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酸酸胀胀，很难受。
心里有一股冲动，恨不得站在神明身边的，是自己。
消失的水幕，似乎在为他做遮掩。
当听到神明叫他名字，问他在不在时，第一次，不想去回应。
秦兆川逃一般跑出帅帐。
正要同他汇报新的阵法演练成果的孟庆，只看到一道身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哎，将军？”
孟庆挠挠头，问亲卫：“将军这是去哪里？”
亲卫恭敬地回：“回孟副将，属下不知。”
孟庆疑惑地离开。
炊事班正在准备午饭，几个寨子里的大娘聚在一处，一边择菜一边谈笑聊天；男人们则在搬运食材，将一袋一袋的稻米淘洗干净。
“王姐，听说你正愁着给你家小升相看呢？”其中一个穿着翠花袄子的大娘问。
王大娘择着手里的菜，唉声叹气：“可不是，咱们寨子里姑娘本来就少，他还都不乐意，你说，老张家的闺女多好，长得漂亮，嘴还甜，谁见了都喜欢，偏偏我家的臭小子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眼珠子都快顶天上去了，我看啊，早晚让他爹收拾一顿。”
妇人见就爱八卦说笑，那大娘一听，两眼冒光，手里择菜的动作都慢了，她往这边靠了靠：“咋着呢？”
王大娘叹息一声：“这孩子重情啊。”
旋即，她继续说：“原本，我家是在北阳县那边开早食铺子的，那时候手头宽裕，就给他定了门亲，那姑娘是自小在县里长大的，大家闺秀，说话讨喜，小升也喜欢。”
“可坏就坏在，那姑娘身子不是很好，经常生病，不过都是些小病，喝几碗药就好，所有人都没当回事，两个小孩处得也很好，我们想着，等俩孩子大一点，就把亲事办了。”
“只可惜啊，那姑娘十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去了，小升哭了一晚上，本想着等他慢慢走出来，可过了三四年了，这孩子就是犟着，死活不成亲。”
“住在东头那个老汉你知道吧？那就是当初那姑娘的爹，全家人，就他在逃荒路上活了下来，小升把他当丈人，时不时就要去看看，管不了啊……”
王大娘也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宣泄，说得多了，只剩叹息。
自家孩子重情重义，也是没办法的事。
“罢了，现在这世道，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小升……我和他爹想着，就随他去吧。”
刚才挑起话头的大娘也沉默良久，默默做着手里的活计，没想到王大娘家里竟是这么个情况。
那姑娘，着实可惜。
可活着的人，依然要活着。
“我看你家小升就挺好的，多好的孩子，现在，有几个人能像小升这样，多的是媳妇死了没几天就着急续弦的。”
“也是，”听自己儿子被夸，王大娘心里也好受了些，“那俩孩子重情义，却天人永隔，哎……命苦啊……”
秦兆川漫无目的地在营帐中乱走，路过的士兵都纷纷行礼，他都没有理会。
不知不觉走到炊事班这边，听到了两个大娘的谈话。
心底紧绷着的一根弦，不知怎么，“铮”一声，断了。
天人永隔。
四个字在嘴边滚了一圈，突然，他明白了心底的感受。
他与神明，也算是天人永隔吧。
两千年的光阴，如同一座巨山压在肩头，让他怎么也翻越不过去。
从神明的角度去看，他不过是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人，是已故之人，莫名有了交集而已。
神明说，她做的纸扎通过神像，就可以变成真实存在的东西，到他的手里。
纸扎，丧葬之物，本就是活人烧给已故之人的物品，为的就是让亡故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衣食无忧。
一阵寒风袭来，本不觉得冷，但秦兆川依然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寒。
这个冬天，有神明赐予的空调与保暖衣物，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冷了。
一时间，他分不清这股冷意，是外面吹进来的，还是内心的冰凉。
“秦将军！老妇见过秦将军！”
那两个妇人，好像终于发现了秦兆川搬，胡乱擦了两把手，就要起身行礼。
“不必，”秦兆川打断她们，“继续忙吧，我就随便看看。”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可秦兆川的脑海里，全都是王大娘刚才讲的故事。
不自觉，将自己带入了进去。
如云开雾散，日悬东方。
秦兆川轻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走到了马厩。
那匹领头的汗血宝马，浑身的毛发依然黝黑锃亮，看到主人来了，大脑袋亲热地凑过来，在秦兆川身上蹭蹭。
秦兆川管它叫小黑，还不让其他将士给自己的黑马起这个名字。
他脸上多了点笑意，伸手拍了拍那个大脑袋：“出去溜一圈？”
小黑的脑袋蹭地更欢了，似在表示同意。
低头时，鼻孔喷出的气，将面前地上的尘土都吹起来一片。
小兵帮秦兆川将绳子解开，将马鞍给它装好，领着小黑出了马厩。
秦兆川摸摸小黑的头，心情好了些。
小黑就是第一匹出现在神像面前的汗血宝马，虽外边看上去与其他的马并无不同，但更加亲人，且特别聪明，他说的话，它大多数都能听懂。
一个利索的动作翻身上马，秦兆川拉紧疆绳，慢悠悠出了营帐。
山上比山下更冷，枯枝落叶堆了一地，小黑的蹄子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南飞晚的鸟儿还在光秃秃的枝头叽叽喳喳，面前时不时有野兔或者其他小动物经过。
“驾！”
随着秦兆川的一声高贺，小黑跑了起来，汗血宝马跑起来时，身条曲线极尽完美，而且特别稳。
金都山的风都比别处的更加亲切。
虽然才来了不到一年，但秦兆川，是真的把这里当家了。
秦家有本家，他们将军府不过是秦家旁系延伸出来的一支。
本家的人都在西边的一个郡县，他们早就断了联系，更何况，他这边出事时，那些仗着将军府的名声在外作威作福的族人，也没说站出来帮自己。
在他心中，金都山更像家。
还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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