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中有一股阴凉的霉潮气。
谢世光经过一路的层层把守,走过一条单门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间牢室。
牢房倒也宽敞,靠墙有一堆稻草,没铺没盖。墙上仅有一个气孔,无窗,不辨昼夜。
有人靠墙而坐,一身罪衣,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铁链子小手臂那么粗,脚上的铁链一头被钉死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人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鬼魅似的眼睛透过发丝盯着栅栏外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你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神。”
男人没有回话,只是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世光,你一手遮天,铲除异己,陷害忠良,上愧于陛下,下羞于百姓,只恨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牢内的湿气让那男人有些吃不消,说话的声音变得极小,一阵咳嗽之后,他喘着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会惩罚你的!”
“本阁从不信什么神明,万事由我,不由天,”谢青天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不过,你可以等,等我受罚的那一天。”
当园中树荫下最后一堆雪化成水,岳明透穿着李显给的绿色小裙子站在房檐下,眯着眼睛望着天空中的风筝。燕子,蝴蝶,凤凰,蜈蚣,都有线握在人们手中,却又看起来都是在自由自在地飞行。
春天来了呢。
从四皇子那里回来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没有新的任务。
上次的任务由于锦绯公主心中不爽的缘故,晚宴取消,任务也就自行划分为失败。
这些日子来,岳明透还是会做一些摸不到头绪的梦,奇怪的是,她再也梦不见成年后的自己,好像那份记忆淡出了她的脑海。
天气好得让人闲不住,恰巧若水公子让她去城里买些东西,趁这个机会也好散散心。
街上人来人往,拿着泥猴的小孩子挣脱母亲的手拼命地扒在卖面人的小摊子前,舞狮子的长队咚咚锵锵地一路敲过去,馄饨摊的老妪笑呵呵地摇着扇子,像是什么都看得清明。
“娘,那个叔叔长得真漂亮。”
一旁的妇女赶紧捂住小女孩儿的嘴,偷眼瞅了瞅那人,见男子没什么反应,便赶紧拉着孩子快步走开,边走边低声道:“小孩子,别胡说,男生女相,怕是个妖孽……”
岳明透下意识地寻着声音望过去,妇女嘴里的妖孽正缓缓地走在河边,梅花香香地落满衣襟,手中的折扇摇得虎虎生风。
还没等她决定好是不是上去打招呼,还是悄声匿迹地走开,李显已经花枝乱颤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小美人,你好啊。”
“您,”岳明透压低声音,“您这是在闲逛?”
折扇潇洒地展开,露出了刚出浴的秀丽佳人,“非也非也,这叫做深入百姓,体察民情。”
岳明透想,恐怕他后院的三百佳丽就是这么体察出来,然后再一一深入的。
“小美人,”花蝴蝶一样的男人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把拽住岳明透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女子根本没时间说不,就被他连拽带拉地入了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们,叫买叫卖的声音,男人的红色袍袖鼓着春风带着她穿梭在春天里。
“二位是来问姻缘的吧。”
庙里的老师傅摸着花白的胡子,笑着问。
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原来是一座有些破败的花神庙,庙宇虽然不十分气派,进进出出的人倒还是有一些,不是娇羞的少女,便是怀春的少年郎。
岳明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而且我们也不是一起来的。”
老师傅看了看二人“紧握”的双手,又笑了,“年轻人,真好。”
“那个,我真的不是来问姻缘的,我们真的不是……”辩白的话还没讲完,身子就被人推了一下,险些绊倒在门槛上,“进去啦,一个女孩子,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一个男人婆婆妈妈,才是正常?
岳明透被男人拉着进了殿,在外面虽然万千个不情愿,但在神明面前还是要恭恭敬敬的才是,她虔诚地烧了香,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闭着眼睛摇起签筒。
签子哗啦啦地响,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晃着签筒,岳明透偷眼去瞧跪在她身旁的那个人,他闭着双眼,摇得很认真,和方才那嘻嘻哈哈的男人比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求的是什么。
长命百岁?姻缘美满?
亦或是,九五至尊。
啪,男人的签筒里掉出一支签来,岳明透赶紧转回头,闭上眼,用心摇起来。
会是什么签文?
一根竹签掉在地上,她捏起来,提着裙子去外面找签文,人群来来往往,一时间找不到那个解签文的老师傅。
她握着竹签,站在院子里,那里有好大一棵梅花树,阳光照耀下,树影婆娑而斑驳,枝头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荷包。
“小美人,你在这里啊,人家找了你好久呢。”红衣的男人手中拿着签文,笑意盈盈地凑到她身边。
“四……公子,您已经解好了?是什么签文?”岳明透去看李显手中的红纸,男人却笑嘻嘻地把签文认认真真地揣进了怀里,“本公子可是天下第一好运之人,自然是上上签无疑。”
既然是上上签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在岳明透心中,李显就是那种一有客人上门,他就会把府上的好东西全搬出来,让他的美人们捧着,一一显摆给大家看的那种人。她问:“公子您求的是?”
