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桑桐收拾妥当,下楼吃早饭。
大堂里热议不休。
“到底啥事儿啊,昨儿个半夜就闹哄哄的,刚才又有一队兵马出城去,看这架势,我还以为敌军打上门了呢。”
“听说是捞尸体。”
“捞尸?咱们桐花县可真热闹啊,刚死了个县太爷,刺史又来了,大张旗鼓就为了捞尸?什么尸体这么重要。”
“好像叫什么世子。”
“靖安王世子……”
众人互相打趣笑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阿蛮压低声音在桑桐旁边说:“今早刺史又从临近县城调了些人手来,看起来好像笃定能找到世子的……”
‘尸身’两个字他觉得晦气,咽了下去。
“这下有衙门里的人去找,咱们安静等着就行。”
桑桐正有这个打算。
用完饭,她和阿蛮去街上买了些东西,前去拜谢方百草。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接下来一段时日,官兵将整个桐花县翻了过来都没再找到尸体,倒是衙门那边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尤戴春一案所涉及的人事查办了个干净。
人证物证,复核归档。
一番折腾后总算水落石出。
秦昭还命人重新查问那个醉酒玷污的案件,此案和冯夷所说颇有些出入,那家女儿遭到宋章玷污后,兄长前来报案,结果事情闹大老两口嫌她丢人现眼,以死相逼让儿子撤了案,又想把女儿嫁给邻村一个鳏夫,这才逼得姑娘投了井……
阿蛮将打听来的事情说完后,拧眉道:“那个秦大人也是奇怪,查到这些又不公开,还吩咐底下的人不许多言。”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身后一阵沉默。
桑桐似有察觉,一回头就看到蛮奴满脸心虚,她想了下,挑眉问道:“你去找陈宝了?”
蛮奴自知瞒不过,不甘心道:“那一鞭子他总要还回来的。”
他垂着头,认命的准备听训。
意料中的责备迟迟未到,蛮奴小心的抬起眼皮朝桑桐看去,憨厚的脸上多了些鬼祟的味道。
桑桐见状不禁失笑,罢了。
“此地不是洛州,没人能替我们撑着,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我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奴知道。”
蛮奴心中并不后悔,他要去,也是为给姑娘讨个公道,即便因此惹上些麻烦也无所谓。
桑桐观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一叹。
他这认死理又执拗的性子真是让人束手无策。
“你既去了,债讨回来了?”
桑桐的话一出,蛮奴憨厚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那人也不算个无可救药的,他说这是他欠姑娘的,理当偿还。”
刑鞭也是他去取来的。
蛮奴看他态度还算诚恳,心中怒火减淡几分,下手时留了些余地,否则全力出手,他那条胳膊起码得有月余抬不起来。
“衙门那边特意隐瞒了陈宝这些消息,被他发现后,他和衙门的人起了冲突,险些动手,后来直接将腰牌摘了……”
腰牌是身份的象征。
这行为无疑是不想再干捕快的差事了。
“尤府那边呢?”
桑桐话音刚落,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就冲到了她房门口,“桑姑娘,请桑姑娘救命……”
说曹操曹操到。
背后果然不能说人,桑桐朝蛮奴使了个眼色,门刚拉开,陈宝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和她对上眼后,疾声道:“老夫人吐血昏厥了,怎么都叫不醒,还请姑娘看在她……”
“废话少说。”
桑桐起身朝外走去,都走到门边了,看陈宝还在原地,不由蹙眉道:“还不赶紧带路?”
“额……是,这就来。”
三人着急忙慌的赶到尤府,说是府,实际上就是个院子,外面挂着两盏白灯笼,匾额上搭了一条白绸花。
院门大开,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正中停放的棺木。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几人没理会,脚刚踏进大门,上房的方向就爆发了一阵嚎啕之声。
哭腔尖锐,令人心弦顿紧。
桑桐随着陈宝疾步冲进房中,厚重的帘子刚掀开,药味混着血腥气就铺面而来,宋小莲跪在床边掩面大哭,听到动静,回头朝他们看来。
“小莲,你……”
“陈大哥,老夫人,她,她断气了!”
宋小莲说完泣不成声,桑桐抢到床边,就见尤老夫人双目紧闭,嘴角挂着血直流进脖颈里,胸前的衣裳也被浸染大片。
她忙摸了把颈动脉,又撑开眼皮检查。
须臾,桑桐停下动作,看向陈宝,遗憾摇头道:“来晚了一步……”
尤老夫人年迈,胃溃疡是积病,上次堂审时又出现了眼球震颤,眩晕等症状,有脑出血的风险。
原本好生将养的话能多坚持几年,可惜这段时日接连遭受重创,精神一蹶不振,硬生生将性命给熬干了。
陈宝闻言眼眶瞬间发红,“怎么会,桑姑娘,桑姑娘我求你,你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吗?那赵家小儿他不就……”
“不一样。”
桑桐避开陈宝跪下来要抓她的手,沉声道:“那小公子是被硬物噎着而假死,及时取出自然能活。可老夫人是油尽灯枯,气绝身亡。我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宋小莲哭的越发颤抖。
陈宝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直勾勾看着床榻的方向,突然抬起手‘啪’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怪我,怪我动作太慢,没能救得了她。”
“陈大哥,你做的够多了。怪只怪……老夫人她命不好。”
宋小莲的话引起了桑桐的注意,千佛殿那些事当时没工夫仔细琢磨,事后再回想,这位宋姑娘的行为很有些意思。
她来的时机正好。
一来就是冯夷指摘尤戴春假身份,老夫人竭力反驳,要不是她突然出声说了句‘原来如此’,后又半推半就抬出了‘牌位’一事,事情也不会进展得那般顺利。
宋章与尤戴春的恩怨,还有尤丰的死。
多少隐秘的过往是通过她这张嘴说出来的……
她言语间对生父宋章憎恶莫名,又对救她于水火的尤戴春感恩戴德,但实际上所说的每句话都间接与冯夷的指认相印证。
她以委屈的模样,柔软的词调,替尤戴春的罪名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有现在。
这悲恸至极的模样让人瞧着,总觉得少了些真情实意。
相较宋小莲,陈宝自始至终的反应才算正常,他犹自沉浸在老夫人离世的伤痛中难以自拔,喃喃道:“不是命,是我,是我没照顾好她,我改变不了衙门的决定,我洗不掉他身上的污名,连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保不住。”
听到‘污名’二字时,宋小莲脸上有瞬间的僵硬和嘲讽。
桑桐将这些微妙变化尽收眼底,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不知过了多久,陈宝回过神来,与她道了榭,付了诊金,踉跄着脚步去收拾老夫人的身后事,嘱咐宋小莲送她。
桑桐这才有时间好生打量这位宋姑娘。
宋小莲被她看的毛骨悚然。
不自然擦干眼泪,含胸耸肩的站起身,“辛苦姑娘跑一趟了,奴婢送您出去……”
桑桐微微颔首。
两人前后脚走到院门外,宋小莲正欲行礼,她乍然开口:“宋姑娘,听闻冯夷被判斩刑,你不去送送他吗?”
宋小莲一愣,面上掠过瞬间的慌乱。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奴婢与他无亲无旧,为何要送他,姑娘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好歹相识一场,怎能说是无亲无旧。”
桑桐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冯夷杀尤戴春是为了替故友报仇,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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