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和谈笑,发乎情止乎礼,“相敬如宾”一路客气的送到目的地,然后握手再见。陆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着那辆小车晃晃悠悠的背影,说不出什么原因,在那里发呆。直到身边多了呼哧呼哧的喘气,才发现指导员“跑”来了!
“老赵?你来干嘛?”
“干嘛?”指导员踮着脚尖看着汽车屁股消失在地平线下面,愤愤的说:“不是说你媳妇来了吗?人呢?”
陆枫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让某些人错过好戏了。
“这么晚了,道儿又不好走,你怎么也不留留人家?!”赵伯洲顾不上礼貌,身后是全连人对这个不知相貌的准媳妇的期盼,竟然就这么走了!那沮丧不是一星半点儿!对陆枫自然没有好气。
“哦,她有GPS,迷不了路。”陆枫实事求是,“今天连里还好吧?”
“好,没事!”赵伯洲有些可惜,蔫蔫的跟着陆枫往回走,口气也慢慢平和下来。八卦是八卦,工作不能耽误。他知道陆枫的脾气,也很佩服他对工作的热情,很快跟上思路,“上回你看中的那些新兵表现不错,三班那个土包子竟然是个射击的好材料,我看可以好好培养。别说这个了,这次回家没什么事吧?”
“那三班长呢?他的胃病好点了吗?”
“昨天刚出的院。胃出血,怕是……我看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唉!”指导员可惜的说。
陆枫脸色一沉,半天没说话。
快到宿舍门口时,才回头看着自己连队的标牌低声说:“怎么又是一个!”
指导员知道他是指上次刚走的五班班长,都是技术训练的标兵,也都是卖命的主儿。最后身体扛不住了,一个个打道回府,只留下他们在这里看风水轮换。
叹口气拍拍陆枫的肩膀,他刚来还不能适应,等到时间久了就好了!
关于家属的话题也就此打断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车上,谈笑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是一个略显宽厚的背影,高大沉稳透着些许的轻松。车慢慢启动,谈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始终挂在二档。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个人,一直背对着她,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荒凉。蓦的,镜子里的人轻轻扬了扬胳膊,身子微微后仰,然后在划了一个半圆似的形状,看两臂交合的形状,似乎是在胸前。这个动作甚至带了几分孩子气,好像借着这个开阖长出了一口气,又好像呼吸到熟悉的气息便敞开了胸怀。谈笑瞬间想起陆枫那略微带着拘束的表情,却不知道此时该是什么模样?
随着陆枫的这个动作,谈笑迅速踩踏油门,三档、四档、五档,在低沉的马达声里,谈笑收回目光,专注的看着路面,在连成一道直线的白色行驶线中,思路似乎也找到轨道,回到原本的生活里。
这一天,仿佛出轨,和平日截然不同,却不过是偶然的一天。
回到家里,谈笑淋浴的时候如是对自己说。
明天,还是老样子。
谈笑照常上班下班,紧张工作之余,也开始散发自己的简历,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下班的时候,娇娇打来电话,暧昧的语气带这些说不清的味道:“你见到他?”
“谁?陆枫吗?当然!”
“嗨,不是啦。周嘉。那天晚上他没去找你?”
“哦!”谈笑蹙起眉头,身边有个奸细的感觉很不好,“你告诉他的?”
“欸,他问我的嘛。我这种人,你也知道,根本经不起各种盘问的。”娇娇毫不在意表白自己的“擅长”叛变的特征。
这年头,当叛徒似乎成为一种时尚,每个人都骄傲的声称自己是如何的爱惜生命,反对用生命来维护忠诚和诸如此类的没得。即使谈笑,似乎也是这样。所以,她反驳不了娇娇,只能认命的叹口气:
“别添乱了。我们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早就说了。”娇娇撇清立场,“老娘是无利不起早,本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原则为人处世的。周嘉认我的好,你也不会怨我,我干嘛啊!?”
“行了行了,我误交匪类好不好。你能不能说点好话,维护一下咱俩的友谊?”
“只有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友谊才能深刻而长远。我这是用心良苦。”
“Kao!”谈笑忍无可忍的骂了一句脏话。从她身边经过的一个助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对了,我今天打电话是有正经事的。”娇娇突然严肃起来。
“说吧,让我也见识见识您老人家的正经。”谈笑依然没当一回事。
“晚上有空吗?就我们两个,我来的这个公司目前有个项目,我觉得有点问题,想找你参谋一下。”
娇娇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谈笑皱起眉头。她意识到丫头可能碰上什么麻烦了,但是她今天要加班做几个文件:“得十点半了,你能等吗?”
