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12点挖到下午7点，小东的尸体被挖出来时已经凉了。
石狗跟才哥还是没见踪影。
翠姐在隧道外面等着，看毫无生命气息的小东被抬出来，那些强忍的泪都在瞬间瓦解了。
夜全黑下来，隧道里的十几号人还是闷声地往外扒土，不敢叫，不敢喊，不敢大动静，怕造成二次坍塌。
夜深后外面的风止了，方湛时不时好像听见老鼠吱吱的声音，但细细听并不是老鼠的声音。
“嘘。”他示意大伙停下来认真听声音。
声音是从逃生洞的方向传来的，大家伙又燃起一线希望，拿上铁铲箩筐朝右边方向去挖。
吱吱的声音越来越近，大伙放下铁揪，徒手去挖。
逃生洞内的石狗跟才哥也奋力往外挖，当最后一层土扒拉出去，这么群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无声的泪划过满是尘土的脸。
小东走了，哪怕方湛双手都扒出血来也没救回他的命。
小东是同村人，上个月才过来跟方湛的，说是赚钱给弟弟讨媳妇，也才22岁，比方湛还小，个子也小，倒是娶了个小学同学作为老婆，女儿才满周岁。
家里还有个20岁的弟弟，还有个爷爷，一个气管炎的妈，一个15岁的妹妹。
他是这些人的希望，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却一夕之间阴阳两隔。
方湛把小东背回去，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死里逃生的石狗给小东擦身子，给他换衣服，就放在他之前睡的位置，大伙都围着他坐，谁也不说话。
“我明天送他回村子去，大家明天也休息一下。”
经历这场生死，个个都面如死灰的，都是惊魂未定。
“你疯了，你送回去，他们家的人能放过你？”石狗不答应。
“对啊三水，我跟石狗去吧。”
方湛依然坚决：“我去，小东是来跟我的，出了事理应我负责。”
他站起来往外走，步子像是灌铅一样沉重。
晚上十一点苏九芽才缓缓醒来，她迷蒙着双眼看着天花板，看着挤在小长椅的几个舍友。
“四妹，何淼，正香…”她挨个无力都喊一遍。
三个人朝她病床凑过去：“九芽，你醒了啊，觉得在怎么样？”
“我就是有点晕，有点饿，我怎么了？”
“你都睡对时了，饿是应该的，醒来就没事了，我给你买吃的去。”何淼站起来先去叫医生。
吴正香给她倒水，王四妹将她扶起来：“你在车间二氧化碳中毒了，其他人都醒了，就你送医院来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说话间医生已经过来，又对她一番检查：“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压力大，休息不够造成的。”
她之所以没醒，是太累了，所以睡了那么整整一天。
“那没事我就出院吧。”
吴正香摁着不让她起来：“何淼她哥说你这算工伤，住院工厂出钱的，你放心住着。”
“我真没事，我吃饱肯定就生龙活虎的。”
苏九芽说的实话，饱睡这么一天，她整个人觉得轻松不少，就是肚子有些饿。
“不管怎么样，你明天再躺一天。”
可苏九芽惦记她明天的工钱呢，年底就要到了，她得把方志图的亏空补上。
苏九芽晚饭吃后，耐不住这几个人压着，还是得在医院再住一天。
何淼跟王四妹回去，吴正香留下来陪她，俩人一本小说，就看着。
没人跟苏九芽说给方湛带话的事，所以他没来，苏九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方湛第二天要送小东回村子，石狗不放心，让才哥跟他去。
才哥年纪稍大些，做事沉稳，考虑也周到。
“等到小东家人面前，你什么也不要说，打骂你受着就是，赔偿金我昨晚跟石狗合计一番，赔个6000，你看怎么样？”
“这笔钱一时拿不出，可以按年或者按月份付给小东家属。”
“两万三”方湛脱口而出，他按照小东一个月工钱46合计，算他工作到65岁。
“这太多了三水，你冷静。”
“才哥，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方湛狠狠下唇。
是他急着赶工期，让大家伙冒险了，按理前晚下那么一场雨，是要观察最少半天再入涵洞的。
所以小东的死是他的错，一条人命就拿冷冰冰的数字去算，挺残忍的。
小东送到家里，才哥送上了工地所有的积蓄400元，还有两百元是其他工友捐赠来的。
小东的妈妈好几次哭的都抽了过去。
有方志图坐镇，倒是没人对方湛动手，谈到赔偿金的时候才哥照方湛说的赔2万3小东的家人也没意见。
这是笔巨款。
当着方志图的面立字据，签字摁手印。
方有田在外面哭成个泪人，人家没儿子人家哭，他儿子背这么笔天债，他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方湛没回家，给小东磕头上香跟才哥回工地，什么也没说，回屋倒头就睡。
才哥回来时路边买了串鞭炮，丢院子去炸得响亮。
第二天翠姐打扫鞭炮纸时候在角落那看到了被风吹掉在地的纸条：
“苏九芽同学突发情况住院，生死不明，请看到纸条火速赶到人民医院，王大民。”
翠姐就觉得浑身发凉，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哭着喊着：“国隆，国隆，你快来啊。”
石狗从床铺翻腾起来，衣服也没穿，打着赤脚往外跑：“怎么了，怎么了？”
翠姐把字条递给他，眼泪断线地流，前天石狗出事，她的已经精神衰弱，受一点刺激就觉得崩溃。
“九芽，九芽她…”
石狗跟着翠姐也学不少字，他认识苏九芽的名字，认识生死，认识医院，拿着纸条奔方湛屋子去：“三水，三水。”
方湛似睡，似醒，整个人昏沉屋里，被石狗扥起来：“你快看，王村长前天送来的纸条，九芽她出事了。”
方湛把字条抢过去，嘴角动了动，却笑出来。
“你笑什么。”石狗吼一声，却看他眼泪在掉，明明在笑眼泪不停地流，石狗觉得心狠狠一窒，眼泪也跟着出来：
“可能，恶作剧对不对，九芽在读书呢，怎么可能出事。”
“我们先别急着自乱阵脚，去城里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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