电一般僵住了……
“慕容拓,你个混蛋!你放……唔——”话音未落,她急忙用手捂住唇,将那声自灵魂深处迸发而出的低吟吞入腹中,他……他竟然……
慕容拓只用唇瓣轻轻吻了吻,不小心擦过那雪峰的胭脂,便惹来桑玥如此大的反应,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调皮地伸出舌尖,温柔地扫过。
这一下,别说是桑玥,就连他都崩溃了!
桑玥只觉得一阵酥麻到极致的感觉传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刚打了个晃儿,便感觉胸前一热,一股浓郁的腥咸钻入轻巧的鼻尖。
她低头,噗!笑出了声。
活该!
“你还笑?”慕容拓却是窘得满面通红,侧过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玥下地,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他不停喷薄的鼻血,存了一分逗弄他的心思,道:“当初不知是谁说我这副身板儿,他真的没有丝毫兴趣?嗯,我算是见识到了。”
慕容拓循声侧目,偷瞄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流了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少主!”子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桑玥的手一紧,戳到了慕容拓的鼻尖,他不悦地蹙眉,桑玥失笑,勉力静气道:“何事?”
“恬郡主到普陀寺去了,灵慧飞鸽传书,让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少主。”
桑玥疑惑地吸了口气,恬郡主每年只在早春时节看望冷香凝一回,十四年来,莫不都是如此,今儿是怎么回事?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系好最后一颗扣子,面色已然凝重:“只怕……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出发吧。”
……
晴朗的大半个月的天空忽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飞雪,那雪花较之以往的更为厚重,落下的速度也更加迅速,出门的时候,才刚刚飞雪,抵达普陀寺山脚的竹林时,地上的积雪已足够没过脚踝。
慕容拓抱着桑玥,施展轻功潜入竹林,在他们身后,跟着三名黑衣暗卫。
进入地道,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达冷香凝的居所,慕容拓凝神聚气,确定房内除了冷香凝和思焉,并无第三人,才推开地道的门,从耳房走出。
冷香凝穿着一件白色圆领短袄,袖口和卷边儿处用金线绣了黄灿灿的雏菊,短袄下是一条素色百褶裙,优雅地顺着绣凳垂顺而下,像一团宁静美好的祥云,烘托着她无与伦比的姿容,直叫人眼前一亮,疑似踏入了九霄仙宫,毕竟,她真的太美了。
静坐时,她优雅胜过水莲;微笑时,她高贵胜过牡丹;嗔怒时,她妩媚胜过蔷薇;落泪时,她璀璨胜过最迷人的水晶。
色衰爱弛,唯韵恒之,她的韵,又岂是世间的凡夫俗子所能描绘得出?哪怕王母挥金手,亦临摹不出她雅韵的万分之一。
这样的女人,注定为天下女子所妒,被天下男儿所爱,她的一生,哪怕心如蛇蝎,也必定坎坷!
“娘。”桑玥轻轻唤了声。
冷香凝正在做着绣活儿,一听到梦寐以求的声音,眉头遽然一舒,激动得扎到了手指,含泪笑道:“玥儿,你来了。”如今,她总算是接受了桑玥的名讳,正如桑玥也承认了她的身份。
她欣喜地拉过桑玥,同时,用余光注意到了慕容拓,立刻放了桑玥的手,转而抱住慕容拓,笑得甜甜的:“拓拓,我好想你呀,你怎么许久不来看我了呢?”
慕容拓尴尬地推开她,轻咳一声:“你的女儿在那边,你不想见她的话,我带着她走了。”
冷香凝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睥睨着桑玥的神色,见她不怒不恼,气急败坏地踹了慕容拓一脚:“想看看玥儿炸毛的样子呢,你真是笨死了!”
慕容拓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再说就穿帮了!他从前整桑玥的小手段、小心思已经成为历史,冷香凝可别给他乱翻旧账。
桑玥忍住唇角逐渐上扬的优弧,她原先还有些担心慕容拓会嫌弃冷香凝,二姐看来,担心是多余的,慕容拓跟冷香凝很谈得来嘛,只怕把她和他的过往如数家珍地讲了个遍吧。
她上前一步,握住冷香凝的手,笑容浅浅,眸光和暖:“我是来接你的,让思焉收拾一下,我们尽快离开。”
冷香凝不由地拍手叫好,睁大熠熠生辉的美眸,用一个世界的力量看着桑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真的。”
冷香凝还没喜上一会儿,脸色就由晴转阴:“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冷瑶就知道宫里的恬儿是假的,冷瑶会找到我,找到你,然后她会杀了你。”
桑玥心里难受,冷香凝尽管神智如孩童,亦知道舐犊情深,心甘情愿被幽静十四年,就是为了让冷瑶相信恬郡主是才是她的女儿。一旦她逃跑,就代表着她不在乎恬郡主的生死,那么冷瑶便能猜出恬郡主是个赝品,冷瑶若细细搜查,迟早能搜出真相。
桑玥停止了翻飞的思绪,软语安慰道:“不会,她不会发现的,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她相信你已经不再人世了。”
冷香凝半信半疑,歪着脑袋,眸子里却跳动着期待的波光:“是吗?拓拓说你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很聪明,真的吗?”