“嗯,那我先准备一下,晚些去找你。”
不过上了三天班,能碰到什么麻烦事?谈笑想了一会儿,还是摸不到头绪。或者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吧。娇娇一贯喜欢大惊小怪,上班三天就找事也不奇怪。
那娇倩是真的有事情,在嘉里商场边上的咖啡馆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就急急从包里拿出一张关系图。谈笑没急着看,只是看了一眼外面匆匆而过的人流,十点了半了,这里依然人流汹涌。各色女人在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穿梭,有套装的、有晚装的,有休闲装的,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刚刚从一辆宝马车里下来,拢了把头发急匆匆的冲进嘉里中心的写字楼。
谈笑颇有闲情的推测,这个女人大概是什么东西忘在办公室了。那场景定是回家换好衣服,伺候完老公孩子,闲极无聊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份文件没看,于是又让老公载着她来取。宝马车的驾驶座上隐约有个人影,应该是位男士,大头晃来晃去,似乎并不着急。谈笑想一定是吃饱了,所以才肯弯腰为老婆当司机。
那娇倩顺着谈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个穿家居服的女人:“这不是十九楼那家外资银行的合规官吗?啊呀,她怎么能穿成这样!哼,我要是她老公就不要她,多丢人啊!”
谈笑看看电梯,那个女人还没出来,低头一笑:“幸好你不是。若你是,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我还看不上她呢!平常人五人六的,我在电梯里见过她,穿的都是巴黎当季的新款,那时候我还挺羡慕的。现在……哼哼,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你这可是典型的势利眼儿啊!别看人家穿的是家居服,那也是当季新款,你啊……歇两年吧!”
“当季新款怎么了,那也得分场合。穿蕾丝内衣上班,就算是天价,也老土。这是品位问题。我看这件事充分暴露出这个女人就一暴发户!”
“诶,你我没钱是穷光蛋,有钱也是暴发户,离贵族可还差着血缘道门槛呢!你也甭笑话人家,只要老公满意,咱们看看就得。”
“我看她老公也未必满意!男人啊……”
“行了行了,就算那男人也是个暴发户,人俩人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干卿底事!”
正说着,那女人匆匆走出电梯,手里果然拎着一个文件袋,厚厚的还挺有分量。男人也在同一时间看到她,发动了汽车,车屁股上的红灯亮起来,女人钻进副驾。
谈笑看看表,那个男人几乎和她们是同时看见的,若不是一直留心这个方向,是做不到这个反应的。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世上,终有一些女人会被人疼。
那样的好事,就像彩票中了五百万,太难碰到了!
喝了口咖啡,有点酸,有点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那娇倩轻轻的哼了一声,招呼谈笑:“回魂了,回魂儿了!说正经事!”她指着一份图标说,“你看看这家公司的投资关系,有什么问题没有?”
谈笑打起精神,面前的这份图上用箭头、实线和虚线连着不同的圆圈,每条线上或者标着投资额,或者标着人物关系。扫了一眼,谈笑皱着眉头问:“这不是你们公司吗?才三天,你就能拿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那娇倩摇摇头,“你以为是我自己找的?那不是吃饱了撑得嘛。这是别人给我的。”
“给你的?”谈笑抬抬眼皮,手指沿着箭头慢慢的移动继续研究。
“这家公司正面临337调查,如果调查结果对它们不利,那美国市场就丢了。他们在国内两个比较强劲的对手,为了在竞争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国内市场基本饱和的状态下想开发海外市场。而且对手已经在亚太和非洲取得初步进展。他们希望凭着自己的专利优势地位开拓欧美市场,这是他们这三年的发展重点。去年和前年还不错,但是今年美国那边启动了对它们的337调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招我这个职位。”
“这张图不是一张,而是好几张。最早是出于应诉的需要律所对公司做DD,我是联络人,拿到过类似的东西,但是都很简单。这张最详细却不是调查拿到的,而是前几天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人塞进门的,没看见送这张图的人。”
谈笑靠着椅背,双手放松的搭在脑后,闲闲的问:“你怎么这么倒霉?”
