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宁老秀才就起了。
毕竟曾经考中过解元，宁老秀才极重视孩子教育，从小就悉心教育着五个孩子。
奈何除了一个宁季考上了童生，至今还在备考秀才外，其他孩子在文墨上都缺了些心眼。
他只好把目光都放在孙子身上。
每逢休沐在家，他都会悉心教导孩子。
庄户人家谁不知晓读书认字的好，因而尽管会耽搁家里家务事，废些钱财买笔墨纸砚，两个媳妇子都是甘之如饴的。
每日早上恰好是宁老秀才的教导时间。
一大早天都还没亮，他就给孩子们上起了课。
蜜宝奉了宁老太太的吩咐，去书房喊宁老秀才吃早饭。
宁家穷得叮当响，书房也空空荡荡的，除却六副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与四本翻烂了的书外别无他物。
宁大头与宁四头正按照高矮顺序坐着，口中念着《论语》。
宁老秀才正趴在前头桌上给孩子们写着字帖。
“爷爷吃饭了。”蜜宝轻手轻脚走过去，见宁老秀才一笔写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喊着。
宁老秀才一抬头见是蜜宝，笑了一下道：“蜜宝来了啊。”
他刚准备放下笔离开，又突然来了性子，将蜜宝抱在了凳子上：“蜜宝，想学认字吗？”
认字？
蜜宝知晓许耀祖是要考科举的，听说要认很多字读很多书，也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在许家时，每年许家都要花一半收成给许耀祖读书。
平日许老太太给自己花半个铜板，都会大骂一通催命鬼和丧门星。每到这时她却格外大方，掏银子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还筹划着待许耀祖考上后，把宁大宝和宁三宝都送去读书。
读书应该是极好的事。
蜜宝因而得了这一结论。
但她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读书。面对着宁老秀才微笑表情，她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想。但是读书很贵。”
宁老秀才笑道：“咱们不在乎那个哈。只要你想学都可以学。”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指给蜜宝看，“蜜宝瞧这两个是什么字？”
蜜宝认真辨认后，抬头道：“宁宓，我的名字，爷爷写过的。”
宁老秀才有些惊讶了。
这两个字并不简单，自己才写过一回，蜜宝就记住了？
想了想，他坐直了身子，又在纸上写了‘明心’二字，教蜜宝念了一遍，解释过其含义后，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蜜宝可还记得方才的字？”
蜜宝乖巧点头，抽出了一张写废了的字，胡乱握着毛笔，歪歪扭扭写出了‘明心’二字：“爷爷刚才说过的，是要明晓自己心意的意思。”
这下宁老秀才真的惊讶了：“还真能记得住？”
仔仔细细认了二字半晌，宁老秀才将蜜宝放了下来，提起了全副心神，又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知礼。
“蜜宝，你再来认认这两个字。”
……
两刻钟后，宁老秀才望着桌上一排排的整齐大字，忍不住喃喃出声道：“乖乖，咱们宁家这回可要出个小天才了。”
身为师者，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当然是收一个天赋绝佳的弟子。
纵然宁老秀才自诩天生聪颖过人，有状元之滔滔大才，只是囿于倒霉运道才怀才不遇，早年也没有蜜宝这么灵性到一点就透。
蜜宝这孩子是真的太聪明！
宁家捡到宝了！
蜜宝于是抿起了唇笑。
一直到了早饭桌上，兴奋得宁老秀才还在念叨这件事。
“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蜜宝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了。”
“教她的字都不用重复第二回，立刻就记住了。教她的书第二回更是就会背了。”
“这就是天生状元的料啊。”
宁家人都知晓宁老秀才因早年霉运怀才不遇，才格外爱惜人才一些，一时都只是跟着笑着附和，夸赞着蜜宝聪明乖巧云云。
一旁的早秋却又鼓起了面颊。
宁家倒是没有瞧不起女子的规矩，早些年她也是跟着宁老秀才学过读书的。
可她天生随了她爹，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就脑壳发昏，不出一刻钟头就会砸到桌上。
三四年下来，她学得半点进益都没有。
纵然对孙女有着百般期望，宁老秀才最后仍只能放弃了。
望着宁老秀才的失望表情，宁早秋内心不是不心虚的。
她只能安慰着自己，读书识字都是男孩的事，自己是女子只需要照顾好家里学会女工就行了。
如此三四年后，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同样是女孩，读书却如此聪慧出众的蜜宝，倒把她衬成了个天生笨蛋。
联想到昨日只给蜜宝的糖葫芦，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这边宁老秀才兴奋得手舞足蹈，还在大力夸着：“我教了十多年的书，还是头一次见蜜宝这资质的。若蜜宝生而为男子，十三年后，大庆朝必定能多一位少年状元。”
“这等天纵奇才居然落在咱们宁家了……”
本来就不忿宁家人太宠爱蜜宝，宁早秋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道：“蜜宝是个没办法科考的女娃。就算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学了还不是白学。”
宁老秀才正在兴头上，闻言就拉下了脸：“大庆朝一向民风开明，早年开国时亦有女子凭才能封爵，焉知咱们蜜宝不是下一个。”
宁老秀才一生志向都在科考进取，一展自己多年壮志宏图。只是囿于屡战屡败的噩运与日渐贫穷的家庭，他才不得不不舍地放弃了科考。
宁老太太是知晓他的不甘与憋闷的。
自从在村里学堂教书后，宁老太太已许久未见他如此兴奋了。
她是真心替宁老秀才高兴的。
因而她也立即严肃呵斥道：“女子亦当不卑不亢不骄不怒不忿不怨怼，若是你当年好生念书，也不至于如此浅薄。”
她又对着全家人开口道：“读书识字是好事。从以前我就说过，无论丫头还是小子，但凡这家里还有一口吃的，都会供着你们学。你们要做的就是用尽你们全部气力去学，无论学多学少将来吃不了亏的。”
宁老太太这话倒是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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