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肚子后,一行五人回到酒店,各自回房。
冯采岚对陈念安说:“虎仔,晚上要听祝叔叔的话,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路。”
“哦。”陈念安再是舍不得和妈妈分开,也只能跟着祝怀康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噪音,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待在房里,一时无话。
祝怀康打开箱子取换洗衣物,陈念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从行李袋里拿出暑假作业,说今天的作业还没写,趴在书桌上开始奋笔疾书。
祝怀康被搞懵了,很想提醒他,开学后他是要转学的,这作业做了也没处交啊,又一想,哪有大人会阻止小孩写作业?陈念安想写,就随他去吧。
祝怀康先去洗澡,洗完后把小男孩叫到卫生间,耐心地教他,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指着花洒阀门说:“水温我已经调好了,你直接打开就行,拖鞋别穿进去,这种拖鞋碰到水就烂了,地上很滑,小心摔跤,洗完了用浴巾擦身子……”
陈念安心里暖暖的,抱着浴巾不停点头。
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祝叔叔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搁了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祝怀康个子很高,茶几对他来说有点矮了。
陈念安望向书桌,上面摊着他的暑假作业,心里顿时一片慌乱,走过去把作业本一收,说:“祝叔叔,你坐这儿吧。”
“哦,没事。”祝怀康笑道,“这沙发坐着还挺舒服的。”
陈念安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祝叔叔,你在做什么呀?”
祝怀康说:“我在处理一些邮件,都是工作上的事,我的客户很多在欧洲,和我们有时差,这个点儿他们是下午,正在上班呢。”
陈念安点点头,伸着脖子看了眼屏幕,祝叔叔居然在写英文邮件,满屏幕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震得他头皮都要炸开。
“会用电脑吗?”祝怀康一边敲键盘,一边问。
陈念安窘迫地摇头:“不会,没学过。”
“学校没有电脑课吗?”
“没有,我们学校只有两台电脑,给老师用的,很大个的那种。”
祝怀康笑着说:“等你到了钱塘,星星那台电脑可以借你用,她平时要住校,也用不上,到时候让她教教你怎么打字,怎么上网。”
陈念安又紧张了:“我能学会吗?”
“学不会也得学,这是将来必备的工作技能。”祝怀康抬头看他,“虎仔,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虽然安徽和A省用的教材一样,但钱塘的那所小学教的东西肯定比你之前的学校要来得难。那所小学在钱塘算是老牌优小,年年招生都会爆表,一个班有五十多个人,本来你是转不进去的,我也是走了点关系,才把你塞进去。你在老家能考第一,到了那边学习能不能跟上……我还真是说不准,得看你自己。”
陈念安当即表决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祝怀康微笑:“叔叔相信你,你在老家能考第一,至少说明你的学习态度绝对没问题。”
两人正聊着天,敲门声响了,陈念安跑去开门,来人是祝繁星。
她也洗过澡了,穿着一条睡裙,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右手背在身后,笑着开口:“hello,我来用一下吹风机,满宝睡着了,我不想吵着他。”
陈念安赶紧让她进屋,祝怀康问:“满宝这么早就睡着了?”
“嗯,可能是太累了。”祝繁星说,“坐了一天车,洗过澡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趁着陈念安没注意,祝繁星突然把一直藏着的右手伸到他面前:“当当当!小老虎,给你的。”
陈念安吓一跳,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把“宝剑”!
不是树枝,不是木棍,是那种有剑鞘有剑柄、浮雕精美、剑柄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穗子的宝剑。
陈念安惊呆了,站得笔直,没敢动,祝繁星又把宝剑往前一送:“拿着呀,不喜欢啊?”
“不、不是。”陈念安这才用双手接过宝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某个小门派刚入门的小师弟被授予了一件绝世法宝,表情格外虔诚。
祝繁星说:“抽出来看看,就是一把玩具剑,木头做的。”
陈念安依言抽出宝剑,眼睛都亮了,虽然剑身不是他想象中的亮银色,而是原木色,但对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来说,这把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他将剑挥舞了几下,反复把玩,爱不释手,都忘了和祝繁星说“谢谢”,祝怀康也走了过来,好奇地问女儿:“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祝繁星在靠房门的单人床上坐下,笑嘻嘻地说:“那次从五峤村回去后,我就买了,在房里藏了三年呢,一直想着找机会带给虎仔。”
陈念安抬起头来看她,祝怀康问:“你干吗不让你妈妈带过去?这三年她回了好几趟老家啊。”
祝繁星答得理直气壮:“因为我不想给冯继强啊!你们带回去的东西都是双份的,我这个,只送小老虎。”
陈念安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了。
祝怀康又问:“那你给满宝买了吗?”
“没有!”祝繁星听乐了,“我说了,三年前就买好了的,那会儿满宝才多大?”
祝怀康头疼:“哎呦,那明天被满宝看见了,他不得造反啊?”
