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浩然从怀里掏出帕子,咬破食指,写下几个鲜红的大字,尔后将其折成一个诡异的西洋结,直觉告诉他,桑玥一定能解开此结。他将血书递给韩玲萱,郑重道:“玲萱,你明天去定国公府吊唁的时候,将这个交给桑楚沐和桑玥,一定要他们二人同时在的时候再给,知道吗?”
“为什么是桑玥?”韩玲萱柳眉蹙起。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但凡听说裴浩然与哪名女子有瓜葛,心里就吃味儿。
裴浩然的瞳仁暗沉如墨,徐徐叹道:“我只是怀疑……不敢确定,好了,你别问那么多,要不是情非得已,我真的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
这句话成功地误导了韩玲萱:“难道……设计陷害你的人是桑玥?”
“你别瞎猜。”
裴浩然越是否认,韩玲萱的怀疑越深,她颤颤巍巍地接拿过那封血书,放在宽袖的卷边儿里,上面触目惊心的血红令她心如刀割,她一眨眼,又是两行清泪,似喃喃自语又像许下一个承诺:“浩然,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救你出去,你相信我。”
裴浩然根本就没指望韩玲萱有能力救他出去,但他仍旧感激地、苦涩地笑了:“经此一事,我的人生或许从此有了不可磨灭的污点,你要明白,在桑楚沐的眼中,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儿,现在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实在不想连累你,想必韩丞相也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正确的取舍?那是什么?放弃她和裴浩然的亲事?韩玲萱被自己这一个大胆的猜测吓得浑身发冷,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浩然,我韩玲萱这一生只做你的妻子,君心如磐石,妾当作蒲苇,只有你心中有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
“难为你了。”裴浩然的目光落在韩玲萱右掌的黑色手套上,手指处空空如也,一如他此时的心。如果一定要逼他承认心里装了谁,那个人只会是桑玥,不是韩玲萱!事到如今,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桑玥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他只知道,在内心深处一个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被桑玥点燃了一簇火焰,这火焰灼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却令他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快感!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抑制住体内翻腾的兴奋,点了点头:“去吧,万一狱卒醒来发现你,就不好了。”
“浩然,你多保重。”韩玲萱依依不舍地走了。大理寺外,皓月当空,夜色唯美。这样的良辰美景,她却感觉心里凉飕飕的、空落落的,是错觉还是事实,她从浩然的眼中读不到丝毫的情动。
回到丞相府,罗氏的宁福院坐满了大大小小一家子人。
罗氏一身白色襦裙,满头银发蓬松,老泪纵横,无力地用手支着头,憔悴得像一片秋末的落叶,再来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刮入冰天雪地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生吃斋念佛,不就是为子孙积德积福?为何,她的女儿和外孙女……仍是早她一步去了呢?
韩丞相面色铁青地坐在罗氏身旁,他的左下首处,依次坐着韩正齐和韩天轶,右下首处坐着韩正楠、萧氏、和韩天宇。孙氏和白兰跪在大殿中央,默默承受着韩丞相的怒火。
白兰的手指已尽数断裂,她被用了极刑仍是一口咬定是孙氏杀死了大夫人。
孙氏哭着道:“公公,婆母,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长姐,是长姐先拿棒子打我,我无意推了一把,哪晓得她就磕破了头?”
“孙夫人,”白兰泪眼婆娑,虚弱地开口,“说话要凭良心,我家夫人疯了,为了怕她伤到自己,我连鸡毛掸子……都收了起来,又哪儿来的棒子?我家夫人不过是……骂了你几句,说你又老又丑,没萧夫人好看,你就……就怒火中烧,对准桌子的方向将她推了下去。”
孙氏嫉妒萧氏,曾谋害萧氏滑胎,要是韩珍真的这般咒骂的孙氏,可不就是触了孙氏的逆鳞?如此,孙氏一怒之下错手杀了大夫人就不足为奇了。
“你……你这奴婢信口雌黄!”孙氏狠狠地掐了掐白兰的脸,咬牙切齿道,“韩珍什么时候这么骂过我?我又什么时候对准桌子的方向推她了?”
