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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前,青玄曾经动过上西昆仑寻灵芝草的念头,也听那夜哭林里生吞活人魂魄的树妖说过一些与西昆仑相关的事,知道西昆仑之上便是太清幻境,若能觅得契机去那里悟道,得诸神点化,无疑是三生有幸,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一生都受用不尽。
只不过,那时的他对悟道修仙没什么追求,并不能理解东极的散仙们对玉虚宫的神往。西昆仑于他,如同一个梦幻般的存在,虚无缥缈。
这一次,他跟随千色一路上西昆仑,这才见识到太清幻境与东极长乐界的天壤之别。
在他看来,散仙汇集的东极长乐界已算得上是世外桃源,而这昆仑山则是万山之祖,高大巍峨,雄踞为冠。西昆仑上太清幻境乃是中央之极,亦是连接天与地的天柱,其上的清微玉虚宫隶属玉清元始天尊,与太清道德天尊所居的仙岩极顶兜率宫、上清灵宝天尊所居的东海傲莱碧游宫,并称为修道者的圣境。
在山下的死亡谷地里,青玄看到了守护西昆仑的人面九头虎躯的开明兽,于山脚之下遥望山巅,只看到一片云雾缭绕,白雪皑皑,一路行进而来,只觉奇花异草,异景不断,令人应接不暇。行至半山腰,却见不少仙童在恭候,神情肃穆,见了千色俱毕恭毕敬地唤一声“仙尊”,引着他们一路上山去。
青玄知道自己的师父在西昆仑上地位非同一般,可是眼下,师父不论见了谁,都是一副神色漠然的表情,的确也应了传言中傲气凌人的这么一说。不过,青玄心知肚明,师父神情漠然并非故作,而是因为她知道此行必然避不开那个负心人,心里定然有着愁苦。一想起风锦他也连带地觉得憋屈,不知不觉,连自己的眉也拧了起来,神情比师父更肃穆。
玉虚宫门口,一个紫衫女子领着一群小仙童远远地站着,见了千色,便立刻热络地立迎上来,齐齐地恭恭敬敬作揖,高声呼道:“师姑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青玄看着那紫衫女子,只觉得她虽然笑意可掬,可那笑意里却透着些凉凉的意味,尤其是这恭迎的排场,也不知是出自真心诚意还是故意讽刺,小题大做给搞得这么盛大而隆重,偏偏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刻意的味道,甚为怪异。
“师父没料到师姑来的这么快,如今正在入定。”紫苏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那笑意却未至眼底,上前一步,就连那“师姑”的称谓也故意咬得极重,即便言语恭敬,却也透着点刻意而为的客套:“请师姑先去后厅品茗稍候,师父他随后便来,与师姑有要事相商。”
千色在世间历练甚久,什么样的魍魉魑魅没见过,又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是什么性子?
“一路赶来,没有品茗的兴致。”千色那原本就寒若冰霜的面孔并没有丝毫动容,在唇边兀自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对紫苏那并非出自真心诚意的热络和客套颇有不以为意的意味。冷冷的言语砸过去,拒人于千里之外:“至于相商要事,大可不必。请转告你家师父,如今他既是神霄掌教,一切自该皆由他说了算,我无权也无兴趣干预。”
“这——”对于这毫不客气地言语,紫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心里窝火得很,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干笑两声,很勉强地圆着场面,以掩饰心里的怨怒:“既然师姑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就请先去梧居休息吧。”
千色点了点头,也不和她客套,便就率先入了玉虚宫。
梧居是千色当年在玉虚宫悟道之时所居的小院落,因着种了两颗梧桐树而得名。其实,当年同辈的师兄师弟都是住在大寝房的通铺,因着她是长生大帝唯一的女弟子,又得师尊的喜爱,才有自己独居的院落。远远看到梧居外那两棵郁郁葱葱的梧桐,千色只觉得一切甚为讽刺。那两颗梧桐树,竟然还是风锦亲手种下的,如今,物依旧,人事非,怎不让人感慨?