桑玥不着痕迹地瞪了慕容拓一眼,尔后对着冷香凝点点头,笑道:“是啊,你放心吧,对了,恬郡主来过,她说了什么?”
“她……”
慕容拓瞧见思焉挤了挤眉,忙凑近冷香凝,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冷香凝来了兴趣,霎时就跟着慕容拓小声地谈起了话,将桑玥凉在一旁。
思焉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糕点,用身子挡住冷香凝的视线,压低音量:“恬郡主以往来的时候都对娘娘避而不及,这回一反常态格外亲热,还亲自喂娘娘吃自己做的糕点,奴婢留了心眼,推脱说娘娘积食,暂时吃不下东西,晚上饿了再吃,好在娘娘信任奴婢,就顺着奴婢的话推辞了。少主,你看,就是这个。”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有毒?”
思焉不语,从头上拔下银簪,插入糕点中,簪身立即变黑,才道:“冷瑶,要对娘娘下杀手了。”
“她大概已从慕容耀的口中知晓了我的身份,我猜,要么,她是打算杀了包括我在内所有知晓真相的人,让恬郡主成为大周的公主;要么,她是故意逼我现身,只要我从外面任何地方往里闯,她都有机会人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不过它太冒险,即便桑玥也不太相信冷瑶敢启用第三种策略。
“地道里,有三名暗卫,把他们叫进来处理现场,然后,你收拾一下贴身物品,我们立刻离开。”
思焉鼻子一酸,多少年了,娘娘盼了多少年了,曾一度认为将会在这这茂密山林里别院了此残生,别说逃走,就连见少主一面都没奢望过,承蒙上天垂怜,少主虽未继承娘娘的美貌,却拥有云家和冷家最智慧的头脑,连灵慧都无法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思焉给桑玥磕了个头:“娘娘沉冤得雪指日可待,奴婢,将会誓死效忠少主!”
“快去准备吧。”
“是!”
瑞雪纷飞,笼罩了山峦叠翠,星星之火,缭绕了朱瓦高墙。远远望去,皑皑雪地里,一道霸气的红光直冲云霄,仿若一条横空出世的蛟龙,摇头摆尾,抵制着萧萧冬景,欲以火光降瑞雪、还借青烟破苍穹!
火光外,谁人挥剑迎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十四年的愤怒,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宝剑轻晃,挽起十道剑影,此刻,他不再是四大皆空的灵慧,他,是大周第一枭卫——穹天!
……
当黑衣人拖着重伤赶回太和宫报信时,已经无法支撑站立的身躯,他趴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浑身各处汩汩留着鲜血,双瞳涣散,实难聚光:“启禀……启禀太后娘娘……普陀寺的别院走水……冷香凝被烧死了!穹天大怒,杀光了所有死士!”
冷瑶抱着小黑猫的手一紧,扯掉了几簇软毛,小黑猫痛呼了一声,冷瑶随手一丢,郑女官接住,跪在地上,伏地不语。
她慵懒地眨了眨眼,幽幽开口:“好好的别院怎么会突然走水?外面不是下着雪吗?”
黑衣人喘息道:“属下不知,只从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女尸,从首饰和身长大约能判断是冷香凝和思焉。”
死了?冷香凝就这么死了?
冷瑶阖上眸子,眼睛溢出一滴晶莹,单指轻扬,似累极了一般,道:“下去疗伤吧。”
“属下失职!愿以死谢罪!”黑衣人说着拔出了宝剑,正欲刺入胸膛,冷瑶出声制止,“你方才说什么?”
黑衣人微怔:“属下失职!愿以死谢罪!”
冷瑶呵呵地笑了,很妩媚很妖娆:“放心吧,冷香凝没死。桑玥倒是好手段,差点儿就把哀家给骗了。”
桑玥,冷香凝,你们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我冷瑶十四年前能斗赢你,现在一样也能!不就是多了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和云傲生的孩子,究竟是凤凰还是山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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