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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小院儿,岳英隽就听到从自己书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有小贼光顾。
而且这小贼居然还艺高胆大得开着窗户。
走到窗前不远处,他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岳明透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趴椅子上。椅子两边叠放着很多书,她一边翻着书页，一边长吁短叹。
岳明透其实是想准备一套说辞去劝劝李显，让他放弃王位的争夺，再支持一个比较有潜力的皇子,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改变他上一世悲惨的结局。不过她思了又思，虑了又虑,却总结不出什么有力的语言。
唉，岳明透叹了口气，抓抓头发，老天空给自己一个玛丽苏的壳子，却没把玛丽苏丰富的内涵一并赋予自己。
无奈之下，她想起大哥的书房里有很多藏书，不如去翻翻，学习一下古代的说客都是怎么个舌灿莲花，游说四方的。
只是刚翻了几本书，岳明透就又忧伤了。
这几天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谢世光。
谢世光坐着的样子，站着的样子，走路的样子。
谢世光穿黑衣服的样子，穿青衣服的样子，穿深蓝色衣服的样子。
谢世光说“本阁的诺言一直有效”的样子，说“如果换成小绯，那支箭也还是会射出”的样子，问“抛得越高，姻缘越是美满”的样子。
甚至那天他从群中走出来，挽一把长弓，目如深海，瞄着自己直直射出三棱翎花箭的样子，她都诡异地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自己是患上了被抢亲综合症。
左手拎过一本《列仙传》，信手翻开，“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
岳明透点点头，以前也经常用“紫气东来”这个成语，原来典故是这里。
再翻开一本《长生殿》，“紫气东来，瑶池相望，翩翩青鸟舞前阵。”
岳明透合上书，身子向背后一靠。
紫气东来，紫气东来。
眼泪簌簌而落。
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说。
“开始时，只想远远地看着，后来，觉得还是把放身边才会安心，现，却是只有把抱怀里才放心。也许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胆怯，和前世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多锋芒，也不再鲜衣怒马，想像这样呆头呆脑的，应该不会有要，没要，不要别。等这一世，怀璧登上王位，再卸掉大将军的职务，带着去看名山大川，吃尽天下山珍海味。上辈子为付出了太多，这辈子，换来保护。”
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她很清醒，只不过不好意思听那些情话。
如今，兜兜转转，自己真的应了他的那句“没要”，而他最终是要了别。
自己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他给自己真心，自己不敢要。
现自己懂了，想付出真心了，那却走开了。
谢世光问过自己，“可恨他？”
自己摇摇头。
将军也是个可怜，他错付了自己一片真心。
自己又哪有资格来恨他。
岳明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蒙蒙水汽后是一个年轻，墨泼般的长发柔顺地散脑后，发尾上系了条银丝带，一身灰色的袍子。
年纪轻轻，却是一脸的老成。
“知道老了，就算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也是老了。说大哥这个太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打坐修仙。可曾知道，他也是老了。”
见过了太多的金戈铁马，太多的血腥争夺，太多的生死离别，才知道所有的日升日落，寒来暑往，风雨变幻，其实本就没什么不同。
永不入夏的暮春，岳英隽身著绯红的官袍，头戴正二品高冠，风姿俊朗，气度翩翩，手持笏板，朗声阵阵。
宫阙深深，飞花走红，自己的大哥曾经是怎样的风采？
男走进门，背光而立，“现知道看书了？”
“也想像大哥一样说话。”
“为何？”
“大哥说的话总是能很让信服，”岳明透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丧气，“嘴却很笨，不会说话。”
隔壁的王秀才今年科举落地，已经是第七年了，急得他那一阵子是天天郁郁寡欢，岳明透甚至觉得他有轻生的想法，就拍拍他的肩，“放心，总会有成功的一天。”王秀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哭丧着脸走来了。而自己的大哥只是说了一句话，秀才王就双目炯炯，满血原地复活。
大哥说，“莲朝开而暮落，至不能合，则将落矣，富贵而无收敛意者，尚其鉴之。草春荣而冬枯，至于极枯，则又生矣，困穷而有振兴志者，亦如是也。”
至于极枯，则又生矣。
换句话说。
也就是倒霉透顶之后就会有好运吧。
“大哥，有一个朋友，他一心想做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很危险，稍有差池，便会丧命，要怎么劝他？”
“各有命，又何必费心。”
“但，”岳明透有点儿着急，“但他很可能会死。”
“假如知道他何时何地因为何事会死，会去提醒他么？”
“会。”没有犹豫。
沉默里唯有徐徐花香随风入户，和着窗外啁啾的鸟鸣，静谧而又安详。
岳英隽眯起眼，缓缓道：“是的朋友？”
“恩。”
“生死相交的挚友么？”
岳明透想想，“算是比较熟悉的朋友吧。”
又是片刻的沉默。
“那可知逆天改命是违背天意，要遭报应的事？”
岳明透一愣，抚椅子上的手也顿住了。
“如果那注定会死，提醒他，使得他阎罗那里逃过一劫。来回答，他的那一命，来抵给阎王么？”
大哥的声音很好听，淡淡的，带着几分凉月的凉薄。
他接着说：“只为一个比较熟悉的朋友，愿意么？”
“……”
岳明透突然不知道要怎样说下去，只是觉得心中酸涩。
四皇子庸王李怀璧，毒害亲兄，逼宫谋反。被枢密使谢世光剿杀于邙山。
肠穿肚烂，万箭穿心。
“来回答，他的那一命，抵给阎王么？”
“只为一个比较熟悉的朋友，愿意么？”
大哥的话盘旋自己的脑海中。
她的手颤抖着。
自己愿意么……
岳明透偏过脸去，只觉得阳光刺眼。
转眼匈奴使者就带着三道难题来了京城，二皇子献计，皇帝恩准，谁能解开谜题，谁就是十驸马。
黄澄澄的皇榜一贴出，举国轰动。
一时间，各地才子纷纷消失，京城名士通通抱恙，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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