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太太眼神一缓，带头拿起了筷子：“记得这孩子娘是柳村的人。老大你明天是不是要跑一趟渠县，正好顺便去柳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这孩子舅家，也算是给孩子找个依靠了。”
虽然没直接说把人留下，却也没提把蜜宝送回许家，更没提那八两银子的外债。
到底是松了口。
宁老秀才名义上是家主，却因连年走霉运，一直觉得愧对家人，在家从来不敢大小声。
家里一向由宁老太太拿主意，她如今这么一开口，事情便是一锤定音了。
宁二哥当即应了：“好，我到时候一定不忘打听。”
因为小时候一场高烧，胳膊留下了点毛病，宁二哥干不了田里重活。
不想拖累家里，他便寻了个穿山越岭贩卖山货的活计，每日从山里收些珍奇山货卖到镇里，赚点儿辛苦钱。
明日他恰好能去一趟渠县。
虽然还有个从未见过的舅家，听到自己终于不用回许家，蜜宝仍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扎着起毛红绳的乌黑朝天辫一翘一翘的，像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宁五姑娘正是活泼的年纪，最是喜欢娇娇软软的蜜宝，当即笑了一下：“真可爱。”
蜜宝耳朵尖一下就红了，埋着脸不敢抬头了。
宁老太太瞪了眼宁五姑娘，才状似给蜜宝解围的，往她碗里放了一个鸡蛋道：“菜都好了半天了，都吃饭。”
众人这才都看向饭桌。
中午宁老秀才拎回家的猪耳朵已经下了锅，如今就摆在桌子正中央，用上宽油爆炒后油亮亮的，散发着令人垂涎的肉香味。
除却爆炒猪耳朵外，桌上还有一大盆煮笕菜，此外一人摊了一个脸大的杂粮饼，宁老秀才和宁老太太并五个小孩的面前还有一个鸡蛋。
不过刚一上桌，宁老秀才就悄悄把他鸡蛋给了宁老太太了：“秀娟，今儿个是你过生日，你吃。”
宁老太太又全给了蜜宝：“拿着。”
于是蜜宝就有三个鸡蛋了。
盯着碗里圆生生胖乎乎的鸡蛋，蜜宝白嫩喉咙滚了滚，半晌都不敢伸手。
宁五姑娘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怎么不吃啊？”
蜜宝胆怯抬头看着众人，声音又软又糯地道：“我、我、我不敢吃。”
众人都是一愣。
蜜宝怕自己又惹怒了众人，忙把鸡蛋又推给了宁老太太，细细解释道：“奶奶说我是扫把星，生下来就应该受苦受累，吃得太好会给家里遭祸的。”
这回宁仲济都皱起了眉：“那你平时吃什么呢？”
仿佛意识到了羞赧，蜜宝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胆怯地声音更小了：“平、平时我要帮奶奶做饭，给家里收、收桌子洗碗筷，有时候大宝三宝有没吃完的，我我就能吃点。”
说完整个饭桌都静了。
小岭村并非个富裕地方，虽然背靠着汴京城，三不五时能进城做些小买卖，但因为土壤不够肥沃，村里也有三四家吃不上饭的穷人家。
可他老许家不是啊！
反而因和许地主沾亲带故，表亲连襟又是镇上的理正，又一连串生了五个儿子，各个都是种田的好把式，将村里一成上等好田都包圆了，一年到头能余不少粮。
许家是村里数得着的兴旺人家了。
在许家时，蜜宝居然一直只能吃剩饭？
望着分明已五六岁了，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比同龄孩子都矮一头的蜜宝，一众大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孩子是真的命苦。
“让你吃就吃。”最先开口的是宁老太太，“我们宁家不讲那些穷规矩，放到你碗里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她是个长相略有些古板的老太太，皱起眉头时给人很凶的感觉，说话声音也刻板，动作麻利地将鸡蛋剥了壳，一把把鸡蛋塞到蜜宝手里，仿佛是在生硬地命令：“吃。”
“哦、哦……”蜜宝一下被这气势吓住了，讷讷接过鸡蛋，一整个就往嘴里塞。
——到底还是记挂着八字流言，她心想着只要她吃快一些，老天爷应该就不会注意到了。
但鸡蛋一入口她就呆住了。
她从未想过鸡蛋是这般滋味，滑滑的软软的香香的，和她吃过的野菜糊糊和残渣枯饼完全不一样。
感觉美味从喉咙一骨碌就滑了下去，蜜宝呆呆地怔了半晌，才喃喃地失神道：“鸡蛋，原来这么好吃啊。”
噗嗤——
是宁五姑娘并宁程氏都笑了。
宁老太太严肃面庞上也露出些许笑意。
望着这些散发着善意的温和面庞，呆呆的，蜜宝也弯起了唇，小小地笑了起来。
她感觉，她可能要过上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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