李显的金眸中亮着激动的光,额前的碎发也随着他的语调微微荡漾,“签文上说,本公子的命中之人已经出现,而且她会主动来找本公子,然后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传宗接代了。”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岳明透也跟着高兴起来,她拍起手,“太好了,太好了,看来公子很快就会见到您的小仙女了。”
男人得意地点点头,又靠过来看岳明透手中的签子,“小美人,你是什么签?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一定是个下下吧”
“我还没有找到解签文的地方。”女子如实道。
李显一扬手,从岳明透的手中抽出竹签,藏在自己怀中,眼睛闪闪,嘴角弯弯,“那就先放在本公子这里吧,现在那边解签文的人很多,恐怕要等很久,等哪天本公子帮你解了之后,马上告诉你,”他把一张俊脸凑到岳明透的鼻子尖前,“怎么样,还不谢谢本公子。”
人若自恋到他这个程度,多半是无可救药了。
岳明透黑起脸来,把手一伸,“还给我。”
四皇子仿佛没看到,拉起她的手,浓密的睫毛扇啊扇,“小美人,千万不要被本公子感动啊,更不要爱上我,我只有小仙女一个人啊!你这样子,人家会困惑,会难过,会不知怎么取舍的!”
岳明透死命地从他的爪子里抽出自己的手,这个人,果然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料子。
“漂亮姐姐,要买荷包吗?”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手中拎着一篮子花花绿绿的荷包,他的小手拉着李显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只小狗。
漂亮姐姐……
喂喂,你这小家伙把我放在哪里了!
岳明透本以为四皇子会生气,毕竟一个正常的大男人被当成女人,即使是漂亮的女人,也是会心理不舒服的。
只是,她错了,李显根本就不能划分为个正常的男人。
四皇子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男孩,用手指着自己的俊脸,“小弟弟,你叫我?”
小男孩明显是个久经江湖的小生意匠,他使劲点点头,眼睛放着光,“姐姐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像仙女一样呢!”
岳明透就这样看着四皇子李显被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忽悠走了一块银子。
男人乐呵呵地把篮子挎在手臂上,“小美人,我告诉你哦,这荷包被抛在越高的树枝上,姻缘就会越美好。”
岳明透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那个又拉着别人袖子说“姐姐/哥哥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哥哥,像仙女/神君一样呢!”的小骗子。
李显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篮子,又瞅了瞅那孩子手中的篮子,“我不是都买了吗?”
“所以说,他是个小骗子,骗子怎么可能只准备这一篮子。”像你这样的冤大头这么多,一篮子怎么够。最后这句,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喔,原来是这样,”男人有些丧气地低下头,看起来很是受伤的模样,但却只是一刹那,在不到一眨眼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本公子确实很美,不是吗?哈哈!来来,小美人,你扔扔看。”
没心没肺的人,果然生活得很快乐。
岳明透无奈地走到树下,拿着那“鸳鸯戏水”用力一扔。
它落了下来,砸掉了她头上的山茶发簪。
插好簪子,再扔。
啪,发簪还在。
它落在了别人头上……
影影绰绰中,岳明透看见那个别人隔着众人望向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感情,没有喜怒,没有温度。
锦绯公主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人是传闻中锦绯公主的奸夫忠犬,,便是咬向女主的恶狗。
这些概念拉着手在岳明透的脑海里迅速地转着圈。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或者说是看见了她。
沉默,一径的沉默。
“谢,谢大人。”沉默的最后,还是岳明透先开了口,她想,谢世光不愧是奸佞的克星,审案的神人,他这一站就是尊神像的本领怕也是在和人犯对峙的过程中炼成的吧。
有人从神像的身后绕出来,居然是四皇子,“谢大人,你也扔扔看,扔得越高,姻缘越好,”四皇子从小筐里捡出一个荷包塞到谢世光手中,三姑六婆一样地笑,“您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早些成家,别让我们这些小辈操心的好。”
谢青天神色不变,“臣从来不信什么神明。”
李显还要说什么,却有一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她看见他弯弯的眼睛渐渐没了弧度,一身的风流浪荡,像是突然卸掉一般。
李显向谢世光缓缓地走过去,谢青天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突然觉得这两人的身份尊卑似乎是反了。
而且,有两道不明电流在这两个男人之间闪动。
许久之后,李显突然转过身来,把手臂上的小篮子套在岳明透的腕子上,又伸出手来捏捏她的下巴,“小美人,咱们改日再见!”
旋即,他便和那个刀疤脸的侍卫龙卷风一样地走了。
留下了岳明透和谢世光两个人。
岳明透摸了摸手里的篮子,向后退了退,“谢大人,您看今天春光多好呀,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春天暖呀暖呀,民女就不在这碍您的眼了。”
她刚想转身遁走,手中的篮子却是被人拉住。
岳明透愣了愣,谢大人,我只是推了你家公主一下,您没必要这样记小账吧,“谢大人,您自便,民女退……”
“真的吗?”他说。
女子不明所以,脑袋死机,“啊?”
“本阁说,他刚才说的可是真的?”男人仰起头来,望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荷包,声音平淡,“抛得越高,姻缘越是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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