从图上看,这家公司的资本结构非常复杂,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按照当事人的身份关系,可以看出来,这家国有企业虽然还是国有,但是大笔资金的控制已经远不是国家了。这张图最要命的地方就是它标出来的人物关系和解释,按照这里所谓的相关看,这家公司的某位权威人物已经通过其他公司实际控制了企业,接下来的事情,在谈笑她们看来已经很简单了,MBO或者外资收购都可以让他的控制变得非常合法。
也就是说,现在揭发似乎还能说这个人可能转移国有资产,等到国有资产合理合法的转到个人明下,牵连更广的时候,再揭发就没有“必要”了。
那娇倩脖子一挺,有点自豪:“这说明我满身正气,受人信赖!”
“扯淡!我看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这种事谁爱干谁干。”谈笑想了想,补充一句,“我警告你啊,要是你自己去做,别和我商量,今儿晚上当我们没见过面。”
说着谈笑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娇倩一把扯住她:“不行,你别跑啊!这事儿你还真脱不了干系。”说着一指其中一家位于某地的分红公司说:“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资料,总经理长期不在,副总经理执行日常事务。他们可是你老爸管辖的区域,这个副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谈笑愣了一下,坐下来问:“不想,但是你能不告诉我吗?”
那娇倩得意的摇摇头:“不能。是你那小妈唯一的亲妹妹。现在她们家在你们那里可是炙手可热,可怜你爸一世清名,晚节难保啊!”
谈笑失声道:“他,清名?别开玩笑了。他是出了名的假正经!现在撕破伪装也好。物极必反,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就让这一家子猖狂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乐到几时!”
谈笑的表情在昏黄的灯下似乎有些狰狞,娇娇吓得有些不敢说话。静了一会儿才握住谈笑的手说:“这事儿我肯定不会管,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准备。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听说最近他那个省的某个银行高官已经被控制了,具体消息还没有,但是暴风雨迟早都来。我觉得……谈笑,我觉得你这人心特软,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心里准备。别到时候人家搬来血缘亲情眼泪鼻涕的一抹,你就栽进去了!”
谈笑愣了一会儿,想不到这个大大咧咧的那娇倩竟然还有这份细心,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造化呵!就算现在来了,我都嫌晚。这么多年了,死的死,散得散,他们乐了这么多年,就算马上死都是赚的了。”语气中的幽怨深的好像一股阴冷的潭水,让听的人从脚跟向上冒冷气,“哼,你说我能怎么办?骂吗?实在他们不配;打吗?我丢不起这个人;找人宰了他们,败坏的是我做人的原则。表达蔑视瞧不起又怎么样,这个社会,终究是有钱有势才行。笑贫不笑娼啊!自从当年我一封检举信把他告进检察院,被扣了下来,我就知道,有些事——”谈笑的腮帮子猛然紧咬,脸颊两侧深深的陷了进去,半天才慢慢恢复,轻轻的说了句:“认命吧!”
那娇倩总觉得谈笑很勉强,她更觉得谈笑像是一头被摁住了头的野兽,挣扎着抬头去咬,却被摁的更死。于是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可是小兽会长大,兽牙会日渐锋利。只要她不忘记,终有一天,她会咬人的。那娇倩最怕谈笑失了分寸,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心里加了许多小心,记得以后在这种事情上多提点提点她。
谈笑的家庭是她的死穴。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人不识相的提起来,谈笑当时就大闹了一场。彼时尚且年轻,如今呢?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也可以让棱角变成崚嶒!
谈笑平静了一下,点点图纸问:“你打算怎么办?”
那娇倩道:“烧了这东西。我可没那个本事和精力发扬正义,不过我会小心不卷进去的。我汇报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总经理,去了才知道是个什么高干。不过凭我对时尚和品位的嗅觉,这家伙绝对不像!你看她这里面玩儿的弯弯绕,现在整个集团都是她的人在控制。我得小心着点!”
谈笑点点头,疲惫的靠进圈椅蜷起来,“我以为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主儿,没想到还挺有心机。”
那娇倩也缩进沙发,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长大了,出来了,回不去了,只能走下去。不长心机怎么行呢?”谈笑盯着咖啡杯发呆。那娇倩的声音继续飘荡:“现在我回家都没得说的,好的,说了没意思;坏的,说了他们也没办法;不好不坏的,多少有些遗憾。这心思,谁明白啊!”
谈笑没有接下去,她甚至连这样诉说的机会都没有。
光影下,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卷曲的身子和中间的小圆桌,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圆点,连缀在一起,仿佛一串无限延长的省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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