孙氏已经被气得丧失了理智,浑然不觉自己在情急之下嚷了大夫人的名讳,这会子,众人越发感受到孙氏对大夫人的厌恶了。
韩正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出好戏,他和萧氏是丞相府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但他可不会跳出来给孙氏作证。
“够了,孙萍!你是不是也要被用上一番刑罚才肯承认自己造的孽?”韩丞相的耐心所剩无几,孙氏是媳妇儿,可有可无,但韩珍是他的女儿,媳妇儿杀死了女儿,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还欠定国公府一个交代,你不想被送入京兆府,就拿着休书离开吧。这已经是给了你们孙家天大的面子!”
休书?孙氏如遭五雷轰顶,耳鸣眼晕,好半天才回过神,丞相府的人要休了她?她哀怜地看向韩正齐:“相公。”
韩正齐缓缓地移开目光,他与孙氏本就不如二房的两口子那般恩爱,出于丞相府的礼仪教养,他尊重孙氏,可多年来他的妾室无所出,要说孙氏没从中做点手脚,他根本不信!他对孙氏的耐心早消磨殆尽,休了孙氏,他求之不得。
“祖父!不要休了母亲!”韩天轶跪在了孙氏身侧,恰好此时韩玲萱跨入厅内,听到了最后几句谈话,心里一慌,也随韩天轶一并跪了下来,“祖父!”
韩丞相冷冷地扫了这两个不中用的孙儿,语气寒凉道:“天轶,要不是你同你父亲坚持要将你姑姑带回丞相府,兴许她就不会惨遭毒手,说到底,你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韩正齐陡然被点名,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他起身一福:“父亲教训的是。”尔后,冷如寒刃的眸光扫过韩天轶的脸,韩天轶心中一凉,不敢再言。韩天轶无比委屈,当初听信了桑玥的谗言,以为将姑姑接到丞相府住,桑柔就会时常过来探望,他再借机与桑柔独处,让祖父和父亲目睹他们情投意合。谁料,桑柔先是被禁足,后是要养伤,好不容易伤好了,可以出府了,她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探望亲生母亲,而是去劳什子寺庙上香!一上,还赔了一条命!
韩丞相起身,将哭得几欲昏厥的罗氏扶起来,对孙氏冷声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念在你孕育了天轶和玲萱的份上,会分你一份家产,明早,你就离开吧。”
罗氏在韩丞相的搀扶下经过孙氏的身旁时,孙氏探出手扯住罗氏的裙摆,哀求道:“婆母,你救救我,你是吃斋念佛之人,有一副菩萨心肠,你救救我!我不想离开丞相府,我舍不得您老人家,舍不得正齐,舍不得天轶和玲萱啊!”说到最后,她已哭成了泪人儿。
这回,罗氏却一言不发,只轻轻自孙氏的手里扯出裙摆,随韩丞相一同离开了花厅。
韩玲萱的一口气郁结在心,她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未婚夫身陷牢狱之灾,母亲又被休出府,她到底得罪了谁,竟遭此横祸?
韩天宇有些意犹未尽,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流转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暗光,祖父对孙氏的惩罚实在太轻了!他审视的目光落在韩玲萱袖口的一滴血迹上,眸子弯了弯,道:“大姐,你去哪儿了?”
韩玲萱垂下珠帘般的眼睑,支支吾吾道:“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儿。”
韩天宇眼眸含笑,状似诧异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去大理寺看望大姐夫了吧?”
韩正楠喝了口茶,纠正儿子的语病:“天宇,你大姐和裴公子尚未成亲,你称呼裴公子为姐夫有些欠妥。”
表面上是在责备韩天宇话里的错处,实际却默认了韩天宇的猜测。
韩正齐双拳紧握,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玲萱一眼,站起身,不理会二房的挑衅,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韩玲萱和孙氏。韩玲萱懵了,她方才正打算顺着韩天宇的话,向父亲求情,希望父亲能救出裴浩然,可父亲,怎么就走了呢?