紫苏跟在后头,在千色和青玄看不见的角度里扬起讽刺的冷笑,可是一转眼到了跟前,却又笑得客套而堆砌了。“往日里师姑所住的寝房,早已经打扫备妥了,师姑所用的那些东西,也都原封未动。”她努力做到让自己的情绪滴水不漏,即便心里极不待见这个所谓的师姑,可还是不得不当面做出一副师侄应有的低姿态:“师姑若是还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便可。”
“有劳!”
千色言简意赅,极不推辞,也不拿正眼去看她,更让素来盛气凌人的她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忿忿难平。
将千色师徒带到梧居之后,她不动声色地瞅着青玄,眼神中隐隐含着不屑与鄙夷,心底却在无声地哼哼唧唧。
这就是师姑传说中的那位男宠徒弟么?皮相倒是的确出众,气质倒也不错,可惜,实在太嫩了,一眼看出便是个没什么内涵的绣花枕头。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不对,师姑不是传闻中有名的淫妇毒女么,配个绣花枕头一般的货色,不正是什么样的茶壶配什么样的茶碗么?只不过,亏得她一个修仙悟道近万年的女人,对着这样一个凡界男子居然也能有双行双修的兴致,亏得当年还肖想要与师父双宿双栖,也不瞧瞧自己和师父是否般配!
这样想着,紫苏的心情突然又好了,尽管对这师徒俩有些嗤之以鼻,却还是将青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故意问道:“对了,师姑,这位师兄的住处——”在紫苏看来,叫这凡人男子一声“师兄”,那是客气了,照说,这凡人的年纪,做她重子重孙都还嫌小!
可惜,她却没有料到,青玄远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的,方才她那表面的客套,实质暗含着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早已将她的本性给出卖了。“不劳师妹多费心了。”青玄皮笑肉不笑,也将面子功夫做得甚足,立刻从善如流地将这“师兄”的位置给端得稳稳的:“既然师父住在这里,那我便也住在这里吧,吃穿住行也能方便些。”
紫苏平白被人在言语上沾了便宜,心里已是极为不舒服,如今听说这师徒二人还要如此不知避讳地公然住在一起,顿时憋着一股恶气,在肚腹胸膛中翻腾汹涌,却又不便当面发作。
方便?
哼!
恐怕不是为了吃穿住行方便,而是方便了你们俩做那些苟且偷欢的龌龊事吧!?
好一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
草草道了句告退,她转身便走,生怕自己下一秒挂不住那满脸的客套。
她出了梧居,顺手将那木门给关上,却见站在外头的一个小仙童胆怯地几步上前,顺着梧居的门缝往里面瞅了又瞅,表情既有些敬,又有些畏。好一会儿之后才怯生生地询问:“紫苏师姐,方才那位女仙尊真的就是掌教仙尊的师妹??”
紫苏冷冷地哼一声,回头瞥了一眼,神色满是不屑一顾,隐隐射出怒火,就连鼻翼也随之微微抽动着,轻轻一嗤:“除了她,还有谁敢端如此大的架子,公然连掌教也不放在眼中!?”
那小仙童咽了咽唾沫,敬畏之色又深了几分:“听说她修为深厚,法力无边,当年曾与掌教联手封印了百魔灯,堪称传奇!”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小仙童的言语中又多了些崇敬的意味:“她应该算得上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女仙尊了吧?”
“就因为人家厉害,所以人家明知梧居只有一间寝房,也敢旁若无人地同她的徒弟一起住,根本就没把咱们当成是一回事!”紫苏不经意的一侧头,望了望那小仙童,微微牵了牵唇角,表情甚为嗤之以鼻,言语中自嘲夹着风凉意味,眼眸中不屑显而易见。末了,她低垂着头,眯着眼轻轻骂道:“真一对伤风败德的狗男女!”
