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走出的是个穿着靛蓝色粗布长衫,背着个木箱子的中年人,他被挤在人群最后,周围人的站位有意无意的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不同于对刺史的敬畏,而是满面嫌恶,好似生怕碰着他沾染上晦气。
桑桐明了,看来这位就是刺史从府衙带来的仵作了。
仵作常年与死人打交道,哪怕领着官府的差事,仍旧遭人诟病,社会地位极低。
这点她在洛州就深有体会,碍着她是柴刺史亲自提携的人,府衙里明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的流言蜚语却从未中断过。
她有人撑腰尚且艰难,更遑论其他人
仵作对刺史几人躬身一礼,转身进了敛房,其他人静立在门外,借着铺洒进去的阳光,能清楚看到里面的场景。
宽敞的敛房正中并排摆着三张盖白布的长条桌,底下鼓囊囊的凸起,光影中浮动的灰尘被寻味找来的蚊蝇搅得四散。
幸而时节寒冷,仅有少数几只在此徘徊。
仵作浅出了口气,依次将白布掀开,腐败的尸体混着掉落的血肉和浆液撞入众人眼帘,骨茬蜡黄,被青黑的皮脂一裹,分不清哪些是淤泥,哪些是烂肉。
刺史李大人刚和缓些的肠胃又开始剧烈痉挛,捂着嘴迅速跑开,秦昭他们也难以忍耐的闭了闭眼,撇过头去……
仵作看到这三具尸体的状况明显愣了下。
旋即缓慢开口。
“左侧这两名死者身量相差无几,近八尺,而右侧这名死者身量八尺余,前者腐烂程度相近,腹部同样位置有贯穿伤,据县尉大人所言,应该死于同一时间。”
“至于具体的……三具尸体都长时间浸过冷水,在各种复杂的因素干扰下导致脏腑腐败的程度和外表不一,很难界定详细的死亡时间。”
这和桑桐的判断差不多。
也就是说,无法判定这几具尸体和世子失踪有关,外面将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刺史大人隐约听到此话,呕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
仵作一口气拉的很长,峰回路转,重新揪住了众人的视线,“这些尸体颜面部分虽有些损毁,但小人用祖上秘传的技艺或许能描画还原几分他生前的容貌。”
“果真?”
秦昭等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桑桐面上也掠过些惊异之色。
辨骨画相,化腐为真。
这样的手段在旁人看来堪称神技,但桑桐却是深谙此道,只是惊讶于当世除她之外,竟还有人掌握这项技艺。
要知道她是占了两世重生的便宜。
若此人真能跨越时代的眼光和局限,那绝对能成为仵作行的一代丰碑。
仵作小心的扫了眼刺史的方向,垂首道:“小人愿勉力一试。”
“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
秦昭话落,仵作扭头在箱子内翻找出纸笔,拉开架势准备画像,这时刺史吐完脚步虚浮的回来,靠着柱子轻喘道:“桑姑娘,你看他怎么样?”
其他人闻声回眸。
桑桐明白刺史的意思,平静回道:“泾州卧虎藏龙,令人惊叹。”
“倒不是本官自夸……”
刺史苍白的脸爬上一抹笑,难掩得意:“论起验尸之能,他比姑娘你毫不逊色,毕竟是世代相承的本事,有他在,不管是什么腐朽的枯骨烂尸都能画出原貌来,我们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凡涉命案,最难的便是辨认死者身份。
解决了这点,泾州的刑案侦破概率会大幅度提升,年底考绩将为他履历添上最辉煌的一笔。
升迁有望。
刺史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心思各异,桑桐唇角微抿,丝毫没有被拉出来做陪衬的恼意,若真是这样,是泾州百姓之福。
她看向仵作,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旁的尸身。
灵机一动。
“或许我们有办法查证这几人是否与世子失踪案有关,秦大人,你方才说和尸身一起找到的……还有一柄剑?”
目前最直接的证据并不是尸身。
经她提醒,刺史也迅速反应过来,“那剑在何处?”
“在,在前衙……”
秦昭想到某种可能,急忙使唤人去取,等差役将剑拿来时,刺史就着帕子捏住剑柄,几人头攒在一起仔细端详。
“大人你看这儿!”
一人指着手柄处,众人目光随之而至,入眼的是个极为繁复的图案,桑桐顿时眸光一紧,刺史大喜过望,握剑的手都在颤抖:“没错,就是这个,江南营造的暗印,紫薇花的图腾,这把剑的确是玄甲军专属的配置。”
话落。
几人不约而同的朝着敛房内望去,视线穿过暖黄的光晕落在腐烂腥臭的尸身上,空悬的心突然落定,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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