望着韩正齐逐渐消失的背影,韩天宇微弯的眸子倏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翌日,定国公府正式发丧,大夫人和桑柔的死讯像一道晴天霹雳在京城的上空轰然炸响,谁也没料到,一天之内,母女接连殒命,一个死在丞相府,一个死在裴家马车内。
桑玥刚刚被册封为皇妃,定国公府就死了人,各种猜测像暗涌一般波及了大半个京城,就连定国公府的内部传言也仿佛长了翅膀似的遍地乱飞。
这种谣言传到了皇宫,冷瑶只是淡淡笑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就在定国公府的人被谣言折磨得焦头烂额之际,大理寺那边传来了消息:抓到了行刺裴家马车的凶手!那人供认不讳,承认是裴浩然的仇家,欲要行刺裴浩然却误杀了桑柔。
桑楚沐自是不信,桑柔并非死在箭下,而是死于内伤,据曲修宜和林妙芝所言,那群杀手并未靠近裴家马车,车里一直都只有裴浩然和桑柔两人,桑柔身上致命的内伤无疑是出自裴浩然的手。
灵棚外,他迎送往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他渐渐有些乏了,桑玥关切地递过一杯温水:“父亲,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桑楚沐神色复杂地看向桑玥,这个女儿最是憎恨韩珍和桑柔,她们两个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何眸子里哀戚一片,惹他心疼呢?
桑玥明白桑楚沐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坦荡地望进桑楚沐深邃的眼,轻声道:“父亲,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桑楚沐仔细辨别着桑玥清澈的眼神,曾几何时,她只是个怯弱的被欺负了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儿,岁月蹉跎,他沙场点兵,留她一人存活于央央后宅,上天恩厚,竟让她出落成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儿!身披麻布孝服,头簪淡雅清菊,惨白的装束掩不住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华贵傲骨。
像!又不像!
“父亲。”
桑玥轻唤一声,桑楚沐回过神,握住桑玥的手,许了一句承诺:“待忙完丧事,我再来解决你的问题,放心,我不会让你嫁入皇宫的。”
此时,韩玲萱满面愤色地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用身子挡住宾客们的视线,将裴浩然的血书递给桑楚沐:“姑父,这是浩然让我交给你的。”
桑楚沐一听是裴浩然的东西,眸光就黯淡了几许,他接过,扯了半天打不开,桑玥看着那熟悉的手法,道:“父亲,我来吧。”
桑楚沐将东西递给桑玥,桑玥三两下就解开了,韩玲萱瞠目结舌,昨晚她可是费了老大的心思也没能弄开,桑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浩然和桑玥的关系,或许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单纯!一念至此,新妒加旧恨,她看向桑玥的眼神更加寒凉了。
桑楚沐定睛一看,脸色大变!裴浩然竟然威胁他!
“姑父,浩然写了什么?”韩玲萱诧异地问道,踮起脚,企图瞄上几个字眼。
桑楚沐掌心一握,一帕血书化为灰烬:“没什么,你姑姑和表妹尸骨未寒,你不进去拜祭,反而替害死你表妹的凶手鞍前马后,着实有些过分了。”
韩玲萱倪了桑玥一眼,嗔道:“姑父,浩然是被人陷害的……他……”
韩玲萱话音未落,桑楚沐沉重如一块万年玄铁的眸光压上她的头顶,吓得她赶紧将未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
桑玥的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裴浩然,你连韩玲萱这个二愣子也挑唆,当真是被猪油蒙了招子!
