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将贤妃娘娘从四大妃之首降为九嫔的昭仪,谢伯渊也从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降为从二品的辅军大将军。
消息传开,谢家一夜之间败了权势,门庭凋落,成了京师世家的笑话。
谢兰若被关押在深牢里,自是不知晓这些事的。
魏晋进入大理寺地牢,从深暗的廊道上走过,一间间地找过去,在最深的牢房里找到了她。
彼时的谢兰若正靠在铁栅栏上,借着房梁顶上悬着的一盏孤灯,看着手里的书。
魏晋用佩剑敲了敲她的铁门,见她吓得书都掉了,他得逞地往牢门上一站,笑了声道: “朝堂上就如何处置你一事争得不可开交,你倒好,还有闲情看话本子。”
谢兰若合上了书, “你怎么来了?”
“左将军降了我的职,把我打发到大理寺,殷轼卖了他一个面子,就让我到这里当差来了。”
魏晋看着她说,“他们想将你流放出去,老谢,你有没有后悔杀了沈均宜?”
谢兰若看着阴暗的牢房,哂笑道:“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只是对不住爹娘,连累了谢家遭殃。”
“那是什么?”魏晋指着墙上的“正”字道。
“算日子。”
她说着拿起地上的树枝,在墙上又划了一笔,“这里不见天日,不辨时辰,睡前亮着那盏孤灯,醒来还是那盏孤灯,我在这里呆了十天了。”
那一剑杀过去之前,她从不知天高地厚,凭着一腔热血敢打敢杀,大不了丢了命,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进了这个深牢后,她才知道什么是时间的无涯,这种数着时辰过下去的日子,太煎熬了,她被困在这暗不见光的方寸之间,一天天地被磨平了棱角,再不似从前那般锋锐。
“十二日。”
魏晋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再次说道,“从你被押解到大理寺,满打满算,老谢,你被关了十二日了。”
谢兰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爹娘,还有我祖母怎样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不你自己回去看看?”魏晋说着,掏出了一大串钥匙,上来就开她门上的铜锁。
“你劫狱?”谢兰若觉得不可思议,在这里呆久了,脑子半天都转不过弯来。
“是啊,趁着大理寺的侍卫集体撤防,我一个人提着佩刀杀进来——劫狱。”
魏晋打开了牢房,唤了她道:“老谢,你被释放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感觉活了过来,眼泪止不住地上泛,魏晋这个大老粗,居然从广绣里掏出了一方丝绢绣帕,遮住了她的眼。
“外面光线炽烈,没得灼伤了你的眼。”
魏晋将佩剑塞进她手里,“握住我的剑,我带你出去。“
谢兰若朝他点了头,出了牢门后,一脚踢中了他的后膝窝,“敢骗我,还敢看我笑话,我踢不死你。”
魏晋一个趔趄差点没正脸摔在地上,他埋怨地碎碎念道:
“老薛头和李元绪都在外面等着,死活不进来,说这地牢晦气,又臭又阴暗,回去了还得跨火盆,只有我愿意进来给你送绣帕!”
他委屈地一边往外走,一边叫嚣着,“你还踢我。”
谢兰若感知着渐渐盛大的光亮,那种一层层递阶的光芒,让她的眼睛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谁骗我说被降了职,还被打发到大理寺当差来了?”
魏晋嘴贫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不知分辨真假,你还有脸来怪我?”
谢兰若又踢了一脚过去,这次扑了个空,让他给躲开了。
出了牢房,站在日头之下,谢兰若久久地没听见他的声音,正想问这绣帕什么时候可以摘下来,眉间猝不及防地触上了温热的手指。
然后眼前一亮,绣帕被人揭开,她下意识地抬手遮光,就看见李元绪眉眼疏朗地站在她跟前,冲着她一个劲地乐。
“谢监门,躲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经不住你看。”
还是这个混不吝的调子。
她正想说上他几句,周叙言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火盆,放在她脚下,急吼吼地催道:“谢将军,阿娘让你上马车前一定要跨过这个火盆,去掉一身霉运,将来的日子才会过得红红火火。”
谢兰若拗不过这小子,抬脚跨过了这个火盆,脚才沾地,老薛头就拿了一枝柳条,沾水地往她身上洒。
她四处躲着,老薛头还不乐意,拽着她非得洒够了才行,“这是观音水,我大老远地跑去寡妇村,求清音师太给你寻来的,一滴都不许浪费。”
“这观音水可灵验了,”周叙言生怕她不信,拧巴着小脸和她说道,“村里有人中了邪,张嘴胡说个不停,去师太那里求来这观音水,往脑袋上一淋,人立马清醒了过来。”
谢兰若拿他们没办法,只好任由他们将这瓶观音水全洒在身上。
上了马车后,她就问了李元绪,“皇上为何会放我出来?”
“等明天宣了圣旨你就知道了,现今是你重获新生的好日子,不提这些个破事。”
他越是这么说,她越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冷不防他凑了过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拇指来回地在她下颌上摩挲着。
“谢监门,你被关了十来日,怎么一点胡茬都没有?”
谢兰若一巴掌打下了他的手,愤恨地瞪着他,“你摸哪里,你摸谁呢,谁让你摸的?”
李元绪蹭着指上的滑腻触感,冷嗤了一声,“你叫嚣个什么劲,大老爷们的不长胡子,你还有理了?”
她没办法和这种兵痞子说理去,谁成想他还来劲了,抓过她的手就往自己的下巴上凑,非得用冒尖的胡茬扎着她的手!
谢兰若恼羞成怒,要把手抽回来,他死活不放。
“这就是胡茬,你摸摸看自己有没有?”
李元绪低头在她手上蹭了蹭,这才松开了她的手,“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跟没长开似地,你不会还没来——”
“闭嘴!”谢兰若羞愤欲死地看着他。
她这反应着实应证了他的心中所想。
如今隐疾,谁都不好宣之于口,他很能理解,“府上还有些鹿茸,我回去就命人送过来给你补身体,下次得闲,我给你猎几头野鹿过来。”
“李元绪,你怎么不去死?”
谢兰若骂完这句话后,勒令车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李元绪看着她的背影,同情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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