她虽骂得小声,可是,那隐于暗处的男子却到底是听见了,立刻现身,低声呵斥:“紫苏,谨言慎行!再怎么说,她也是掌教的师妹,即便千不慎万不妥,也还轮不到你指指戳戳,骂骂咧咧。”那男子满脸漠然,神色当中满是不赞同,言语中微带警告:“把皮子绷紧一点,垂头,噤声!再要胡言乱语,小心传到掌教耳朵里,罚你把《北斗本生经》给抄个万儿八千遍!”
“玉曙,你若是看不惯,大可去师父面前告我一状!”抬头瞥了一眼那男子,紫苏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对狗男女,敢做,难道还怕人戳背脊骨么?”尔后便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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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玉虚宫后厅一片灯火通明,窗扉缝隙中透出的灯光映着前廊的细纹栏杆和檐下倒挂的楣子,显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师父。”紫苏一入后厅便就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师父,立刻唤了一声。可当她看到神情平静的玉曙时,顿时怨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疑心他已经告了状。
“紫苏,玉曙说你师姑已经到了。”风锦的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起来,这个动作令他的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虽然语意中掠过明显的失望,可他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无波无澜,如一泓被世人遗忘的泉水,言辞恬淡安适,象灵山秀水间沉静的暖玉:“为何这么久还不见人影?”
“回禀师父,师姑说累了。”紫苏撇撇嘴,面露不屑:“她已经和她的小徒弟去梧居睡了。”表示轻蔑地冷哼一声,她带着七分可以与恶毒,强调着“小徒弟”和“睡了”,故意将那本就解释不清的暧昧给着抹得更加混乱。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风锦那原本平和的脸上倏地就闪过了一缕阴霾。
“既是已经休息了,那么,为师明日再与她商谈吧。”幽幽叹了一口气,风锦转过脸去,睿智的眼平静地注视着那明灭的琉璃盏。刀削似的眉缓了,淡然的语言像是一抹伏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师父,她明知道你有要事要同她商议,竟然还不咸不淡,油盐不进地板着脸,故意端着架子!”见师父的言语颇有纵容和息事宁人的意味,紫苏有些不满地叫嚣着,就连语气里,也是一股浓重的挖苦味道:“我看,她是存心欺着师父涵养好,不同她计较,所以就肆无忌惮地蹬鼻子上脸了!”
“紫苏,你先下去吧。”风锦阖上眼复又睁开,微微眨了眨,其间暗藏的哀戚仿佛可以将人心也给剪碎了。任凭那暗藏的萧索与恍惚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底殒落,轻易被融灭,他那浑厚低沉如缎般的嗓音不知不觉就黯了下来:“为师明日自会去找她。”
“师父,真的由着她同她那小男宠在梧居——肆无忌惮,胡天胡地?”见师父一副消沉落寞地模样,紫苏心底的怒火腾地一下酒烧起来了,不肯消停地轻声嚷嚷:“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如今五月初五即至,师尊马上就要出关了,各路仙友皆来赴师尊的长生宴,她身为师尊唯一的嫡传女弟子,竟然这么枉顾身份,只恐丢人现眼,使得我们神霄派也一并成为六界的笑柄!”
“她若不肯来,你白蔹师伯便也不会出现。”提到那不愿提及的名讳,甚为头疼地挑起浓眉,风锦平素深幽的眼眸如今迸射出如刀一般犀利的光芒,其间闪过一丝微愠,像是两块寒冰,没半分感情。他往前迈了一步,沉稳的步伐触地无声,只是语出淡然:“如今,九重天与九重狱势同水火,若不能趁着这机会调停一番,只恐一发不可收拾。”
顿了顿,他目光微微一黯,颊边的一缕发拂过靥上,无声地带出了一抹涟漪,随着那冰凉却也宛转的夜风,在他素来平和的俊脸上蔓延开去。“行了,你先下去吧。”他拂了拂衣袖,淡漠地吩咐着:“无论如何,不可怠慢了师姑。”
紫苏心里甚为不痛快,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紫苏明白!”
由始至终,站在一旁的玉曙一直保持着沉默,薄削的下颌在琉璃盏的光亮下,刻出一个阴影极淡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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