祝繁星事不关己地努努嘴:“那我不管,这种宝剑到处都有,你和妈妈可以给他买啊,我就是送给虎仔的。”
这下是真忍不住了,陈念安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直躲在祝怀康身后,低着头,假装在玩剑,祝繁星探出脑袋叫他:“哎,虎仔……”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缓缓抬头,尴尬地与父亲对视,祝怀康也发现了陈念安的异样,装作没看见,对女儿说:“你不是来吹头的吗?赶紧去吹干,吹风机在洗脸盆下面的抽屉里,呃……走,我去给你拿。”
父女俩选择性失明,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很快,里头响起了吹风机的“呜呜”声。
足足等了五分钟,祝怀康才出来,陈念安已经恢复了平静,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装模作样地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虎仔,别写了。”祝怀康走到他身边,把一张房卡递给他,“这是星星的房卡,你去隔壁房间和你妈妈聊会儿天吧,你俩今天还没好好说过话呢,星星说她在这儿看会儿电视,等你回来了她再回去。”
陈念安:“……”
这一天,他的确没和妈妈说上几句话,妈妈一直在管满宝,不太顾得上他。
陈念安拿过房卡,去床上抱来老虎花花,想了想,又带上那把宝剑,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
路过开着门的卫生间时,他往里头瞄了一眼,祝繁星还在吹头发,她背对着门,大概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眼睛一弯,舌头一吐,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
隔壁房间,光线昏暗,两张单人床已经被并到一起,祝满仓独霸一张床,正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手边是松开了的鲨鱼玩偶。
另一张床上,陈念安依偎在冯采岚身边,怀里抱着花花,枕边搁着宝剑,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和妈妈讲。
和别的乡村留守儿童不太一样,陈念安虽然也是和妈妈聚少离多,但两人的感情并未疏远,每一次相聚都是彼此最珍贵的回忆。妈妈回老家前,陈念安会期盼,妈妈离开了,他又会躲在房里偷偷地哭一场,然后耐心地等待下一次见面。
每次见面,他都会像现在这样,与妈妈依偎在一起,伴着妈妈温柔的声音进入梦乡。
可今天不能睡着,他努力地支着眼皮,知道一会儿还得回隔壁。
“花花很旧了呀。”冯采岚戳戳那只小老虎,“这次去青岛,我们要去一个海洋公园玩,那边有很多玩具卖,儿子,妈妈给你买个新娃娃吧?”
陈念安摇摇头:“我不要,我就喜欢花花。”
冯采岚一笑,看着那把宝剑,问:“这把剑,是星星送给你的?”
陈念安:“嗯。”
“你喜欢吗?”
“喜欢。”陈念安像是有点害羞,又往妈妈怀里拱了一下。
“你说谢谢了吗?”
“啊,没有。”陈念安一阵紧张,“我忘记了,怎么办?”
冯采岚摸摸他的脸颊:“没事儿,星星是个很大气的女孩子,她不会计较的。”
陈念安眨巴了几下眼睛,问:“妈妈,你真的要和祝叔叔结婚了吗?”
“嗯。”冯采岚点了点头,“你觉得……祝叔叔人怎么样?”
陈念安想了想:“他是个大好人。”
冯采岚:“那星星姐姐呢?”
“星星姐姐……”陈念安不知该怎么形容,犹豫了几秒才给出答案,“她也是个大好人。”
冯采岚笑了起来:“没错,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陈念安撩起眼皮看着她,突然问道:“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吗?”
冯采岚愣了一下,眼神渐渐放空了,像是投向了遥远的记忆长河,说:“当然记得,你爸爸也是个大好人,就是运气不太好,还有星星的妈妈也一样,唉……他俩都走得太早了。”
“妈妈……”陈念安鼓了鼓劲,问出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你和祝叔叔结婚,不是为了他的钱吧?”
冯采岚非常惊讶,又觉得荒谬:“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是有谁说了这种话吗?”
陈念安嚅嗫着:“那个……不是就好,我也觉得你肯定不是为了他的钱。”
“本来就不是。”冯采岚语速缓慢且平和,“我和你祝叔叔之前的那段婚姻都是自由恋爱,他和星星的妈妈感情很好,我和你爸爸的感情也没问题。所以,我们其实都是那种相信爱情的人,都不排斥再找一个伴侣。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不能抱着那种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的想法,那样是不会幸福的。”
爱情——对一个十一岁的小朋友来说,还太过遥远,陈念安似懂非懂,又问:“妈妈,你和祝叔叔结婚后,会再生一个小孩吗?”
“不会。”冯采岚笑着摇头,“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刚开始谈的时候就说好了,不再要孩子,现在家里又多了满宝,三个小孩还不够啊?”
陈念安皱起眉:“可是姥姥说,你最好能给祝叔叔再生个儿子,要不然,你和他没有亲生的小孩,以后……家里会闹的。”
闹什么?冯采岚自然知道,但她很看得开:“儿子,你要记住一件事,祝叔叔学历高,工作好,家里的钱都是他赚来的。妈妈已经三年多没上班了,这三年,每个月寄到老家的钱都是祝叔叔给的,等满宝上了小学,妈妈才会出去找工作。所以啊,祝叔叔家的那些房子,钱,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去惦记,那都是星星的。祝叔叔能把你送进一所好学校,妈妈已经非常知足了,以后的路,你得靠自己走,听明白了吗?”
陈念安想起刚才祝叔叔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得看你自己”,和妈妈说的异曲同工,他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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