当日,前来吊唁的除了京城的各大世家,还有皇亲国戚。燕王慕容齐、襄王慕容铮、秦王慕容庆、梁王慕容笙和襄王慕容耀都来了,就连摄政王妃也来了。楚婳与韩珍本是闺中好友,若不是两家对立,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无比亲厚的。
楚婳一进定国公府就听说了桑玥克死嫡母和嫡姐的传言,心里甭提多乐呵,克吧克吧,进宫后把冷瑶母子一并克死才最好!
楚婳自灵堂出来后,欲要离开,途径二进门时,却在梅园附近碰到了桑玥。
阴天,乌云滚滚,空气闷热,乃雷暴之兆。诡异的天色像一块灰色的纱幔笼罩着形形色色的人,加上丧事之影响,莫不都是一副暗黄的苦瓜脸。眼前花丛中与韩天宇比肩而站的人儿却不同,她肤色白皙,双颊微红,一双清冽的眸子纯净得似一捧天山瑞雪,淡淡的,冷冷的,又不失风华。
可不管桑玥如何有魅力,楚婳都对她提不起半分好感。所谓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添堵,别看楚婳处心积虑地给慕容拓塞女人,可真当她发现慕容拓心里有了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桑玥!
韩珍在世时,就被这个庶女儿弄得身心疲惫,她可不会让这么个灾星在拓儿身边打转!
她细细回想了拓儿这大半年来的反常举动,得出一个结论:桑玥将拓儿迷得团团转,以至于拓儿一个通房也不肯要!甚至为了抵制媚药用刀子戳伤了自己!试问哪个王公子弟不是三妻四妾,通房成群?桑玥居然要独占拓儿!一个庶女,也配?更重要的是,桑玥是敌人的女儿,搞不好她是个细作,企图通过拓儿来获得摄政王府的消息!
楚婳从头上拔下一根凤钗递给樱桃,在她耳旁小声吩咐了几句,樱桃会意,拿着凤钗朝桑玥走去:“奴婢参见顺妃娘娘。”
桑玥转过身,一看是摄政王妃的贴身侍女,礼貌地颔首:“平身。”
韩天宇不悦地蹙眉,对“顺妃娘娘”这个称呼反感到了极点。
樱桃将凤钗递到桑玥身前,道:“王妃恭喜顺妃娘娘得蒙圣恩,特送一支凤钗,略表心意。”
“王妃有心了。”桑玥接过凤钗,却并不戴上。这是一支八尾凤钗,唯有正一品妃才能佩戴,她戴了,便是僭越了。王妃大概是想以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名义上已是皇帝的妃子,切不可再去招惹慕容拓,而即便她摆脱了妃子身份,慕容拓也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庶女能够高攀的。王妃,是让她……主动远离慕容拓啊。
樱桃笑道:“顺妃娘娘聪颖过人,应该明白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大家最有利的。”
桑玥笑容浅浅,神色淡淡:“我明白。”
楚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桑玥的表情,但愿桑玥看懂了她的暗示。否则,即便身处皇宫,她也不会放过桑玥!
樱桃走后,韩天宇拉着桑玥的手:“玥姐姐,摄政王妃的侍女在威胁你什么?”
桑玥笑了笑:“小孩子,有时候糊涂一点才可爱。”
小孩子……韩天宇捏了捏桑玥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参加今年的秋试,指不定明年就是个状元郎了。”
“哦?”桑玥露出几许喜色,“那我等着你成为南越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等着?韩天宇的唇角高高扬起:“一言为定。”狗皇帝,你先将玥姐姐娶进宫有什么用?
“对了,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桑玥敲了他一记,略带责备道:“有你这么直呼亲大伯名讳的?叫人听去多不好。”心里,却感激韩天宇的提醒,韩正齐是个十分阴毒的人,他大概已经发现了端倪,为大夫人和桑柔报仇是迟早的事。
韩天宇的脸颊一红,等着吧,玥姐姐,总有一天我也要直呼你的名讳!
