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怎么来了?”
“我来抓药的。”她迫不及待告诉他,“我睡不好,我妈让我抓安神的药。”
他“哦”了一声,垂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祝宝珠拉着他说:“席叔叔让你跟我玩儿,别背药方了。”
席以从小就乖。他四岁时候,父母离异。祝宝珠记得那一天外面下着大雪,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光着脚就跑下了楼。祝宝珠正巧和妈妈一起回来,看到他,祝妈妈吓了一跳,扯住问他:“你这是去哪?”
他说话晚,三岁的时候才开口,到了四岁,说话还有点慢。可这次他说得又轻又快,大大的眼睛抬起来,一颗泪珠子就跟着滚了下来。
“我找我妈,”他哽咽着说,“我睡醒……她就不见了。”
席家的事儿,整栋楼没人不晓得的。席妈妈长得漂亮,很有上进心。席爸爸性子软,跟不上她的步子。两个人也算是和平分手,只是苦了席以。
祝妈妈把祝宝珠放在地上,把他抱了起来。他并不挣扎,把头伏在祝妈妈肩上。祝宝珠跟在后面,抬着头看他。楼道又窄又长,青灰色的台阶向上。下雪的天空也是混沌的,她看到他正咬着牙,低声地哭泣。
他哭得浑身颤抖,却不肯发出声音。那时祝宝珠还小,不懂他在哭什么。后来才明白,他在哭自己从此没有了母亲。
他心中是明白的,自己追不回来那个女人了,所以祝妈妈要抱他,他就毫不挣扎。大雪落了一片天地,落在他心里,便没有化去。
祝宝珠去找他时,他总在背药方。祝宝珠等得无聊,想出个法子——让他蒙上眼睛,自己来指挥他找药材。她读书不怎么样,银翘念成“银习”。席以细小的指头从老木头的抽屉上滑过去,像是轻飘飘掠过,却又毫不怀疑地停顿。
祝宝珠踮起脚尖,看到刻出的字迹,拿金漆涂了,天长地久摩挲,略微掉了颜色,恰好便是银翘。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怎么这么厉害?”
席以不觉得自己厉害,有点茫然,“我天天看,就记住了。”
吃饭时祝宝珠把这件事儿说给爸妈听。祝妈妈感叹:“老席就聪明,还有他那个媳妇儿也是能干人。小以聪明不稀奇。”说完别人家的孩子,又要来训祝宝珠:“就你最笨,一百的加减法,到现在还算不对。”
祝宝珠觉得自己挨训挨得冤枉。可是听他们夸奖席以,又觉得与有荣焉。哪怕这赞美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提到席以,就能让她这样的快乐。
3
后来祝宝珠想起席以,总会想到那一间药房。
窄而昏暗的药堂里,一个个小小的抽屉被打开又合拢。晒得柔软而清冽的药材安放在里面,被姜黄色的光笼着,如同覆上一层蜜糖。
席以就坐在那里,坐在满屋的清冽里面。他总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他的发是乌黑的,带一点自然的卷曲。屋外人来人往,不时有叫卖的声音传来。祝宝珠一路走来,路过青翠欲滴的小菜、活蹦乱跳的鱼、推着自行车的工人。她跑得很快,凉鞋哒哒地响着。还没迈进药房里,席以就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露出笑容。祝宝珠看到他笑,心里多么开心,她讲不出来,便钻进柜台里面,来到他身边,同他并排坐好。
席爸爸有时在,有时就去隔壁找祝爸爸下棋。祝宝珠拎着妈妈准备的食盒,看席以慢吞吞吃着,有点嫌弃地说:“又是拌黄瓜和醋熘土豆丝?”
席爸爸不大会做饭,席以“嗯”一声,她就把自己盒子里的鸡腿给他夹过去,“这个好吃,卤了整整两天呢。”
她总给他夹菜,他刚开始拒绝。后来发现拒绝也没什么用,就只能吃了。吃过饭席以锁了店门,带着她去临街的小卖铺买零食。春秋买糖,夏天是冰棍,到了冬天买一个烤红薯掰开来,一人一半。
祝宝珠吃东西很快,被祝妈妈骂过好几次,说她是饿死鬼投胎。她不听,照样囫囵吞枣。可席以无论干什么都慢条斯理,他细嚼慢咽,看祝宝珠吃完了,就会再分一半自己的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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