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某处废弃排污管道。
排排架起数个酒精炉, 炉上的小锅里沸腾着蜜糖色泽的水,水中是煮得饱涨开裂的椰枣。
锅边等着端着饭盒的人。略略数去, 能有二十来人。
人们手里的饭盒各异, 有漱口杯,有洗刷过的一次性包装盒,甚至还有剪开盖子的牛奶包装盒。
这些“饭盒”里都是掰碎的饼干或者面包块儿。
椰枣熬煮的甜汤浇上去, 那些主食块块吸饱水份, 变得可口了些许。
至少,入口时, 是热腾腾的。
这样的饭食吃了多天, 众人拿到手都没有急着吃。
甚至有人端着就哭了。
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这样猪食一样的东西我们还要吃多久。”
“别哭了, 有得吃就不错, 要是一直不能出去, 以后就连这样的都没得吃。”
“呜呜呜, 我后悔了,在学校的时候我就该好好上学,和我同岁的同学现在虽然挣得一般, 现在都在国内好好的早九晚五工作着。不用像我一样, 为了挣钱在这异国他乡受苦……”
先前安慰他的人叹了一声, 没再开口。
倒是有其他人人哭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发生, 大家在这逼仄的环境里窝着,前路未知,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 情绪早就崩溃了。
哭声听着让人心烦, 但更不能让人连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就着这些呜呜咽咽的哭声, 排污管里的人草草地解决这一餐。
等那些哭泣的人平息下来, 不再出声, 一位低马尾的女士扬声说。
“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国家肯定不会不管,他们一定在想办法组织散落各地的同胞回国,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们。已经有同事出去打探消息,只要知道国家组织撤退的地方和方向,我们就不必一直藏在这里。请大家,再坚持坚持。”
低马尾旁边的眼镜男人也高声附和:“对,我们的出入境大使馆都是有记录的,他们肯定知道有多少人还没有退走,国家不会放弃我们,我们也一定不能放弃我们自己。”
刚才在哭的小伙子低低回了一句:“这几天都有人出去打探消息,都没有结果。如果我们食物吃完之后还是没有消息呢?”
这话,问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离开这个地方的。”低马尾看向最角落的一位一直很安静的中年人。“就算我们自己找不到路,国家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低马尾视线焦点处的中年男人是杨中焦。
他用来吃饭的是他自己多年随身的保温杯。
他精力都专注在科研上,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做起实验来直接喝葡萄糖或者代餐也是常有的事。
椰枣汤泡饼干糊糊对于他来说也没那么难以入口。
放下保温杯,他锤锤腿。
眼镜男人走过来。
“老师,你还好吗?”
杨中焦笑笑:“没事儿,就是脚麻了。”
杨中焦身边的一位青年关切道:“老师,我帮你捏捏吧。”
“不用,小罗,我就是一个动作维持久了,我站起来走走就行。”
杨中焦站起来,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排污管道一共也就那么点区域,除开规划出来的排泄区,能够用来活动的地方根本没多大。
杨中焦还高,在里面他根本直不起身。
说是走走,其实也就弯着腰挪挪位置而已。
小罗也陪着杨中焦挪着。
“老师,我帮你提一会儿吧。”
他伸出去的手被杨中焦隔开。
杨中焦:“我自己来,你们年轻人毛毛躁躁的。”
小罗也没有坚持。
“好的,老师。”
走一走,坐一坐,吃一吃,睡一睡,再走一走……
时间在枯燥重复的避难日常里消磨。
午夜,排污管道里的众人都睡了。
但没有人睡得熟。
连通地面的洞口传来窸窸窣窣声响时,几乎所有人都醒了。
没有人动,没有人发出声音。
-
赵飞搬开木板和杂草,看到黑黢黢的洞穴,惊喜低呼:“秦顾问,这里真有一个洞穴。你的侦查手段我们几个差。”
秦擎:“别废话,看看好下去吗?”
赵飞用电筒照了照。
“不深,可以直接跳下去。”
他没有直接下去,而是趴在洞口向里面喊:“嘿,里面有人吗?”
他用的是阿语。
没有人应。
等了一会儿他又用普通话话喊:“有没有人啊,吱个声。我们是中国的接应人员,里面有祖国的同胞吗?”
还是没人应。
赵飞脑袋伸得更里面了一些。
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酒怎么买?”
终于,洞穴里传出了一声带着欣喜激动的迟疑低声:“小锤四十?”
