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初雪簌簌地下个不停。
谢兰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李元绪的床炕上，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看去，见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外裳，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往身边的床炕摸去，热乎的，显然那人才离开不久。
难言的别扭涌上心头。
以前不是没和李元绪搁一块睡过，乌篷船上那两晚，她把他当兄弟，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如今她对他起了心思，顿时觉得这厮的平白无故地躺她边上睡了一晚，她得亏死了去。
往深了去想，以后他娶了别家的小娘子进门，她就得吃下这哑巴亏，一时难受得紧，酸水止不住地往上泛。
她想自己大抵是害了病，得了个闺阁女子那般多愁善感的病。
乌山军占领川渝的第三天，裴轶就领着余下的将士，驾船登上了西陵渡口。
江映禾下船便直奔了医馆而去，等她进到棚子里，见川渝的大夫都聚在了这里，正在有条不紊地给伤员看诊。
她往回廊望过去，见谢兰若蹲在地砖上，在给伤员包扎伤口。
“你这手上的冻疮处理得不错，再涂上两三天的药就能痊愈了。”
江映禾倚在柱子上，难得清闲地打量着她的手道。
谢兰若一想到那日李元绪一根根地搓着她的手指头，又拿手掌捂着她的双手，她便难为情得要死。
“很痒，有时候恨不能拿把刀把手指给剁下来。”
“胡说，眼见着快好了，哪里还会痒？”
江映禾看一眼她的手，就知道这伤能不能好，再看一眼她的脸色，像霜打的茄子，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她拿过谢兰若的手腕，替她诊起了脉，那一派专究的模样，像似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样，是不是气血亏需，要用老山参来补一补？”
江映禾甩了她的手道，“看你这脸色，不是身子害了病，就是心里堵得慌。”
一语中的。
谢兰若唬弄她道：“李元绪掐指一算，说两日后大雪放晴，我担心这雪要是停不了，误了战事怎么办。”
“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这雪就一定会停。”
谢兰若有几分不信，“他算得这么准？”
江映禾甚为笃定地告诉她，“李元绪占卦的本事可是得了谢老将军的真传，他算卦就没失过一次手。”
谢兰若忽然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她就该好好地和他学《周易》。
议事堂里灯火通明。
李元绪领着老薛头他们几个聚在沙盘前，商议着进攻的策略，被贬为副将的谢兰若，只能和仨匪头呆在大堂里，一起坐着冷板凳。
级别不够，她进不了议事堂的门。
“斧头孙，看你面相，将来你家婆娘准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谢兰若掐指一算，找乐子地逗了他道。
“真的？”斧头孙整个人都乐疯了，“谢将军，你这卦算得准不准，快给我说道说道。”
“李将军在北师军里占卜天象，一算一个准，我这算卦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
金鞭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谢兰若这是在扯虎皮做大旗，“谢将军，这占卜天象，跟生儿子有何关系？”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生万物，像你这般阴气渐盛，头胎生的很可能是闺女。”
甭管她说的话有没有道理，“闺女”这两个字一出，一下就将金鞭子给拿捏住了。
“我家娘子这般静婉宜人，生个像她那样的小闺女有何不可。”金鞭子嘴硬道。
“若是有办法可以调和阴阳，让你头胎生下儿子，你愿不愿意？”
金鞭子心动了，想着他以后常年在外领兵打仗，阿英一个人在府里，身边有个儿子护着她，他出门在外也能放心些，“谢将军当真有办法？”
谢兰若：“不信你以后大可试一试。”
贾道士一直坐在边上听他们闲聊，他也想生儿子，闻言凑了过来，将她的话仔仔细细地听了个遍。
除了掐指一算那些话是唬弄人之外，这生儿育女经，她可是实打实地从书本上学来的。
为此江映禾还时常嘲笑她，正经医书不看，一到夜里就捧着那些邪门歪术的书，看到浑然忘我的境界，难怪她做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往往又可以出奇制胜。
议事结束后，李元绪从门里出来，见大堂围了一圈的副将，全都在听里面坐着的那人胡说八道：
“你的天干地支里缺个木，要想子代葱郁，生个大胖小子，就得寅时行房。”
金鞭子一脸受教地朝着谢兰若点了点头。
李元绪听得眉心一跳，不得不说她是个人才，学了一晚上的《周易》，半途打盹睡过去了，就这什么也没有的水平，还敢出来给人占卜算卦，偏偏还真地有人信了。
“谢将军要不也给我算一卦，看看我何时能生出个儿子？”
这声音一出，聚拢的人全都散了个精光。
谢兰若没见过这么砸场子的，“李将军，我饭后和同僚闲聊两句，犯了哪条军规？”
李元绪挑了她前面的凳子坐了上去，“没犯军规，你这都没人了，不妨给我算上一卦。”
她说的十句话里面，八句都掺了水分，在他这个行家面前，哪里装得下去？
“李将军，你连娘子都没娶回门，生哪门子的儿子，存心就是来砸我场子。”
谢兰若愤然离席。
李元绪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得罪她的地方，见她好端端地发了火，他懒得劝她，“谢大都督，夜里还用不用给你留门？”
这话彻底地激怒了谢兰若，“留什么门，我回自个儿的屋睡，谁睡你那个破烂炕。”
她当着这么多副将的面，驳斥了他的面子，完了还甩手走人。
李元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觉无趣，闷着头回屋去了。
金鞭子看到这里，当真是开了眼界，“向来只有李将军骂人的份，你们什么时候见他挨骂过。”
“谢将军是真敢，”斧头孙摇了摇头，“换作是我，借我十个脑袋，我都不敢和李将军顶一句话。”
贾道士朝他俩挥了挥手，“你们别想有谢将军那样的好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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