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秦氏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桌边的谢琅。
他低低地垂着眼，和桌上喧哗的人相比，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秦氏以为他又会不吃不喝，木愣愣地坐在那里，他却单手拿起了筷子，埋头在碗沿，往嘴里大口地扒起了饭。
她甚感欣慰地舀了一碗猪骨汤，放在了他手边，“缺什么补什么，你骨头断了，把这碗猪骨汤全喝了。”
沈琅僵了僵手，埋低着眼道：“谢……谢——”
周叙言瞧见秦氏得意的那个小眼神，不乐意了，“阿娘，我也要喝猪骨汤。”
秦氏从他碗里拿起一块猪骨，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吃你的骨头，少在这里多事。”
谢兰若喝了碗姜糖水，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她正吃着涮羊肉，就听老薛头坐在边上，问起了李元绪：
“听说皇上要给你和郑国公的嫡长女赐婚，有没有这事？”
“你听谁说的？”
老薛头笑得那叫一个狡猾，“京师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此次过来传达圣旨的那个驿使，是我当年带过的兵，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赐婚的话是不是就不能退？那么李将军这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秦氏喜出望外地道：“李将军，不光是我看不惯你打光棍，就连皇上都看不过眼了，亲自给你保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谢兰若嘴里的羊肉味同嚼蜡，膻味扑鼻，她咽不下去，将将地放了筷子。
李元绪正了神色道：“皇上从没和我提过这个事，不要以讹传讹。”
他目光瞥向了谢兰若，“就算皇上真地赐了婚，我也会抗旨拒婚。”
“胡说！别以为皇上倚重你，你就可以忤逆他的意思，你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
老薛头狠声骂了他道：“别忘了谢老将军当年是怎么嘱咐你的，激流勇退，你可别得意忘形了。”
“师父，谁说皇上御赐的婚事不能退了？”
谢兰若为了李元绪仗义执言，“就是先帝御赐的婚事，谢家还不是说退就退了，这有什么要紧，你看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老薛头重重地放下筷子，“你还有理了！”
“想当初沈家的嫡次女仗着她爹是御史，就敢在街上抛绣球招亲，还把绣球抛到了我的坐骑白马上，想逼我成亲，结果还不是被我拒了婚。”
“沈征煽动了台院的御史纷纷上奏弹劾我，这事捅到了皇上那儿又怎样，我说不娶就是不娶，他还能摁着我的头去拜堂不成？就算是天子，他也得讲理不是。”
“李将军，郑国公就算煽动了御史弹劾你，我也挺你到底。”
李元绪左手盖到了她的头上，使劲地揉了揉，笑如春风般和煦，“听你的。”
秦氏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她拉长的脸上尽是不满，“阿若，打光棍很长脸是不是，你还要在我这媒婆的面前传授经验？”
周叙言和仨匪头捧着碗，默默地竖起了耳朵，听着这番热闹下饭。
就连谢琅都细嚼慢咽了起来，不想这么快地把饭吃完。
他见这里的人很不一样。
过去上了饭桌就得守规矩，食不言，就连咀嚼的声音都不许发出来，这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有说有笑，一言不合，还能在饭桌上吵起来。
换作从前，他会觉得这些人粗鄙不堪。
如今处在他们中间，他只觉得屋里热气腾腾的，烘得他很暖。
“阿若，别以为找了李将军垫背，你俩就能单到一块去，回头我第一个给你找小娘子，看你还得意个什么劲。”
秦氏越是疼她，越是气得不轻，“看看人家斧头孙，再看看人家金鞭子，明年都抱娃了，再看看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家就你这一根独苗，这香火不能到你这儿就断了！”
老薛头听到这儿也急了，“明儿就给她物色小娘子，这回她敢借机逃跑，我就打断她的狗腿。”
谢兰若为了搭救李元绪，引火上身，把自己给坑惨了。
大雪犹在下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李元绪提着一盏三彩罩子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谢兰若紧紧地跟在后面，踩着他的雪印子往前走，一来是为了躲风，二来是为了不让雪水渗进她的靴子里。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将将刹住了脚，隔着一个雪印子，催了他道：“你怎么不走了？”
“你这样走下去，只会去到我的府邸。”
“我又不会一条道走到底，前面那个巷口我就拐出去。”
李元绪转过身来，替她挡住了呼啸的北风，“你有样东西落在了我府邸，你正好过去取一下。”
“什么东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元绪领着她去到了府邸，将她带去了东屋，“东西在里面，你自己找。”
谢兰若解下披风，抖了抖身上的落雪，“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东西，你让我怎么找？”
“是你的东西，你会认不出来？”
他轻轻地这么一问，就将她给问住了。
谢兰若见他起身往外走，越发地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你这是去哪儿？”
“马厩里有匹母马诞下了马驹，挤了不少马奶下来，给你煮一壶尝尝。”
李元绪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从来没喝过马奶，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腥不腥。
东屋是李元绪的寝室，书架上摆满了他的藏书，一方榉木长方桌案上放置了砚台和狼毫笔，余下的就是内室的一张乌木雕纹拔步床，边上还有一个樟木黑箱子。
谢兰若不知道李元绪在搞什么名堂，伸手就能给她的东西，非要她来这屋里找什么找。
她仔细地看过书架，又翻遍了抽屉，什么也没找到。
进到内室，将樟木黑箱子里的东西倒腾出来，也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李元绪拿着一壶煮好的马奶进门，见她坐在圆凳上，稍许紧张地问了她，“找到了没有？”
“你让我找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折腾出这些事做什么。”
谢兰若给自己倒了一碗马奶，一口喝下，马奶腥味全无，味道极其地香醇浓郁，她嘴馋地又给自己满上了一大碗。
李元绪低低地问了她，“所有地方都翻过了么？”
谢兰若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拔步床，起身走过去，在床上翻找了起来。
等她从枕头底下找到了那截白色的束胸带子，犹如遭到了天打五雷轰，整个人都给劈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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