长夜漫漫,孤灯寂寥。白色帘幕拉满了整个灵堂,两个棺木并排躺于其中,长明灯被供奉在右侧的案桌上。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长明灯,起身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异才又回到蒲垫上跪好。
空气闷热得令人呼吸困难,仿若在鼻子上堵了几层棉花。阵阵夜风,穿透门缝和窗棂子,发出“呜呜”的浅鸣,似女子低低的呜咽,哀戚得令人断肠。帘幕翩飞,渐渐的,风儿越刮越大,低低的呜咽变成声声抽泣,似在控诉什么!
“二姐,我怕!”桑秋一把抱住桑玥,今夜轮到她们两个守夜,偌大的灵堂连个丫鬟婆子都无,阴森得令她毛骨悚然。
“别怕,山雨欲来风满楼,应该是有场大雨。”桑玥轻抚着桑秋的背,软语安慰道。但心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
倏然,一道蜿蜒的闪电划破天际,亮煞了下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那么一瞬间,屋外白得像午后的光景,地上有几只蚂蚁、有几条蚯蚓,全都一清二楚。
桑玥赶紧捂住桑秋的耳朵,闪电越亮,雷声越响。果不其然,“轰隆隆”一声惊天炸雷,平地而起,震得屋子都在晃动。
炸雷自天际撕裂了一道口子,顷刻间,瓢泼大雨,狠狠地冲击着屋檐和灵棚,“嗒嗒”作响,借着灵棚的灯火,隐约可见地上窜起的水汽足有三尺之高。
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她犀利的眸光扫过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那盏长明灯上,她明明记得下午的时候,长明灯是在案桌的左侧,现在却被挪到了右侧,她方才觉得蹊跷才去检查,可检查了又没发现异状。
是她……想多了么?时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变得疑神疑鬼了么?
“咚!”桑玥似乎捕捉到了一声不同于瓢泼大雨冲击灵棚的声响,心中一怔,长明灯!她顺势望去,只见雨珠子连成一线唰啦啦地流入长明灯的灯罩!
她倏然起身,飞奔而去,可惜,晚了一步!
长明灯……灭了!
长明灯象征死者的灵魂,收殓之前,绝不能熄灭,可如今,它就在桑玥的眼皮子底下,灭了!
“二姐!”桑秋赶紧抱起长明灯,撤掉无顶灯罩,将里面的雨水倒出,又四下寻找灯油,桑玥拉住她,“没用的,三妹。”慈安殿不会无缘无故漏水,长明灯不会鬼使神差地对准屋顶的漏洞。有心人要陷害她,就绝对留了后招。
桑秋反驳的话尚未出口,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惊呼:“二小姐!三小姐!”
桑玥和桑秋同时回头,只见刘妈妈来了,她被淋得像只落汤鸡,袖口和裤脚不停滴着水,所过之处水迹斑斑。
刘妈妈顾不得理会湿漉漉的身子,抹去脸上的水珠,随即低声道:“二小姐,长明灯怎么灭了?赶紧点上!”
刘妈妈表面是滕氏的婢女,实际上衷心于桑玄夜,她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但桑玥并未因来者是刘妈妈而放松警惕,那种不安还在持续。
就在桑秋和刘妈妈忙着找灯油的时候,一道清丽的身影跨入灵堂。赫然是护国公主慕容歆!
“你果然是个不祥之人,原本本宫对克母克姊的传言不甚在意,如今却亲眼瞧见你克灭了长明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容歆若非对她早有意见,怎会笃定此灯是被她克灭的?桑玥紧了紧桑秋的手,阻止她道出事实的真相。
慕容歆上了只香就走了,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桑玥一眼,原本她打算出手解决桑玥入宫为妃这个难题,而今看来,大抵得不偿失,索性袖手旁观的好!
桑玥并不理会慕容歆的误解,她问向刘妈妈:“刘妈妈,你突然来灵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妈妈叹了口气,焦急道:“出大事了!”
“怎么了?”
“翠柳她……死了!翠竹指控说,翠柳临死前去找过你,老夫人这会儿被气得不行,说你……又克死了她的重孙!”