赵飞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哈哈哈,没错了,宝塔镇河妖!等着,这就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骆原不善的警告眼神他嘿嘿两声:“关键时候还是这些招管用,你村网通不懂我们年轻人的浪漫。”
赵飞撑着洞口跳了下去。
秦擎打算跟着下去时,被骆原拦住。
“先等等,我下去看看情况。”
秦擎并没有收到面板的危险预警提示,这个洞穴是安全的。
她也没说,接受了骆原的好意。
洞穴里声音嘈杂起来,听着人还不少。
赵飞和骆原进去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在和里面的人交涉了解情况。
赵飞退出来接秦擎。
“秦顾问,下来吧,安全的,下面都是同胞。”
秦擎撑着洞口边缘,搭了一下赵飞的手借力也跳了下去。
一下去她就后悔了。
在上面的时候还不觉得。
下来往洞里多走了两步就感受到了,这里的味道不是一般地难闻。
她宁愿在上面呆着。
但上面也不一定安全就是了。
管道里唯一的照明是一盏瓦数不大的防风灯,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找的。
那么点昏黄灯光根本不够用。
但秦擎有自己特殊的夜视方法。
面板是会发出微光的,像电子屏,不受光线影响让她能看清面板上的信息。
相对应的,在烈日下,面板也会防反光,同样不影响她查看。
此时,在黑暗中。
挤挤挨挨的一群人头顶上的面板聚在一起在秦擎看来不压于对着一群光板,把洞穴照得明亮。
骆原介绍秦擎:“我们的同伴,姓秦。”
并没有多说其他。
立马有人上来双手握住她的手激动摇晃:“秦同志你好,你们辛苦了。”
这些被困的人估计把她也当做是和骆原他们一样的特种兵了吧。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冒出一个算命的。
人们觉也不睡,都激动得很。
七嘴八舌问着安全撤离和回国的问题。
当得知近在弗雅德就有回国的飞机时,全都坐不住了,都收拾起了东西。一副马上要走的架势。
骆原在一个低马尾沟通,那位女士看着像这群人里的领导。
“这里距离弗雅德有好几十公里,路况不好,不说一群人走在一起太显眼,就算顺利也要花十几个小时。最好是能有车,快一点。”
低马尾:“厂里的班车送了前序批次工人撤离,没有再回来。现在车库里估计就只剩拉货的卡车。”
“非常时候,卡车也不是不能装人。”
低马尾:“ 不知道有没有被炮炸坏。”
“我去看看,车库在哪里。”
低马尾身边眼镜男人:“我带你去。”
低马尾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工卡。
“不知道现在车库门禁还生不生效。”
骆原收了工卡,示意眼镜男人带路。
秦擎跟上他们的步伐:“我也去。”
赵飞见秦擎都去了,他站起来:“要不我去吧,你休息一会儿。”
秦擎推了他一把,状似随意地按他坐下,就坐在杨中焦和他的学生中间。
“看个车而已,哪需要那么多人。”
赵飞:“我会……”
秦擎使了力,在他肩膀上有节奏的拍拍。
赵飞似有所悟,他看着秦擎,不再坚持:“好,我等你们回来。”
秦擎追上已经走到洞口的骆原。
她发现从下来开始骆原并没有特意关注关照杨中焦。
任务目标的照片给的很清晰,她不信以骆原的职业敏锐会没认出谁是杨中焦。
那就是故意模糊焦点。
刚好她也刚好有点其他发现。
骆原在和低马尾交涉的时候,秦擎已经习惯性地浏览了周围人的基础数据和近期情况。
几人踏过东倒西歪的杂物,爬涉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里的卡车不止一辆,从外观上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有一辆的车头直接被一块钢板扎个对穿。
骆原拉开一辆看起来没那么惨的车上去,竟然能发动。
不过他说:“听着引擎声音有点不对。”又对眼镜男人道,“先试试其他的,不行的话,这辆修修也能用。”
眼镜男人点人:“我去那边看看。”
骆原从车上跳下来,看了秦擎一眼,走向另一辆车。
秦擎跟上他,他们和眼睛男人的方向是相反的。
距离足够远,骆原再次看向秦擎。
秦擎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杨中焦身边的那个小罗有问题。”
只这一句便足够了。
骆原:“好,知道了。”
错开身,骆原跳上了另一辆车。
很遗憾,这辆车根本发动不了。
眼镜男人那边也试了两辆车,结果也都不理想。
骆原心中有了数。
他安排眼镜男人:“给我找些工具。”并交代他要的工具有哪些。
又嘱咐秦擎:“回去通知大家,休整一下,我们两个小时以后出发。尽量天亮以前到达弗雅德。”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除非必要,轻装简行。”
必要的东西是指护照,食物和水,药品。
而不是哪些锅碗瓢盆,被褥行李。
秦擎重新回到排污管道里,告知了出发时间和后面的行程。
人群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同志,反正是坐车走,我们这些家伙事儿就带上吧。要是万一路上车抛锚了,休息还能用来煮饭、用来睡觉。”
他这话一说,就被人啐了。
“能不能说点儿好的,你还想呆在这破地方野炊露营不成,反正老子是受够了。弗雅德不远,我就说我们能顺顺利利到达。”
一开始说话的人讪笑:“对对对,我们能顺顺利利地到。我就说说而已。”
秦擎看过这些人面板灰字预测。
自骆原选定了卡车并决定修缮开始,这群倒霉的逗留人员未来几小时的预测变成了在路上前进的事件。
就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大家能顺利到达弗雅德。
大家继续热火朝天地收拾着。
对于逗留人员来说,秦擎几个只是陌生人而已。
可是他们二话不说就打算跟着这几个陌生人走。对于这趟行程的最大担心也只是车子抛锚而已,似乎并不怀疑就那么几个人怎么把他们一群人带到目的地。
人民子弟兵来了,人民的主心骨就来了,人民的希望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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