“重孙?翠柳……翠柳怀孕了?”桑秋掩面惊呼。
桑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眸子里寒光凛冽。翠柳怀孕的事如果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会打掉那个孩子的。只是如今,那孩子凭空没了,祖母便将责任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这其间,究竟有没有人煽风点火呢?答案,是肯定的!
翠柳的死,长明灯的熄灭,慕容歆的出现,那人真是撒了张弥天大网。现在,她心中对韩正齐仅存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因为韩正齐再怎么恨她也不会拿大夫人和桑柔的长明灯做文章。
福寿院。
翠柳死了,长明灯灭了,滕氏被气得不轻,靠在床头,头上敷着用冰浸泡过的白帕子,那脸色也同那帕子一般无二。
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紧挨着他,桑楚沐立在另一侧,二人的表情都不怎好,前者是愤怒,后者是为难。
韩玉和桑飞燕恭敬地站在桑楚青身后,桑玄夜和桑秋站在桑楚沐的身后。桑玥立在滕氏的正对面,桑丽去往了灵堂,继续守夜。
滕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楚沐,你看看,她都把这个家克成什么样子了?”
桑楚沐语气和善道:“母亲,风太大,灵堂又不许关门,长明灯想必是被风刮灭的。”
滕氏哼了一声:“那翠柳呢?翠柳无缘无故摔下山坡,也是被风刮的?”
桑楚沐面露难色,劝解道:“翠柳只是个丫鬟……”
滕氏果决地打算桑楚沐的话,眉毛都竖了起来:“丫鬟怎么了?她肚子里怀了玄夜的孩子!玥儿克死了嫡母和嫡姐还不够,又克死了我的重孙!下一个……下一个就该是我这把老骨头了!”
“不会的,祖母,上次灵慧大师不是说了么?您福瑞傍身,福气大着呢。”桑玄夜快步上前,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又露出一个恭顺的笑。
滕氏心头一软,桑楚青及时浇了盆冷水:“玄夜,不能拿你祖母的身子开玩笑,昨晚翠柳的确找了玥儿,翠竹说,翠柳回了房就病怏怏的,太多巧合了。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把玥儿怎么样,就是提前送她进宫而已。”
滕氏又觉得桑楚青的话不无道理,不是惩处玥儿,只是送进宫,反正她迟早要进的!
“二叔,圣旨上明明说的是十四岁生辰之后,提前进宫岂不是抗旨?”桑玄夜反驳道。
“我们只要说家里出了事,怕让顺妃娘娘沾染了晦气,早些送进宫,太后和皇上不会反对的。”韩玉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忙打了个圆场。
桑玄夜不与桑楚青和韩玉争辩,他半蹲着身子,握住滕氏的手,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祖母,您不要让玥儿那么早进宫,我日日陪着您,守着您,一定保您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滕氏怜爱地摸了摸桑玄夜的脸,几乎要融化在他渴望的眼神里。桑楚青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番,面红耳赤,差点背过气!
滕氏脸色大变,抽回手,指着桑玥:“你……你又来克我的儿子!”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照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桑玥缓缓吐出一句:“四妹,你也觉得翠柳是我克死的吗?”
冷不丁被桑玥一问,桑飞燕愣了愣,道:“我……我……”
桑秋壮着胆子:“二姐没有克到谁!我昨晚去见过二姐了,我都没事,翠柳的死只是个意外,长明灯也是个意外,它是被雨浇灭的!就算要克,也不是二姐,说不定是我呢,是我克灭了长明灯!”
桑玥愕然了一瞬,向来胆小怯弱的三妹竟然要替她背黑锅?从前她认为桑秋和桑飞燕的性格类似,如今看来,竟是有天壤之别,她的三妹,长大了,懂得去保护人了。
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悠然道:“其实,我已经给了幕后黑手机会,但那人不珍惜,如此,”她抬眸,清冽的目光似一块冰晶骤然爆破,令她的声也带了几许凌厉和冰冷,“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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